希壬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他窩在溫暖的被窩裡, 身邊坐着弟弟僚太，兄弟倆津津有味的看着兒童節目。希壬並不喜歡這種有點呆傻的內容，可是他喜歡看這個節目時僚太笑嘻嘻的樣子。
放着放着, 電視的屏幕突然變成了雪花, 希壬正在疑惑是不是電視壞了, 就發現耳邊僚太的笑聲還在持續, 好像發現異狀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他回頭看僚太, 發現整個房間只剩下他自己，僚太早就不見了。空蕩蕩的屋子裡迴盪着僚太的笑聲，讓希壬毛骨悚然。
他狼狽的把自己縮進被窩蓋住腦袋, 笑聲終於停止了，這時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是爸爸K2的聲音。
“希壬。”
渾厚的嗓音此刻對希壬來說幾乎是天籟, 他呼的掀開被子, 跳下牀撲向張開雙臂迎接自己的父親，卻撲了個空。
身體開始急速向下墜落, 希壬驚慌的向下看去，發現那是一個漆黑巨大的裂縫，像是惡魔張開的血盆大口，將要吞噬掉自己一般。他想要掙扎卻毫無辦法，最終被吸進了那個裂縫中, 回過神時, 自己已經狠狠的拍進了水裡。
如果從足夠的高度落下, 水面和水泥地面也沒有多大區別。希壬被拍的七暈八素, 以爲自己搞不好會變成第一個溺死在水裡的海妖, 他任由自己順着波浪漂流，卻感覺到一個溫暖抓住了他的手。
“希壬。”
這是仁的聲音。
再度睜開眼睛時自己站在仁的花園裡, 對方正在照料着園子裡的鮮花，每天早上都是這樣的，從不間斷。
黑玫瑰開的絢爛，仁熟練的折下兩隻放進精緻的玻璃瓶，遞給希壬。
這一幕在那親密無間的一年裡發生過無數次，可是當時的希壬並不明白這行爲的含義。
現在的希壬明白了，有一個人曾經告訴過自己黑玫瑰的花語是什麼。
你是惡魔，且爲我所有。
那個人是誰？爲什麼，想不起來呢？
突然覺得意識變得模糊，眼前仁的身影開始搖晃，最後視線再次聚焦時，身邊的一切已經發生了變化。
仁倒在地上，四處都是鮮血，他的眼睛處變成了兩個流着血液的黑洞。希壬害怕的向後退去，最後背貼在了牆壁上再無空間。他看到仁從鮮血裡爬了起來，一步步搖晃着走向自己，最後那雙染着血的雙手勒上了自己的脖子，不帶一絲溫度。
“爲什麼背叛了我。”
希壬很想對仁說他沒有背叛，他是他的鎖，他怎麼會背叛？這時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腦海裡，因爲仁勒緊的雙手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視線模糊了，可腦海裡那個人影卻越來越清晰。
“希壬。”
那個人在叫他，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可爲什麼他想不起來是誰？
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存在，絕對不可以忘記。
——叫我的名字。
如果是你，呼喊我的名字，一定就可以記起。
“希壬。”
眼前仁血肉模糊的臉一點點被刺眼的光芒沖淡，脖子上的壓力消失了，逆着光希壬看不清叫着他名字的那個人的臉，可那種感覺希壬十分懷念，只是看着就覺得心裡冉起了一種滿足。
“再不醒，我就要拋下你了。”
那個身影轉身了，好像已經要離開，希壬看着那個背影開始焦急。
想起來，快點想起來，再不叫住他，他就會走了。
驀地一個畫面在眼前和現在的情景重疊，希壬情不自禁的衝上去追上正要邁開步伐的那個身影。
“庫洛洛！”
這次是真的睜開了眼睛，過於刺眼的陽光讓希壬不適應的流出眼淚，可是他胡亂擦了把眼睛固執的盯着那個坐在窗口邊的人影。
“庫洛洛……？”
他小心翼翼的叫出聲，就像許久以前，害怕張口確認之後這個幻覺就會消失掉的自己一樣。
“我還以爲你捨不得醒過來了，一會叫着僚太，一會叫着爸爸什麼的。”
庫洛洛乾淨的嗓音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可希壬卻覺得這個聲音低沉了很多。仔細打量庫洛洛的臉，發現他有哪裡看起來不一樣了，他知道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關於庫洛洛的事，他一定不會看錯。
稚氣從那眉間褪去，菱角更加分明的臉上多了沉穩，笑容和過去一樣無懈可擊，感情卻被隱藏的更深。
只有時間，才能沉澱出這樣的改變。
“我睡了多久？”
“整整半年。”
和希壬的震驚相比庫洛洛笑的波瀾不驚，這讓希壬產生了一種其實庫洛洛不是人類的錯覺，畢竟對於人類而言，半年已經長到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對不起。”
“爲什麼道歉？”
“就是，因爲我睡了這麼久、一定給你添麻煩了。”
“嗯，確實不少。”
沒有想到對方會一點不留情面的肯定，希壬倏地擡頭，見庫洛洛保持着從容的姿態坐在牀邊，拄着雙手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那視線像是要把他戳出一個洞來，他當即重新把頭低下，並且在庫洛洛的視線裡把頭越埋越低。
“把頭擡起來。”
聽到庫洛洛這麼命令，希壬雖然很想裝成沒聽見的樣子，但是那比記憶中更加低沉的聲線讓他不敢裝傻，於是他唯唯諾諾的擡頭，但是把臉轉向了門的那邊，不敢正視庫洛洛的眼睛。
“你好像很怕我？”
“才、纔沒有。”
“那把臉轉過來。”
“……這樣不行麼、”
見希壬無論如何不打算配合，庫洛洛乾脆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希壬面前，在他把頭扭向另一個方向前一把把他按回了牀上。這樣希壬就無處可逃了，面前就是庫洛洛放大了的臉。
“你以爲你給我添了多少麻煩，嗯？”
庫洛洛的嗓音在耳邊迴響，希壬覺得他好像很久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了似的。
“爲什麼不敢看我？”庫洛洛問。
希壬有點尷尬的往上蹭了蹭身子，半坐起來靠在牀頭上，庫洛洛也沒有阻止，適當的往後退了退，然後順勢坐在了牀邊。
“總覺的你好像長大了。”
聽到希壬無厘頭的回答庫洛洛嘆了口氣，“我4年前就已經成年了。”
“不是、我是說你好像變得成熟了，就是，聲音也變得低沉了，臉上好像也更看不出心情了……”
“那你覺得我現在心情怎麼樣呢？”
希壬看了看庫洛洛，試探性的說道，“似乎、不怎麼好？”
“當然不好。”庫洛洛沉下臉，“聽說你是自己不想醒過來的？”
希壬一驚，“你聽誰說的？！不是、我是暈過去之後就一直在做夢，好像就只是做了個夢那麼長時間而已，不然我怎麼可能會讓你等半年這麼久。”
“我猜也是，”庫洛洛點頭，“還有，爲什麼不告訴我你可以變成人類的事？”
果然庫洛洛不會放過這個話題，希壬知道躲也是躲不過的。其實他也不是故意要瞞着庫洛洛，被這樣抓起來質問總覺得有點委屈，“你又沒問我……”
“這麼說是我的錯？”庫洛洛眯起了眼睛。
“不、不是！是因爲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因爲簽下契約的時候是那樣的嘛，而且後來也是，一直都在惦記着其他的事，結果就變成了瞞着你的情況，我絕對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是你的錯。”
“對都是我的錯！”希壬使勁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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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睡這麼久的話我不會等你的。”
“哎？”本以爲捅出這麼大的簍子這次庫洛洛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沒想到嚴刑逼供這麼快就結束了。庫洛洛自顧自的說完話後就一頭倒在了牀上，希壬隔着被子感覺到庫洛洛壓在自己腿上的重量，這時纔有了一種真的回來了的實感。
“庫洛洛。”
聽見希壬叫他，庫洛洛保持着枕在希壬腿上的姿勢睜開了眼，“嗯？”
“沒事。”希壬笑笑，伸手去摸庫洛洛的頭髮。
庫洛洛今天用白紗布遮住了額前的十字，希壬隔着那層紗布磨蹭他的額頭，最後被庫洛洛睜開眼無言的警告了一下，希壬只好在他再度閉上眼後把手重新放回了他的頭髮。庫洛洛的頭髮其實很軟，希壬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只是以前從來不敢這樣放肆的去碰而已。
再怎麼說他也是時隔半年的再會，庫洛洛總不至於這麼小心眼，今天稍微放肆一下應該也沒有關係的吧……
這樣想着他又興沖沖的去解庫洛洛腦後紗布的結，庫洛洛被他煩的沒有辦法坐起了身，希壬見狀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小氣’，沒想到庫洛洛把紗布取下之後又重新倒了回來。希壬這下傻了眼，愣愣的看着他，手反倒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纔好。
庫洛洛擡眼看着他笑了笑，那表情好像是在說，‘我就知道你不敢’。
才一睜眼就被庫洛洛連續捉弄，希壬一生氣掀起被子去蓋庫洛洛的臉，庫洛洛起身躲了過去，還不等他從牀上跳起來，就先一步把被子壓在了他的頭上。希壬眼前一黑，摸索了半天才把頭從被子裡鑽了出來，一睜眼就看到了庫洛洛近在咫尺的臉。
“我很想你。”他鬼使神差的說。
庫洛洛沒有說話，輕輕在他額頭上啄了一下就站了起來，這時門被打開，一個機械一般的女聲響起。
“你醒了。”
這個聲音希壬聽過，“貓又？”
站在門口端着一盤午餐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和希壬僅僅有過一面之緣的惡魔貓又。希壬這纔回過神來打量四周，發現自己並不在旅團，而是在貓又的家裡，上一次他暈倒時也是睡在這張牀上。
房間並不寬敞，貓又端着午餐進來後庫洛洛就離開了房間，在他走到門口時貓又扭頭說道，“庫洛洛，等一下我再給你準備午餐。”
庫洛洛點頭，合上了門。
貓又後坐下把刀叉遞給了希壬，“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醒了，惡魔的成長很費時間的，就算直到庫洛洛死掉你都還不會醒來也不奇怪。”
希壬點頭，心想貓又不知道他已經醒了，那這份午餐原來是端給庫洛洛的？
“他這半年、”
“他在這陪了你半年，本來打算今天走的。”貓又打斷希壬的疑問，卻準確的回答了他的問題，“半年前他突然帶着昏迷的你找到了我，那時你因爲混血的排斥反應發着高燒，差點沒命。因爲我本體是貓又，可以爲惡魔療傷，所以你才撿了一條命回來。可是你遲遲不醒，我說可能是因爲你的意識排斥甦醒，他就一直在這裡等你。”
原來是因爲你說了這種話所以他才……
希壬在心底暗自吐槽，可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又實在不好多嘴抱怨。
“昨天他突然說，要離開了，當然你還要繼續留下，不然萬一再出現什麼問題我也未必能救得回來，結果你竟然這麼巧今天就醒了。”
希壬邊吃邊聽貓又講着這半年來發生的事，原來旅團的其他人也來過這裡看他。想起貓又說的話，他只覺得一陣膽戰心驚，只差一點，再不醒來，這回可能就真的要被留下了。庫洛洛的話，如果離開，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亦或者自己再睡下去，醒來的時候，庫洛洛就不在了，畢竟人類的壽命是很有限的。
偷偷鬆了一口氣，希壬把空盤子遞給了貓又，然後嘗試着活動身體。
沉睡時的惡魔成長最快，靈魂迅速的豐盈起來，希壬並未感到任何不適，甚至覺得身體比從前還要靈活了些，靈力也在成長，更加傾向於成年惡魔了一些。
打開門離開小屋，他看見庫洛洛就在門外。
這裡和過去一樣四處都是白雪，也許這裡永遠都是冬天吧？
庫洛洛穿着單薄的襯衫，聽到門開了，回過頭對希壬笑了笑。
半年，他只是睡了一覺而已，卻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庫洛洛不一樣了，希壬能感覺得到。他驚異於人類原來這麼快就可以成長起來，又覺得有些失落。
現在的庫洛洛，比起半年前還要難以捉摸許多，他還是會和自己拌嘴打鬧，但他的背影變得更爲疏離，直到他轉身之前，希壬都清楚的察覺到一股壓迫感排斥着另一個人的靠近。
只是半年而已，希壬卻覺得庫洛洛在漸行漸遠。
腳下觸感鬆軟的白雪吱呀吱呀的發出響聲，在寂靜的空氣裡尤爲刺耳。希壬緩緩的走到庫洛洛身邊，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在了那裡。
——不要去我碰不到的地方。
聽到希壬這麼說，庫洛洛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他輕輕的摟在了懷裡。
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希壬埋頭在對方的頸窩裡，喃喃的說，
“之前我說謊了，說你不是我聖典只是因爲我在賭氣。”
“我知道。”
“我的聖典只會是你，從一開始就是你。”
“嗯。”
“那你、”
“不用擔心，” 庫洛洛淡淡的聲音被白雪吞噬，留不下一絲迴音，“我不愛你。”
明明得到的是拒絕，希壬卻安心的閉上了眼睛，讓庫洛洛的氣息包裹著自己，回手摟住了他的背。
“嗯，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