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江總督駐節常州,但是常州城畢竟還只是個府城,大獄條件十分有限。
常州的大獄中關押的盡是些被俘的長毛底層領,因爲其他的雞鳴狗盜之徒,都是打幾板子了事,殺人放火之流都是一刀了結。只有這些有點情報作用的長毛領纔會被留下來。
一路跟着獄卒走過去,看着遍體鱗傷的囚徒,李明峰只感覺渾身涼。李明峰被帶到一個單獨的囚室關押,算是給了個高級待遇。等獄卒都走之後,李明峰立刻站了起來,四處尋找可以出去的漏洞。
“我說這老賊怎麼會那麼好心,能掏銀子給我裝備常勝軍。原來這狗賊是想弄死我,他自己獨吞掉常勝軍啊。”李明峰恨恨的低聲說到。
“大人,是你嗎?”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
這午夜大牢寂靜無比,忽然傳來的這個聲音着實嚇了老李一跳。
“是誰”李明峰警惕的問到。
聲音是隔壁囚室傳來的,李明峰輕輕的走了過去,藉着牢裡火把的火光,李明峰仔細瞧了過去。
“蔡宜羣你怎麼也在這?”李明峰一瞧,這人不正是自己手下的六個統領之一的‘宜’字營統領蔡宜羣嗎。不過,此時蔡宜羣趴在地上,身上全是傷痕,要不是李明峰和他在一起長達半年,相知甚深,恐怕此時也認不出他。
蔡宜羣見到果然是李明峰,強撐着受傷的身體,爬了過來。兩個囚室之間是由木頭做的柵欄相隔的,所以兩人可以互相看見,甚至是互相遞東西。
李明峰見到蔡宜羣受了如此重的傷,心中也知道,這肯定是受的自己牽連。心中一痛,眼淚就掉了下來。
李明峰上前,抓住蔡宜羣的手,隔着木籠說道:“對不起啦,是我連累了你。”
蔡宜羣見到李明峰,也是眼淚嘩嘩直流,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我剛從歐洲回來就被姜紹祖這狗賊給我綁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你給我說說到底怎麼了。”李明峰焦急的問到。
蔡宜羣聽了李明峰的問話,就將這些日子的事情講了一遍。
咸豐九年二月,李明峰出海訪歐。初時,也沒什麼大事情生,就是何桂清總往常勝軍安插人手。這種事情都在大家意料之中,倒也沒什麼奇怪之處。
咸豐九年四月,英法和大清談判破裂,聯軍軍艦北上天津,試圖攻擊。這時候,朝廷就開始不信任常勝軍了,何桂清特意從江南大營借兵一萬再加上他麾下的一萬督標,兩萬人馬駐紮在常勝軍附近。監視的意圖十分明顯。
蔡宜羣,陳星翰等人謹遵李明峰臨走時的囑咐,低調行事,就當看不見監視的軍隊。
五月份,僧格林沁大破英法聯軍,這一下,朝廷中的主戰派立刻勢力大盛。即使是懦弱的咸豐皇帝也下旨要徹底清除洋人流毒,朝廷有些強硬的官員甚至準備撕毀已經簽訂的《天津條約》和生效幾十年的《南京條約》。
仗着此戰之威,何桂清氣焰大盛。兩江總督衙門徹底接手常勝軍。原本的顧問團和訓導隊中的洋兵,全部被遣送到了上海租界,勒令其退出中國。
李明峰被定爲國賊漢奸,蔡宜羣,陳星翰,吳廷等人都被戴上了李明峰一黨的帽子。本來何桂清還準備拿下韋志俊和周景通,但是常勝軍主力畢竟是降清長毛,動他們怕軍心不穩,而且韋、週二人也還算聽話,所以何桂清就暫且留下了他二人。
就這樣,蔡宜羣、陳星翰、吳廷等人就被關押了起來,每過幾日總要被提出去受一番拷打,審問他們的賣國事蹟。
關押起來之後,吩咐有司審問,過了一陣子,何桂清就將這幾個小嘍囉給忘到腦袋後面去了,有司沒得到何桂清的命令,也不敢中斷審訊。就這樣,一審就是半年。陳星翰他們幾個哪敢承認賣國這種要砍頭的罪名,只能咬牙硬挺,審了半年,也就吃了半年的苦。
“這老賊倒是夠狠,就不怕他日我捲土重來”李明峰恨恨的說道。
剛說完這話,李明峰又想起來,明天就要砍自己腦袋了,哪還有日後了。當即,臉色又變的沉重了。
得想點辦法,不能這麼幹靠,否則明天小命就沒了,李明峰暗想——
何桂清房。
“大人,李明峰不可殺啊”吳師爺說道。
“何來此言?”何桂清疑惑的問。
“此人目前畢竟還是個朝廷封的副將,而且是聖上賞了花翎的。擅殺此人,於制不合,恐怕要落下把柄。如今雖然滿朝上下都主張驅洋,但是我看洋人也並不那麼好對付,大沽一戰,小勝而已,他日華洋再度和好,大人到時候恐怕就不好應付了。”
這吳姓師爺是何桂清任江蘇學政的時候就入幕的,深得何桂清信任。何桂清聽他一分析,雖然不在意洋人,但確實害怕將來朝廷裡那幾個對頭,抓住擅殺大臣這個小辮子不放,還是非常麻煩的。
“另外,還有一事,請大人恕罪,小的纔敢說。”吳師爺說道。
“你跟我這麼多年,怎麼還來這套,有話就說。”何桂清故作大度的說到。
吳師爺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大人砍了李明峰,我怕會有惡毒的謠言傳出。”
“什麼謠言?”
吳師爺低聲說道:“大人去年與李明峰多有往來,還上替其請封,李明峰的常勝軍更是得大人力助。其實這都是大人按規矩辦事罷了,但是在某些人的嘴裡,這些事情就要變味。要是大人在此斬殺了李明峰這國賊漢奸,恐怕將來會有一些不利的言語,猜測大人是殺人滅口。”
何桂清皺起了眉頭,半天才說到:“確實如此,去年我與洋人簽訂了《通商章程》,允許鴉片合法貿易。當時,朝內就有許多人說我勾結洋人,賣國求榮。我要是在此殺了李明峰,某些跳樑小醜肯定會跳出來說本官是爲了防止勾結洋人的事情敗露才滅的口。”
吳師爺見到何桂清接受自己的建議,就繼續勸到:“依在下看,將李明峰押送至京師乃是最好的選擇。到時候不但誰也說不出什麼,而且這還算功勞一件。”
何桂清點了點頭說到:“甚爲有理,那就明日啓程,將李賊押送至京,交由刑部處理。”——
第二天一大早,李明峰就被從大獄中帶了出來。
何桂清端坐在大堂上,看着蓬頭垢面的李明峰,嘲諷着說到:“昨夜裡本官就得到獄卒的報告,說你弄了根木棍挖地道。真是可笑沒想到李老弟你這種風浪裡過來的人,死到臨頭還是會做出蠢事啊。哈哈哈哈那大獄下都是青石,就是給你鐵器,你也休想挖出去”
李明峰老臉通紅,心中暗罵自己愚蠢,要是剛回上海的時候,先派人下船打聽局勢就好了。卻哪料到局面竟然惡化到這種地步,本以爲最多就是受點猜忌,軍權被削罷了。哪知朝廷竟然讓一場勝仗衝昏了頭腦,重新又自大了起來。
這些官員還有不少人明白事理,知道洋人還是很厲害的,尤其是僧格林沁,他雖然打敗了洋人,但是卻親眼看到洋人火器之犀利。所以,在這些有識之士的阻撓下,朝廷還是決定暫時不和洋人撕破臉皮。不和洋人徹底翻臉,但是那些洋人的走狗卻要好好收拾一下。這一點,是滿朝文武都同意的事情。
李明峰暗自責怪自己大意,那邊何桂清卻笑眯眯的欣賞着李明峰的臉色變化。
“李明峰,本官看在你我昔日還有幾分交情,所以準備多給你幾天活頭。”何桂清說道。
聽了這話,李明峰一愣,隨即大喜的說到:“不用多,讓我再多活半年就行”
此話一出,倒給何桂清弄楞了,雖然這是個好消息,但是又怎麼會有人只想活半年?何桂清哪裡知道,李明峰考慮的是,只要英法聯軍打了過來,到時候大清就必須放了自己。
“哼哼半年恐怕是不能了,你運氣要是好的話,還能活兩個月”何桂清冷聲說道。
李明峰還想再問,何桂清卻大手一揮,讓人將他帶了下去。
何桂清讓心腹將領姜紹祖帶五百士兵,押送李明峰及其黨徒北上京師,將這國賊送交刑部處理。
蔡宜羣,陳星翰,吳廷都被打成李黨成員,也一併押送赴京。
從常州到北京,直線距離尚且兩千餘里。再加之蘇北,山東鬧捻子,押送隊伍繞路河南入京。這一下,起碼增加了上千里路。
李明峰被關在囚車之中,腳上還被套着幾十斤的鐐銬。寒冬臘月,只穿着單薄的囚服,全身凍的僵硬。
這時李明峰終於明白,爲什麼何桂清要說,運氣好還能活兩個月了。就這種條件,能活着到北京就算萬幸了。
離開常州半個月,渡過長江,經過淮安,抵達河南境內。吳廷身體單薄,加之受了許多重刑,實在是吃不住了,最後一命嗚呼。
李明峰,蔡宜羣,陳星翰都有兔死狐悲之感。姜紹祖見到死了一個,也十分擔心,萬一都死絕了,那他就無法交代了。
吳廷的死,爲其他三個人換來了點優待。鐵鐐銬被取下了,姜紹祖又吩咐給三個人了棉衣。這才讓李明峰三人多了點生存希望。
一路上吃的苦,不必細說,反正李明峰是打定了主意,將來定要扒了何桂清和姜紹祖的皮,然後將肉剁成餡做成包子喂狗。
離開常州一個月,押送隊伍抵達了京師。姜紹祖拿着兩江總督的官文,到刑部去交人。此時正趕上農曆新年剛過,刑部只有幾個司務小官在,斷不了事,就將李明峰等人暫且收押,等諸位大人坐堂再處理此事。
姜紹祖領取了迴文,返回了常州。
李明峰和蔡宜羣,陳星翰三人則被關在了刑部大牢。
李明峰這一路上折騰的,已經基本不成人型。本來一百五六十斤,結果一個月至少減掉了四十斤。李明峰看着蔡宜羣,陳星翰二人,更是感覺心中悲涼,這兩人,曾經就受了嚴刑拷打,命都沒了半條,再這麼下去,不曉得會在哪天一命嗚呼。
刑部畢竟是最高司法機關,條件要比常州好,起碼大牢裡有幾牀被褥。此時正是一年最冷的時候,北京的天氣不比南方,這個年月也沒有暖氣,其實即使是有,也不可能給安到大牢裡。要是不是這幾牀被褥,恐怕一晚上,三個人就得被凍死。
三人都累的要命,也不管明日是否還能起牀見到太陽,用被子把自己一卷,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就這麼在刑部大牢捱了三天,當李明峰感覺要挺不下去的時候,有人來了。
幾個獄卒將牢門打開,一個四十餘歲的刑部官員走了進來。從頂戴補子上看,這人是六品的官員,看來是個刑部主事。
李明峰覺得這人十分眼熟,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激動的說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