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格林沁出城之後,先行返回昌平南面的大營之中,然後又率領本陣三千精銳馳往戰場。
戰場上三方人馬,載垣、杜翰等人是被迫反擊,勒布脫那方是被利益矇蔽了雙眼,無法控制,所以僧王能指揮的只有文祥的部隊罷了。
文祥此刻正在戰場上指揮戰鬥,僧格林沁率兵趕到之後,連忙下令讓文祥撤軍。
文祥雙目赤紅,低吼道:“王爺!卑職在這可損失了上千兄弟!這些兄弟都是跟了我十幾年的!我要是這麼撤退,以後怎麼向弟兄們交代?王爺,這些亂兵,留之無用,不如殺了痛快!”
“文大人!你前天是怎麼和本王說的?難道你忘了?現在大清正是危難之際,咱們能給朝廷多留下一分力量,就要多留下一分!”僧格林沁語重心長的說到。僧王也是征戰多年的老將,所以對文祥此刻的悲痛十分理解。
“王爺!”文祥又想解釋,但是僧王立刻就打斷了他,“文祥!你的軍隊混在其中,只能是擴大損失,哪裡能解決問題?現在本王就命令你,立刻撤軍!至於聽不聽本王的命令,那就由得你了!”
僧格林沁眼見着大清的兵勇自相殘殺,十分焦急,所以才說了重話,用職權來壓文祥。
文祥聽了僧格林沁的話,面露猶豫,想了許久,最終嘆了口氣道:“馬和貴,隆以阿,撤軍!”
“大人!”文祥身旁的將領準備出言相勸。
“不必多說!僧王所言極是,留在此處,只會擴大損失。就算咱們將這些亂兵全部殺死,也救不回兄弟們的命了,而且此舉更是會傷我大清元氣!哎!撤吧!”文祥沉聲道。
衆將雖有不忿的,但是文祥已經下令,也不敢違背,只好鳴金收兵,下令回營。勒布脫等亂兵看到文祥撤退,心中暗喜,連忙放他們走,也不追擊,而是集中兵力猛攻肅順大營。
文祥大軍隨着僧王退回了大營,不再理會勒布脫、載垣等人的廝殺。
文祥一撤退,亂軍壓力立減,載垣等人處境更是艱難。
“王爺!這麼下去咱們早晚得死啊!不如棄了這幾人的屍體,分頭逃命吧!”杜翰見到形勢危急,不禁對載垣說到。
“好!”載垣答到。最初,載垣、杜翰、焦佑瀛三人是想用肅順、端華的屍體邀功,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們自保都難,哪裡還敢惦記着邀功請賞。
“咱們三人分頭走吧!賊人勢大,三人分頭而逃,能分散他們注意力,這樣生還的把握還大些!”焦佑瀛提議到。
“如此最好!”載垣連忙答道。載垣是鐵帽子親王,親兵數量比杜翰和焦佑瀛的親兵加在一起還要多許多,分頭行動,在他看來,對他最有利。
杜翰和焦佑瀛相交甚篤,本想出聲否定這個提議,但是卻看到焦大麻子在給他使眼色,杜翰心中知道,其中定有詭秘,所以閉口不言。
“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王爺,您往哪走?”焦佑瀛問道。
“本王往東,這大清是待不下了,本王準備入海東走!”載垣急聲道。
“那好,那卑職就往北走!”焦佑瀛道。
“我往西!”杜翰道。
“那本王就先走一步啦!”言畢,載垣就招呼了嫡系親兵,縱馬東行。
肅順大營原本的一萬多人,至今只剩七八千了,其中的三分之二都是載垣人馬,他這麼一走,倒顯的好像大軍主力準備東逃。
“載垣就是盞明燈,亂兵只會奔他而去。老杜!咱倆還是化妝潛逃吧!”焦佑瀛看到載垣走遠,轉身對杜翰說道。
“好計!”杜翰笑着說。
兩人計議已定,找了兩身普通士卒的衣服換上,然後又混入亂軍之中,這一切行動,兩人都未讓最信任的心腹知道。
本來隸屬於杜翰和焦佑瀛的兵勇忽然發覺失去了首腦,頓時茫然無措,營外亂軍攻擊甚急,最終大部分人還是跟隨載垣而去,剩下一小部分則是四散而逃。
載垣率領大軍東走,肅順大營頓時成了空營,勒布脫等亂軍涌入營中搶奪肅順等人屍體,杜翰和焦佑瀛則混入大軍之中,暗自往昌平城方向逃竄。
半個時辰之後,互有顧忌的亂軍幾大首領將四大臣的屍體“和平”瓜分,然後又督率大軍往東追擊,準備將剩餘的反賊也一網打盡。
“焦大哥,你這是去哪?”杜翰看清楚焦佑瀛竟然是帶他直奔昌平城走,不禁急道。
“去昌平!”焦佑瀛答道。
杜翰聞言,臉色有些發白:“咱們犯的是滔天之罪,老弟我怕”
焦佑瀛看到杜翰猶豫,停住了腳步,回身苦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們除非捨棄家小,遠逃海外,否則只能是死路一條!我家中還有老母需要供養,我實在是不忍心潛逃。咱們畢竟誅殺肅順有功,只要咱倆誠心求饒,再加上天子初登基,不宜擅殺大臣,我估計,咱倆的小命還是有七八分的把握能保住的!”
“哎!”杜翰嘆了口氣道,“大哥說的也是!背棄家小,遠逃偷生,便是能夠得生亦是無趣!”
兩人商議已定,就直奔昌平而去,到了城下,兩人被城外防軍捉住,二人高呼自己名號,城外防軍暗喜抓住了大魚,連忙送入城中給李明峰審問。
李明峰聽說擒住了杜翰和焦佑瀛,連忙親自去城樓中驗明正身。
“哎呀!果然是杜大人!”李明峰一進城樓,就看到了狼狽不堪的杜焦二人。
當初李明峰趕赴熱河的時候,就是由杜翰負責的接待,所以李明峰一眼就認出了他。
杜翰尷尬的拱了拱手:“李大人,在下前來請罪!還望大人將我二人送至兩宮太后駕前,讓我二人能夠自陳罪孽!”
兩月不見,二人的身份換了位。當初李明峰只是給赴熱河求職的總兵,而杜翰則是贊鑲政務的輔政大臣,所以那時李明峰對杜翰恭敬的很。
現在杜翰成了階下之囚,生死都不由己,而李明峰護駕有功,可以預料,帝后迴鑾之後,李明峰必定會飛黃騰達,權勢大漲。但是,現在杜翰還沒有適應角色的轉換,語氣中並無諂媚之詞。
“請罪?”李明峰面帶譏笑道。
如今的杜翰、焦佑瀛手中無一兵一卒,他們現在的處境,就連請罪的資格都不具備。李明峰此刻心中甚至都在暗想,是否應該一刀將他倆剁了,然後送到兩宮太后那裡換點賞賜。
好似看出李明峰目露兇光,焦佑瀛連忙說道:“李大人!一切謀逆的事情都是肅順做的主,就是借給我倆十個膽子,我二人也不敢攻擊天子啊!昨天營寨大亂,就是我二人趁肅順、端華、匡源、穆蔭等賊不備而率領親兵將其斬殺而導致的!奈何營外亂兵,不分忠奸,竟然妄圖謀害我等,在下無奈,只好化妝潛逃至此前來請罪!”
說完,焦佑瀛跪伏於地,淚流滿面,就好似真的是個被冤枉了的忠臣一般。
李明峰看着這四十多歲的滿臉麻子的焦佑瀛在那痛哭,只感覺背後冷氣嗖嗖,暗道,這人也算無恥到了一定的地步。要說八大臣中的其他人說是被肅順脅迫,李明峰可能還信,但是唯獨這焦佑瀛是不可能的。
當初在熱河,御史董元醇上奏朝廷,請兩宮太后垂簾聽政,導致八大臣和兩宮太后翻臉。最終,八大臣一怒之下,起草了詔書,將董元醇的官職全部剝奪,而且詔書中還對兩宮太后大加指責,甚至已經有辱罵污衊的趨勢。這道囂張至極的詔書,就是焦佑瀛操刀而作的。就這麼一個人物,難道能是忠臣?李明峰是一點都不信的。
雖然不信,但是面子上的客套話還是要說的。
“焦大人快快請起!”李明峰將焦佑瀛扶了起來,“這事下官也做不了主,還是得兩宮太后最後定奪,兩位還是跟下官去見見太后吧!”
“李大人!”焦佑瀛叫了這麼一聲之後,向李明峰身後望了望,面露難色。
李明峰會意,吩咐道:“你們先退下去吧!”
聞言,李明峰身後站着的十幾個親兵都退了出去。李明峰雖然不算什麼本領高強之輩,但是這兩個四五十歲的老儒要想暗害他卻也沒這個可能,所以他才放心的遣走親兵。
“焦大人有什麼話要說就直說吧!”李明峰道。
“在下自知犯了必死之罪,但是斬殺肅順卻也算得上有功了,在下還請李大人在太后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幫着周旋一下,在下要是得蒙天恩,免得一死,將來定有厚報!還望大人慈悲!”焦佑瀛說道。
焦佑瀛這人和杜翰不同,杜翰家學淵源,做事還要點臉面,講點良心,但是焦佑瀛全憑鑽營才走到了今天,所以這人心黑手狠,無恥至極。杜翰不好意思吹捧李明峰,焦佑瀛卻不顧忌臉面的出言獻媚。
“下官也是!下官家中雖然貧困,但是數十萬兩銀子還是能拿的出來的!”杜翰看到焦佑瀛準備賄賂李明峰,此刻也不敢落後,連忙說道。
李明峰苦笑着搖了搖頭,道:“銀子我還不缺,兩位大人既然有斬殺肅順的大功,想必聖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也會開恩免罪,對了,沒準兩位大人還會官復原職,將來下官可能還要仰仗兩位呢!”
李明峰這話本來就是場面話,但是當說到那句“官復原職”,老李心頭不禁一跳,一個新的想法又冒了出來。
李明峰自從知道兩宮太后的身份,就明白自己即將邁入大清的最高領導層了,所以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在爲將來的政治鬥爭做準備。未來李明峰最大的敵人,肯定是恭親王奕?,所以最近李明峰的一切行動都是在爲對付奕?做準備。
奕?有很多先天優勢,比如親王的身份。就憑這一點,奕?就立於不敗的境地,因爲只要他不謀逆,不造反,按大清祖制,犯了其他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圈禁宗人府罷了。
除了特殊的身份,恭親王的其他勢力也頗爲可觀。奕?集團在朝內有桂良、寶鋆這種久居官場,熟悉政務的老狐狸,朝外還有文祥、勝保這種掌握實權的高層將領。
李明峰論文、論武、論資歷都不是對手,所以纔會試圖用兩宮太后和僧格林沁來保護自己。剛纔李明峰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暗想,如果將杜翰和焦佑瀛這兩個混跡朝堂數十載的老狐狸拉入自己的陣營,那將來李明峰辦事豈不是可以遊刃有餘?
不說別的,單憑兩人對朝廷數百上千官員之間的複雜關係,能力性情的瞭解,就夠吸引李明峰保住他們的了。
杜翰、焦佑瀛這兩人和恭親王可以說是水火不容,乃是生死仇敵,他們要是還想在朝廷爲官,就只有投靠李明峰一條路。而且兩宮太后對這兩人沒有一點好印象,所以李明峰也不用擔心他二人脫離自己的掌控。
“李大人不用取笑我二人了!”不知道李明峰心中的設想,杜翰和焦佑瀛臉色通紅,尷尬的說道。
他倆犯的是誅滅九族的死罪,要不是最後關頭誅殺肅順有功,他倆也不敢來請罪。按他倆的想法,朝廷能放他倆回鄉養老就算不錯了,哪裡還敢奢望繼續任職。
“呵呵,二位放心,本官在太后那裡還有幾分顏面,只要本官力保,雖然不敢說讓兩位大人繼續執掌朝政,但是降級留用也不是不可能!”李明峰自信的說到。
“真的?”二人略帶懷疑的問。雖然懷疑,但是二人仍然掩飾不了聲音中的激動。
當看到面帶神秘微笑的李明峰時,兩人又冷靜下來。他倆久居官場,豈能不知李明峰必有所求。
略一考慮,兩人自覺已經是將死之人,實在是沒什麼好被圖謀的,於是焦佑瀛索性說到:“不說頂戴,只要李大人能保全我二人身家性命,以後李大人但有差遣,我二人必當竭力去辦!”
“是極!是極!”杜翰也連忙附和到。
“二位大人這麼一說就外道了,好了!話不多說了,想必兩位進城請罪的消息現在已經傳到兩宮太后那裡去了,咱們還是先去覲見帝后吧!”李明峰不着急把話講明白,反正只要這二人爲官,就只有投靠他一條路可走。若是不在他的庇護之下,恐怕不出三五日,他二人就要被奕?安個罪名給送死了。
李明峰帶着杜翰和焦佑瀛到知州衙門外面,叫人通報,等了許久,纔得到通傳,允許進去。
這時,焦佑瀛忽道:“李大人,你給我倆捆起來吧!”
李明峰稍微一愣,旋即明白了這麻公的打算,於是吩咐人弄來兩根草繩,將他倆捆了個結結實實。
“怎麼樣?”李明峰問道。
杜翰都五十多歲了,被軍漢粗暴的捆上,疼的呲牙咧嘴,聽到李明峰問,不禁怒道:“這也太緊了!”
“沒事!沒事!”焦佑瀛道,“李大人,你再給我倆臉上弄點泥土!”
李明峰抓了兩把土撒到他倆的臉上,然後又伸手將二人本就破舊的軍服撕了幾個大口子。
“好!就這樣了,咱們進去吧!別讓太后等急了!”焦佑瀛很滿意李明峰的作爲。
李明峰頭前帶路,身後跟着兩個綁縛甚緊的“囚徒”,三人就這樣進了知州衙門大堂。
此刻,兩宮太后正帶着小皇帝坐在堂上。小皇帝坐在頭前的大椅上,兩宮太后則是坐在後面,中間隔了一個黃簾子。
“罪臣杜翰(焦佑瀛)叩見母后皇太后!聖母皇太后!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兩人進堂之後,趕忙跪下。
李明峰跟在後面也磕了頭,請了安。
“哦?下面跪的可是大清朝的兩位軍機大臣杜翰大人和焦佑瀛大人?”慈禧道。
雖然衆人都看不到簾子後面慈禧的表情,但是換誰都聽出那言語中飽含的挑釁、得意的意味。
“臣自知罪孽深重,但還請聖母皇太后聽臣詳訴事情經過!”杜翰說道。
“事情怎麼回事,哀家比你們還清楚呢!來人啊!將他二人拉出去砍了!”慈禧惱二人曾經以皇帝的名義下旨譴責她,所以也不等回京交由刑部、大理寺審問,而是要直接砍了他倆。
“聖母皇太后,且慢動手!臣有話要說!”李明峰連忙出來道,他可不希望這兩個朝廷政事萬事通就這麼白白喪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