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從進入到高牆衛的輔兵營中,李如靖便一直被一種奇怪的感覺籠罩着。雖然是輔兵,但每日裡的集訓卻是必不可少的,不管晴空萬里還是颳風下雨,每日清晨一早,五百輔兵便被要求統一在淮河岸邊的空地上集合。
有時候一站便是個把時辰,晴天還好說,天氣不好的時候,士卒們就叫苦連天。當剛有動作,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軍棍都砸下來。李如靖年紀雖輕,但卻行伍多年,很快便發現軍官們其實是藏了勁道的。
等到親眼得見戰兵們的訓練,輔兵們這才無話可說。
雖然是輔兵,但每月五分銀子的月例卻一直未曾中斷,很多人便是衝着這些銀子來的,每天還有兩頓貨真價實的正餐,這一點雖然比不上戰兵的一日三餐,但對於這些流民出身的漢子來說,卻是天堂一般的生活。糠麩夾雜着白麪的蒸餅,每月還能見到兩次葷腥,一入營還新發兩套衣衫,天氣轉冷還有棉襖配發,這樣豐衣足食的生活到哪裡去找。
李如靖也是苦出身,當然知道這種生活水準對於如今大明百姓的意義所在。說句不好聽的,如果大明境內是這般的生活,恐怕自己的義父從此就要退休養老了。
晚上沒事的時候,軍官們便各自來到管轄的營寨,雖然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態度,但至少沒有打罵和任意役使士卒,而好似按照手中的一本小冊子,換成自己口中的語言,詳細講述行軍中的常識和訓練中的注意事項,還有便是再三強調軍紀。即便是輔兵營,也是有一支五十人的執法隊的,這些人刀不離身,就等着軍官一聲令下,頃刻間便能取人的項上首級。
沒多久。李如靖便找機會看到了軍官手中那本小冊子的封面,名曰《士兵操典》。
李如靖這才發現,他的計劃與當初的構想有了巨大的偏差。但再想逃,卻是沒那麼容易了。輔兵十人爲一棚,設棚長一名,士卒互相監督,如果一棚中有了逃兵。棚長斬首,其餘人等領軍棍開革出營。笑話,有了這樣的好差事,誰肯離開。於是乎,就連上廁所,輔兵們都是三人成行。
一路上。雖然是白日行軍,夜晚紮營,但路上卻是平靜了許多。流賊三股最大的勢力,李自成遁入商洛山中,張獻忠和羅汝才搖身一變成了官軍,連帶着南北直隸的大小盜匪都偃旗息鼓,生怕被官軍當做了出頭鳥。更何況。朱平安這支官軍盔甲鮮明,全副武裝,傻子纔會打他們的主意。
漸漸進入到北直隸的地面,一路走來,愈發的感受到戰爭逼近的肅殺感。沿途大大小小的村莊幾無一人,遇到的只有大股大股的流民和逃難的百姓。
散出去的探馬不斷將消息傳遞回來。清兵兵分兩路,一路由睿親王多爾袞率領,多鐸、豪格、阿巴泰輔之由青山口入關;另一路則由貝勒嶽托領兵。杜度輔佐,由牆子嶺突破。明薊遼總督吳阿衡率軍血戰,但監軍鄧希詔、總兵吳國軍卻臨陣脫逃,致使明軍大敗,吳阿衡戰死殉國,清軍得以長驅直入,繞過京師。撲向霸州、滄州一線。
崇禎皇帝已經急詔山西總兵王樸、都督籤事虎大威、宣化總兵楊國柱等部入援京師。宣大總督盧象昇的父親於五月去世,按照朝廷慣例和風俗,他是要回鄉丁憂的,但崇禎皇帝連發五道詔旨。硬是將其召回到軍中,負責統一指揮各路援軍作戰。但又派遣了高啓潛作爲監軍太監,總領各路軍馬。
朱平安仔細查閱了探馬送回來的消息,加上後世對於這場戰役的瞭解。另外便是陰世綱自京師源源不斷髮回來的最新消息。可以確定,此次大戰,明軍根本佔不到什麼便宜。
崇禎皇帝下令山陝、南直隸各地兵馬勤王,但真正動起來的,也只有鳳陽朱平安一支人馬。其他入援京師的只有宣大的山西軍隊以及遼鎮的關寧軍。其中宣大兵馬三萬,分屬各部。關寧軍四萬,卻被監軍太監高啓潛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如此一來,勤王大軍首先便面臨着一個指揮不暢的問題。
督師盧象昇最多隻能指揮三萬軍隊,而監軍高啓潛卻控制着裝備最爲精良、戰鬥力最爲強悍的四萬關寧軍。這樣一來,面對着將近十萬的滿清大軍,從力量上來說便已落了下風。
滿清的兩路大軍就像兩隻鐵拳,一左一右。而明軍的兩大部隊,卻是各懷心思,互不統屬,戰力高下,一眼便知。
況且,如今朝局大亂,已經改任兵部尚書的楊嗣昌主張先全力剿滅流寇的殘餘,想辦法於滿清議和,換取暫時的和平。對於與滿清作戰,純粹是心不在焉。而崇禎皇帝對他的建議,因爲對流賊作戰的順利而變得愈發深信不疑。
如今京城中已出現沸沸揚揚的留言。說楊嗣昌爲與清軍議和,已然和高啓潛等人合謀,派遣了以占卜爲生的瞎子周元忠與滿清秘密接觸,並且下達了“不可浪戰”的命令。消息一出,京中百姓和士林舉座皆驚,但沒有真憑實據,目前來說,誰也不敢指摘楊嗣昌和高啓潛的不是,因爲崇禎就是他們身後的靠山,說也不想因此而白白丟掉了性命。
目前的最新消息是,朝廷又派出內閣首輔劉宇亮爲督查,前往軍中撫慰勤王各部。如此一來,軍中的形勢更加混亂不堪。
如今已是十月末,清軍一路勢如破竹,涿州、通州據說已經失守,而清軍的兵鋒已經逼近高陽一線,只要攻克了高陽,清軍便可以立刻殺進河間府和真定府區域。
宣大軍隊目前駐紮在真定府,盧象昇業已趕回軍中,但聽說他此次進京面聖並不順利。陰世綱送來的消息讓朱平安有些意外,居然將一些隱秘的事情也給挖了出來,聽說這還是得益於木語菱的幫忙,藉助於其父親木老先生和長公主朱媺娖,才弄到了這些珍貴的情報。
盧象昇的奏對還算中規中矩,崇禎皇帝也表達了對其的信任,兵賜予尚方寶劍,總督各路人馬保衛京師。注意,崇禎皇帝的口中所言是保衛京師,並不包括京師以外的地區,當然也不包括與清軍主力進行決戰。盧象昇不是傻子,顯然體會到了這一點,於是便在之後的與楊嗣昌的會面中鬧得很不愉快。
外人只知二人不歡而散,並不知道兩人是爲了何事而爭吵,但朱平安分析之後,便可以斷定,“不可浪戰”,絕對是崇禎皇帝與楊嗣昌、高啓潛等人早就計議已定的事情。盧象昇一定是爲了這件事情才和楊嗣昌鬧翻了臉。
所以,接下來的仗,不好打啊!
十一初的時候,朱平安所部抵達真定府晉縣,而盧象昇的大軍也已從真定出發,恰好在晉縣紮營,朱平安所部馬上向盧象昇靠攏。
兩千人的部隊,出現在盧象昇大營五里之外的時候,便有巡哨攔住了去路,並立刻通知盧象昇。
在兩隊巡哨的帶領下,朱平安所部緩緩向盧象昇靠近。
兩隊巡哨不過兩百人,衣甲破舊不堪,士卒身材精瘦,但收卻始終按在腰間的佩刀上,即使是驗看了嶽錦峰提供的兵部調令以及中都鳳陽出具的公文。渾濁的眼神不時透出精光,在朱平安麾下士卒的身上掃來掃去。
距離答應二里的地方,傳令兵疾馳而至,傳達盧象昇命令,令朱平安所部就地紮營。並請朱平安至大營敘話。
朱平安領命之後,便立刻令麾下各部紮營,一切調度有序,不過半個時辰,營寨的輪廓便顯現出來,兩隊巡哨士卒的眼中透出詫異的神色。
之後,朱平安才隨傳令兵向盧象昇的中軍大營而去。
可剛剛到了營寨附近,忽然間卻金鼓大作。中軍大營旁邊的一座兩千餘人的營寨頓時混亂起來。人喊馬嘶,亂作一團,卻是拔營起寨的架勢,而其他營寨卻是紋絲不動。只有大批的士卒好奇的向這邊觀望,顯然是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朱平安本想問傳令兵,但一看到他茫然的神色,便料想他也不知情,只得作罷。
不多時,那座營寨的士卒,便收拾好了行裝,開始整隊出營,看方向,應該是向西而去。
此時,中軍大營一陣馬蹄聲,士卒們紛紛讓道兩邊,流出一條通道,幾十匹戰馬風一般的疾馳過來。
爲首一員大將,身着鎖子甲,並未戴頭盔,額頭處還綁縛着一根白色孝帶,年紀不過四十歲左右,顴骨高聳,下巴上的鬍鬚也是殘參差不齊,兩樣滿是血絲。
而他身後一人卻是朱平安的老相識,前一陣子到潛入鳳陽,送畢懋康火銃圖樣的楊廷麟。
朱平安翻身下馬,站到路旁,身後的王金髮和張二狗等親兵也都下了嗎,整整齊齊的排在朱平安的身後。
那員大將來到近前,猛然勒住馬繮,看看朱平安,用嘶啞的嗓音問道:“可是中都朱指揮僉事?”
朱平安心知這必定是督師盧象昇,便行了個軍禮,“下官中都留守司指揮僉事朱平安率所部向盧督師報到!”
“報到?”盧象昇嘴角一挑,顯然被這個字眼搞得一愣神,想了想,明白了這字眼的一絲,這才點點頭,“朱將軍一路辛苦,且稍待片刻,代本官處理完眼前這樁事情再來敘話!”
說着打馬揚鞭,追上那準備拔營西去的人馬,衝着爲首的大將怒吼道:“王樸,未得軍令便私自拔營,你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