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傍晚,剛剛用過晚飯,輔兵營的首領洪胖子和成震便回到了軍營中。真定府的百姓大部分已經難逃,饒是如此,目前盧象昇的宣大軍中還是缺糧,部分士卒已經開始四處挖掘草根樹皮,雖然已經從已知的歷史中知道了盧象昇所部最後的困窘,但這一幕還是令朱平安十分震驚。
朱平安所部自鳳陽出發時,可以說是滿載而行,朱平安一聲令下,命令洪胖子將大部分帶出的糧食分贈給友軍,虎大威、楊國柱包括盧象昇都是感激莫名,但朱平安部兵少,帶的糧食也是針對麾下兩千人的數量,對於整個宣大大軍就有些捉襟見肘了。滿打滿算,所有的糧食也不過能夠食用五天的。
爲此,盧象昇、朱平安等諸將聚在中軍大帳中足足商議了大半天,最終晚飯之後有了決定。得到朱平安吩咐的洪胖子匆匆趕回輔兵營,叫上成震便來士卒營中辦差。
“奶奶的,大人一聲令下,從鳳陽帶出來的糧草就被那些陝西兵、薊鎮兵給分去了大半。現在那些小子見了我洪胖子,個個低眉順眼,跟見了親爹似的。可過了這幾天,老子他奶奶的也得餓肚子,老成,你說這大人是不是犯糊塗了!”洪胖子一臉晦氣的對成震訴苦。
成震雖然是黃公輔的親兵,但在鳳陽也已經呆了快一年,轉過年去,便要返回到寶慶軍中。在鳳陽的這一年,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成震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舒心快意。高牆衛豐衣足食,從不克扣士卒的軍餉糧秣。就連衣衫都是軍中統一定製,按時按季節下發的。訓練是辛苦了些,可卻讓成震瞭解到很多聞所未聞的新見識。
黃公輔當時留下成震等人的用意便是要他們用心揣摩學習朱平安的練兵方法,有朝一日回到寶慶,便可以借鑑一二。成震也知道,自己的這位老上司和朱平安打賭是打輸了的,心不甘情不願的給朱平安來了一封只有四個字的來信——“願賭服輸”。聽說,黃公輔已然在寶慶建立了武校。準備招募一些落魄的讀書人加入進去,培養軍中的普通軍官苗子。
和主管軍中後勤補給的洪胖子交往多了,成震也知道這個傢伙是個一等一的好漢子,只是有些吝嗇,屬於貔貅一類的人物,只能進不能出。更何況這次將大部分的糧草都供給了友軍,着實令他是心疼不已。
“洪頭。您可是軍中的老人。朱大人的脾氣還不知曉,他何時做過賠本的買賣,既然將糧草分散諸軍,那就肯定是有了打算,要不然也不會都這個時辰了還要讓我們兩個來辦這些事情!”成震笑着開解道。
洪胖子懊惱的一拍腦門,“看我這豬腦子。整天價算賬覈銷的都算糊塗了,剛剛還在大人面前好一通埋汰,這不成,待會定要向大人陪個不是去!”
看着成震嗤笑不已,洪胖子頓時有些臉上掛不住。趕忙轉移話題,“我說老成。大人可是說了,要找的是弓馬嫺熟,膽子大的兄弟,你們輔兵營裡還能有這人才!”
成震當時便不樂意了,“洪頭,看您這話說得。我們輔兵營怎麼了,那也就是掛着一輔兵的牌子,其實您能不清楚?咱們輔兵營的訓練可是和戰兵營差不離的,比之朝廷的其他諸部軍馬,就算是盧督師麾下的天雄軍,也絕對不遑多讓!”
看着成震氣哄哄的樣子,洪胖子忍俊不禁,趕緊拱手致歉,“老成、老成,千萬別生氣,我信了還不成!”
成震卻不願罷休,乾脆一聲命令,將全營五百人都召集起來,當着洪胖子的面挑人,不一會便跳出來四十多人。
隊列中的李如靖正在犯糊塗,卻冷不防聽到成震喊了一聲,“書生呢,第七棚的書生呢?”
李如靖面色白皙,雖然勇武,卻因爲這相貌沒少被一個棚裡的兄弟拿來說笑,還因此被起了一個“書生”的外號。
“大人,在這裡呢!”糊里糊塗的李如靖被身旁的一個兄弟將手給舉了起來。
“快出來,還有你,就是你,別亂看,瞎子!”成震不耐煩的喊道,隊列中頓時發出一陣鬨笑。
這瞎子便是將李如靖的手給舉起來的那個傢伙。將近四十歲的年紀,一部鬍鬚亂糟糟的,因爲眼睛太小,幾近於一條縫隙,才被戲稱爲“瞎子”。據他自己所說,原先是馬賊,只不過因爲心腸不夠硬,殺不了人,交不了投名狀,這才被同夥趕了出來。之後流落在這淮河岸邊討生活,輔兵營成立的時候,趁機吃糧當了兵。身手雖然稀鬆平常,但一身騎術卻着實了得。
因爲性子隨和,加之那副長相着實引人發笑,瞎子便成了與他的代號,以至於真名倒是無人記得了。
跳出來的五十名騎術好手,分爲兩組,一組由李如靖統帶,另一組便由瞎子帶領,兩人都是輔兵營第七棚出身,一時間第七棚的棚長雖然沒被選中,但因爲麾下出了兩個入得營官法眼的人物,也變得洋洋得意起來。
洪胖子揮揮手,將面色的笑容收斂起來,換上一副凝重的表情。“都給老子聽清楚嘍,這次去辦差可是有極大的可能遇上韃子,大人特意交代,此次的差使他會親自領兵,要不是因爲騎兵太少,也不會動用咱們輔兵營的弟兄,你們畢竟不是戰兵,此次辦差屬於自願,不願意去的,就此散去,願意去的,一會兒跟着老子領甲械去,有命回來,就是咱們高牆衛在冊的軍戶,所有體例一視同仁!”
一番話說的一幫輔兵心潮澎湃。有命回來就能轉爲正式的輔兵,這對於他們來說可是不小的誘惑。鳳陽城誰不知道,朱平安千戶所的士卒每人都能分得幾畝薄田,千戶所給負責挖水渠飲水,實在不行就挖深井,也算在千戶所的賬上,裝備甲械都由衛所負擔,更要命的是,據傳說,朱平安的千戶所居然還每月給士卒發餉銀。
雖然,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千戶所的士卒承認這件事情。但空穴來分,未必無因啊!看着那些正式的戰兵吃得飽、穿得暖,面色紅潤,靜氣十足,威風八面的樣子,衆輔兵是看在眼裡,饞在心裡啊!以至於,沒有一個人願意退出的。
奶奶的,不就是留着金錢鼠尾辮子的韃子嗎?老子們可都是在淮河岸邊橫着走的,同樣都是一個腦袋,兩條臂膀,胯下不少那一條子孫根的爺們,有啥可懼怕的!
待到領過裝備甲冑之後,輔兵們則更是樂開了花。高牆衛正式戰兵目前使用的較爲簡單的板甲,雖然外觀不好看,卻重在實用。而分發給輔兵們的則是從留守司衙門中淘換來的一批嶄新的皮甲,結實、美觀不說,在這寒冬臘月的天氣中更是增添了擋禦風沙,保暖的效果。
另外便是每人得到的明軍制式軍刀、長槍,長弓和滿滿一斛羽箭,這些東西是平日裡想都不敢想的啊。
分發裝備的同時,李如靖則有些暗暗叫苦,他本和朱平安照過面,委實忌憚朱平安會再次想起自己是誰來。於是便在臉龐上加了一條擋禦風沙的面巾,好在這是軍中不少人的習慣,因此並未有人懷疑。
收拾東西的時候,李如靖本打算暗中溜之大吉,但這兩日軍中的戒備卻比往日更加嚴密,嶽錦峰的執法隊配合着鳴哨、暗哨將大營護衛的水泄不通,李如靖和兩名手下竟是沒找到一點機會。
兩名手下年紀不大,但跟隨李如靖也有些年頭,此時心裡不免惴惴不安,“四公子,您這一去,小的們着實是放心不下啊!萬一出了差錯,小的們可沒辦法向八大王和大公子交代啊!”
例如金雖然經歷過一些戰陣,但面對滿清韃子卻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心裡也有些忐忑。但在屬下的面前,還是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有甚怕的,朱平安還要親自領兵前往,如果有危險,他這高牆衛的武官會以身犯險嗎?”
手下遲疑的點點頭,“倒真是這個道理,不過,這次官軍的行蹤的確有些詭異,不僅是朱平安,就連陝西兵和薊鎮的兵馬也都調動起來,抽調的都是馬軍精銳,還都是大將領兵,薊鎮楊國柱沒有去,但還是派了自己的兩個兒子各自督戰一路兵馬,虎大威,以及盧象昇手下的宣大軍也都派出一哨人馬,更奇怪的是,他們居然奔赴不同的方向,這……?”
“不同的方向?”李如靖摸着長出寸許短鬚的下巴,一時間有些頭暈了。官軍這是要做什麼,統一抽調馬軍騎兵,這是要偷襲敵營還是要襲擊敵軍的輜重部隊?可威懾呢麼不集中兵力,反倒要將兵馬派往各個不同的方向,官軍這葫蘆裡到底是買的什麼藥?
正在一籌莫展間,帳簾一挑,瞎子急匆匆的走進來,身上已然換上了皮甲,腰佩鋼刀,手指長槍,背上斜跨長弓,到真有了些鸚鵡的意味。
看到李如靖的兩個朋友也在帳裡,趕忙笑着打個招呼,然後拉起李如靖就往外走。
“快些,快些,朱大人已經來到營寨,現下便要立即出發,晚了點卯的時間,可是要吃大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