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色蒼白,如同丟了半條命的鄭森被信武營的士卒擡走,方岳貢的心中五味雜陳。曾經烜赫一時的鄭家在兩年之內便轟然倒塌,鄭芝龍死在了吳三桂的手中,石井鄭氏和高浦鄭氏的中堅力量被清掃一空。
情勢發展到如今這一步,方岳貢總算看清楚了朱平安出牌的路數,不得不說,在鄭家這件事情上,朱平安出手的時機和力度把握的相當狠辣精準。在鄭家最虛弱的時候,挑起鄭彩和鄭森的內鬥,在兩家鬥得不亦樂乎之際,他卻借刀殺人剷除了鄭彩,同時又極大的削弱了鄭森,說不得,就連鄭芝龍都在他的算計之內。
再者,就拿眼前這盤棋來說,袁繼鹹其實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方岳貢甚至猜測,朱平安原本就沒打算在福建解決吳三桂。吳三桂畢竟還有十餘萬兵馬,雖然士氣低落、糧草不濟,但真想一鼓全殲,恐怕還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而吳三桂又恰在此時選擇了由武平進入江西的決定,張名振和施琅卻是一反常態的停駐不前,任由吳三桂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跳出包圍圈,大搖大擺的向着江西而去。這其中包含了什麼樣的信息和目的?
恐怕也並不是不願和吳三桂決死一戰這麼簡單。江西的袁繼鹹擁兵自重,還有廣西自立的永曆皇帝朱由榔、瞿式耘等人,想來朱平安便是將下一步的矛頭又對準了他們。
方岳貢看看一旁站立的略顯得有些孤單的陳鼎,心裡卻是不由得產生了一絲嫉妒的意味。作爲鄭氏的謀臣,陳鼎父子卻是深得朱平安的青睞,其子陳永華在莆田被攻陷的當日,已經被張名振送往山東,據說他可是朱平安點名要的人。而陳鼎則留在了張名振的身邊參贊軍務。
兒子陳永華被朱平安要走,不用問日後一定是飛黃騰達,前途不可限量,陳鼎即便心中還保留着對鄭氏的忠誠和眷戀,恐怕也只能深深的保留在心中。他們父子都是聰明人,情勢發展到現在。如果還看不清這天下大勢,那他們這滿腹的才智恐怕真是白費了。
反觀自己,方岳貢卻是充滿了寂寥的意味。崇禎末年的時候,以一介巡撫之身入閣,開大明有史以來之先河,當時的他也是滿懷憧憬,以爲自己將由此大展宏圖,力挽狂瀾。但直到弘光、義興朝時,這希望卻是越來越渺茫。甚至還被人認爲是趨炎附勢之徒。
回憶起當年初到山東的時候。和朱平安在大棚中坐而論道的情景,方岳貢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施琅似乎感受到了方岳貢的這種心情,和張名振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才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送到方岳貢的面前。
“四長先生,殿下一直記掛着您,殿下託我問您一句話,這些年徘徊中樞。可有意願爲地方父母,磨礪政務。有朝一日。名正言順再入內閣呢?”
方岳貢頓時呆若木雞,半晌這才囁嚅道:“殿下,殿下還記得方某?”
張名振一笑,“四長先生巡撫山東之時,殿下但凡每有新舉,總會說一句話。‘由方四長先行過目,經他斟酌修改之後,方可推行!’”
方岳貢一愣,繼而眼眶有些微紅。“殿下謬讚了!”
“本將出海之前,殿下還特意交待。四長先生之才,不在中樞而在地方,松江和山東百姓如今提起先生,就如同萬家生佛一般。四長先生入閣之時,未經磨礪,想做事、會做事,但卻不知該如何做事,進入中樞對於先生來說的確有些太早了,這一點先生不如彥清公(趙光抃)。如今福建初定,百廢待興,殿下的意思是想請先生署理閩地政務,就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慢慢的,方岳貢從震驚之中平靜下來,眼睛盯着施琅手中的書信卻許久未曾去接。心裡的猶豫、惶恐早已不知道飛到何處了,腦子中只是迴盪着朱平安的那句話。
“想做事、會做事,但卻不知該如何做事!”
張名振和施琅並不打擾方岳貢的思考,一旁的陳鼎也是饒有興致的琢磨着這句話,一時間自覺獲益良多,頻頻點頭。
良久,方岳貢的眼中的迷惘之色漸漸褪去,這才慢慢伸出雙手接過那封書信來,“請轉告殿下,四長一定不負所托!”
張名振、施琅衝着他一拱手,“如此,以後福建政務便拜託先生了!”
方岳貢一笑,“但方某一人如何能撐起福建大局,還請兩位奏請殿下,給方某配一得力干將!”
張名振和施琅頓時笑起來,三人一起轉頭看向陳鼎,陳鼎卻是一愣。
張名振笑道:“殿下早有安排,若論對福建事務的熟悉程度,除了陳先生,還能有誰更爲合適呢?”
……
時近夏初,雖然早已不似早些年的連年大旱,但山東河北的天氣還是一如既往的乾燥多風。由武定州通往樂陵的官道,早已換成了水泥、碎石、砂子鋪設的寬闊大路,可以並行六架馬車。道路兩旁栽植的樹木早已高大挺拔,鬱鬱蔥蔥。這也讓往來不息奔走於武定州和樂陵的民夫們感覺涼爽了不少。
清軍入主北直隸和京師之後,山東與河北交界的樂陵、德州、故城、武城一線編成了戰事的最前沿。盧象昇統領仇澤所部以及新軍三衛與清軍在這條戰線上互有攻守。由於南方戰事正酣,因此雙方也都不肯投入太多的兵力和力量,因此戰事雖然頻繁,但規模卻是不大。
滿清以綠營漢軍爲主力大舉進攻江南、四川,目的是爲了減輕北方的壓力,但由於朱平安的主力也都在江北和遼東,因此滿清八旗的主力也不敢輕出,一直扼守在北直隸和河北等地。
官道上民夫車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每隔一段距離都有山東城管營設置的休憩場所,民間將這些地方統稱爲“服務區”。據說還是從朱平安口中傳出來的。
說是休憩場所,其實也不過是臨時搭建的一片茅草或者黃泥房子而已,裡面常駐有城管營的兵丁雜役,一方面護衛官道的安全,爲向前線運送糧草補給的民夫提供保護,另一方面則爲車隊、馬隊提供暫時休息的場所。
五月二十七這一天。官道上煙塵大起,民夫車隊紛紛避讓,數十騎從南向北疾馳而來。騎士們都是一身羯衣皮靴的短打扮,看樣子像是商隊的護衛,但胯下的戰馬卻一看便知是軍中所用。官道寬闊,這些騎士騎術高超,因此,並沒有影響到來往的車隊和民夫。
到了閆家嶺的服務區,一衆騎士翻身下馬。沈恪看看天色。轉身對剛剛下馬,正在拍打身上塵土的朱平安說道:“殿下,在此休息一下吧,酉時應該便能趕到慶雲縣城。”
在此值守的城管兵丁原本照例要來詢問衆人的身份,但沈恪的手下將懷中的腰牌在他們眼前一晃,衆兵丁當即便噤若寒蟬的退下,這些人眼力勁是有,平時的訓練也算有素。看到了左右親衛千戶的腰牌。便知來的絕對是大人物,因此並不發問。而是立刻在服務區的外圍佈置下一些崗哨。
服務區頭目跑得飛快,將一些清水和麪餅之物送上來,然後也不發問,立刻便恭恭敬敬的退到十餘步開外。
麪餅早已涼透,不就着清水還真是難以下嚥,但朱平安和一衆親衛卻是吃的津津有味。遠處涼棚下的民夫們也早已看出這行人不尋常。但也並不在意,而是繼續大口喝水,大口吃餅,高談闊論。
幾口吃完餅,朱平安長出一口氣。從沈恪手中接過幾張紙來略略看了一下,便又遞了回去,繼而點點頭。
“福建的事情已了,父皇不日之內也要抵達山東,給王妃送個消息回去,讓她安排接駕事宜!”
沈恪點頭應下,說道:“不過陛下看來還是對鄭森另眼相看,特意囑託隨行將官給您送信,言及務必要保證鄭森的身家安全,還包括他的族人!”
朱平安點點頭,“鄭家大廈已傾,一個鄭森不足爲慮,父皇的意思我明白,鄭森這個人雖然驕橫,不過對於父親和朝廷還算是忠誠,留下他沒有問題。給張名振、施琅送去個消息,讓他們辦理即可。但切記不可讓鄭森出海,告訴施琅,水師整合的速度一定要加快,施福可以給他一個爵位,掌兵也是可以的,如何運作把握,讓他自己決斷,有了章程,報上來便可!”
“南京方面有什麼消息嗎?”朱平安忽然問道。
“已經堅守兩月,外城城門失陷四座,到現在爲止閻應元依然沒有送來一封求援書信!”沈恪不無感嘆的說道:“殿下識人之明,屬下真是萬分欽佩,這閻應元還真是一員守城的干將!”
朱平安一笑,閻應元,加上陳明遇、再加上李巖、李過和李來亨父子的忠貞營,如此的陣容如果還對付不了一個博洛,那如何能行!
“浙江方面已經開始向湖廣和南直隸悄悄用兵,張國維、宋之普兩個人有些猶豫遲疑,朱大典在其中功不可沒,力主聽從殿下的調遣。”
“呵呵呵!”朱平安的笑容愈發燦爛,“張國維、宋之普是義興朝時的老臣,期初也是擁立朱由榔的,但他們兩個不過是一介腐儒,手中無兵說什麼也是白搭。反倒是這朱大典,情勢看得很是透徹。告訴咱們在浙江的人手,此人雖然貪財,但大局觀還是不錯的,不要捨不得銀子。順便再傳遞給他一個消息,南京事畢之後,只要辦事得利,本王保他一個尚書!雙管齊下,本王就不相信他還能生出什麼異心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