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豪格、阿巴泰和多鐸的兵馬已經和多爾袞中軍在鉅鹿城下會師。不得不說,分兵的效果還是很明顯的,明軍再也搞不清清軍的具體目標爲何,也就無法再進行襲擾戰術。四路大軍分別出擊,搜掠到不少的糧草,也算是暫時缺糧的危機。
休整一天,多爾袞更是督促着漢軍旗以及劫掠來的民夫加減打造雲梯等攻城器械。鉅鹿是座小城,只要拿下了南北大營,就憑鉅鹿那矮小的城牆,根本禁不起清軍白甲精兵的一次猛攻。
但從昨夜開始,多爾袞便奇怪的發現,城南大營的營盤的燈火徹夜未息,隱隱約約的刻意看到營寨中忙忙碌碌的身影,雖然無法確定明軍到底在做什麼,不過大致刻意猜出來那是在準備防禦的工事和器械。
從城南守軍的旗幟上便可以辨識出人馬的組成部分,分別是大明陝軍虎大威部以及中都鳳陽的駐軍。虎大威與流寇和清軍作戰多年,之前也和多鐸、多爾袞分別交過手,作戰雖然悍勇,但麾下士卒裝備以及作戰能力都不算優秀。反倒是那支來自於中都鳳陽的人馬,多爾袞甚至連聽都未曾聽說過。
“鳳陽留守司指揮僉事朱?這是明人的哪位將領?”
朱平安雖然在抵達河北戰場之後屢建功勳,但並未顯露於人前,是以清軍中對其倒是認識不深,並不瞭解。
祁充格趕忙上前解釋:“回王爺,這中都的將領名叫朱平安,聽聞年紀不大,應該是南人勳貴之後,要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便居此高位。只是奴才想不通。這樣一個人,怎會被派到河北來送死?”說完,祁充格幸災樂禍的一笑,顯是對朱平安此人也並未放在心上。
“朱平安!”一旁的寧完我卻是驚呼起來。
“怎麼,寧先生認得此人?”多爾袞回頭問道。
寧完我的臉龐頓時變得猙獰起來。“王爺,破了城池,請一定要將此人交給奴才手刃!”
“是何原因?”多爾袞很好奇。
“秉王爺,此人便是鳳陽巡撫路振飛的學生,奴才的侄子寧通便是在辦差時,不幸在鳳陽失去蹤跡。雖然至今都未有消息傳來。但明顯是路振飛師徒已經將其殺害了!奴才請王爺成全,允准奴才親手殺了此賊,爲侄兒報仇雪恨!”寧完我一個頭磕在地上,咬牙切齒的說道。
多爾袞倒是不以爲意,滿不在乎的點點頭,“那是自然。破城之後,這個朱平安就交給你寧先生處置。多鐸,吩咐下面的兵馬,記得此人要生擒,一定要讓寧先生得償所願!”
多鐸隨口答應了一聲,寧完我一臉感激的神情。
坑殺漢軍旗一千傷卒之後,漢軍旗上下都對多爾袞懼怕有加。平白的多了一層隔閡,這是多爾袞既不願意看到,但也無可奈何的事情。如今有這個機會,與漢官的代表寧完我修復裂痕,多爾袞何樂而不爲呢。
……
李如靖昨晚和瞎子等人以及輔兵營的兄弟忙了一整夜,凌晨時分纔算消停下來,趕緊休息一會,但明知道韃子就要發動攻擊,衆人的心頭卻滿是興奮、稍稍的恐懼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情緒,以至於都睡不着了。
草草吃了點早飯。衆人便穿戴整齊了鎧甲,一早便來到各自的陣營。昨晚在營寨便的空地上煞費苦心做的佈置,白天看起來也很是奇怪。
二十多個直徑一尺半的鐵桶都被埋在地上,底座以河北之地常見的棗木固定填實,桶口向上傾斜直指藍天。雖然都是輔兵們親手所謂,但誰也沒弄明白,自家大人這是唱的哪一齣。
軍器作坊的主管何長水穿着皮襖穿梭於鐵桶之間,仔細查看,甚至還親手測量了鐵桶傾斜的角度。一轉頭看見輔兵們擠在不遠處指指點點,頓時來了氣。“你們這些莊稼漢,不是告訴過你們嗎?千萬要遠離此地,呆會操作起來,傷到你們,可別說本官沒有提醒過爾等!”
瞎子頓時撇撇嘴,“孃的,一個匠戶也敢自稱大人,還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出身了!”
一旁的輔兵接過話頭,“瞎子你可別看不起這何長水,如今他可是咱們朱大人眼前的紅人,別說你和書生殺了十餘個韃子,也算有些戰功,可現在就連洪營官和嶽千戶、仇千戶也未必敢在他面前耍威風呢!”
一羣人面面相覷,卻是不知道朱平安爲何如此看重這何長水一個匠戶出身的傢伙,殊不知,他們自己也是軍戶的身份,未必能比人家何長水高軌道哪裡去。
鐵桶陣的後方,一排木柵欄之後,是一片不大的營地,此刻帳篷已經被全部拆除,朱平安的親兵隊王金髮和張二狗沒有在主將的身旁,此刻卻是出現在了這裡。
一百五十多名盔明甲亮的親衛將這片營地圍得水泄不通,木柵欄中間似乎是存放着某種裝備,但全部用幔布遮擋了起來。軍中不乏好奇的士卒,即使不敢靠近也站在遠處踮着腳尖不停的打量,卻是被親衛們好一頓呵斥。軍中都知道朱平安的親衛全是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隨便一個拉出來放出去至少也是總旗的資格,所以無人敢於反駁,當下便灰溜溜的退走。
對面悠長的號角聲響起,軍中士卒們都是一個激靈,隨即拔腿便各自迴歸本陣。朱平安的軍中各軍官一級管理一級,是以很快便恢復了平靜。虎大威的軍中則是好一陣喧鬧,時至冬日,陝西士卒大部分還是一身單衣,朱平安雖然有心救助,但手中的物資卻是也不富裕,只得將隨軍帶的棉布等物交給陝軍,做成簡單的棉袍罩在布甲的外邊,總算多了一層禦寒之物。
韃子終於要出陣了。
虎大威和朱平安立刻從大帳中走出來,站到整個營地的制高點,親兵們遞上千裡鏡。這東西可是軍中的稀罕物,因爲價格昂貴,所以軍中也只有高級將領才能擁有。洛佩斯的佛郎機商團倒是不缺這等物件,給朱平安弄來了幾架,虎大威這也是沾了朱平安的光。
“正白旗、鑲白旗、正藍旗、鑲黃旗,孃的,韃子這次下血本了,整整四個旗的精兵,再加上那些二韃子漢軍旗,莫不是想要一舉攻克鉅鹿?”
清軍的陣勢密集緊緻,旌旗遮天蔽日,陽光照射下來,映照出好大一片雪亮的反光。人數衆多,卻是毫不凌亂。
片刻之間,清軍的陣勢一開,從後軍中壓上來一大隊密密麻麻的人羣,憑空忽然多了一陣慘叫嚎哭之聲。
“天殺的韃子,又是這種招數!”虎大威恨恨的一揮手。
朱平安倒是絲毫不奇怪。清軍攻城都是如此,先以摞掠的百姓爲前驅,漢軍旗步卒在後,利用明軍官兵手足無措之際發動進攻,一舉而下。
虎大威罵了幾句,卻是一籌莫展,狠下心來一跺腳,便要對前沿下令不分百姓與清軍一律消滅。
朱平安氣定神閒的擺擺手,“虎總兵,切勿心浮氣躁,如今只是開始,這仗有得時間要打,千萬不可自亂陣腳!”
眼見着韃子的前沿已經慢慢逼近城南大營的外圍,虎大威急的抓耳撓腮。朱平安笑了笑,只是衝身後的一名親衛微微點頭,親衛一躬身立刻跑上高處,將雙手中的一面紅旗舞的獵獵作響。
多爾袞同樣立馬在陣營中的高處,身邊環侍着多鐸、阿巴泰、譚泰、祁充格、滿達海、豪格等戰將。看到漢軍旗押迫着俘虜的百姓們漸漸逼近城南大營的主陣,不禁有些詫異。
城北大營,鰲拜指揮者鑲黃旗的人馬坐陣,同樣是漢軍旗打前鋒,如今已然是戰火連天,明軍的火器乒乒乓乓的響個不停,漢軍旗的步卒不計死傷的向前推進,正是難解難分的階段。
可這城南大營卻未免太詭異了些,拒馬壕溝近在眼前,明軍卻毫無作爲,只等百姓和漢軍旗一靠近,便可以立刻推開拒馬、填平壕溝,即便是明軍出擊,擊退了漢軍旗,但八旗和蒙古的清兵便可以立即衝鋒,此後哪還有什麼懸念。
明軍這是要不戰而降嗎?
正當多爾袞等清軍將領摸不着頭腦的時候,隊伍的最前沿忽然一陣騷動。奔跑中的百姓跑到明軍大營的邊緣,也就是拒馬林立的地方的時候,忽然憑空消失了一大片,緊接着,更多的人消失在那個區域,被摞掠來的百姓攏共不過五千餘人,這一眨眼的的功夫,將近一半的人都在瞬息之間沒了蹤影。
多鐸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神,可看看前方,又看看周圍,發現諸將都是一臉錯愕的神情,很顯然也都看到剛剛奇怪的一幕。
“哥,不對勁啊!這人怎麼說不見便不見了?”
此時漢軍旗跟在百姓隊伍的後邊,也已經接近到明軍陣營邊緣的地帶,爲了自身的安全,還以些士卒,乾脆以一身便裝混進百姓的隊伍,除了手中的兵刃,便是帽子中裹着的一條條黑黝黝的金錢鼠尾辮。
來到近前,漢軍旗的士卒不禁大驚,這才明白了剛剛百姓無故消失的緣由。原來,這一大片區域,地面上不僅有如林的拒馬等物,還有阡陌縱橫的壕溝體系,遠處根本無法看得見。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便如同迷宮一般,百姓們來到近前,無路可走,只得跳下壕溝。當然,更多的人是收腳不及,乾脆被身後的人擠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