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論,朱平安的判斷總算是及時,南京的朱聿鍵也沒有將他的提醒等閒視之,立刻傳旨至鄭芝龍以及袁繼鹹、何騰蛟軍中,但南路明軍的實際掌控者鄭芝龍卻不會做如此之想。
鄭芝龍大軍攻陷棗陽、宜城,對襄陽形成包夾的態勢,而攻入勳陽府的打着豫親王多鐸旗號的清軍則止步於谷城的襄水以西。荊州的白旺所部在寡不敵衆被逼後撤之後,已經退到襄陽以北的山廟鎮,爲襄陽的李過所部保存着退往河南的唯一通道。
襄陽,是湖廣河流交匯的所在,鄭家水師也因此得以大顯身手。順軍毫無水師作戰的經驗,麾下也盡是步卒和馬隊,面對着來勢洶洶的鄭軍水師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依靠堅城據守。
鄭軍遍佈白河、淳河、滾河、蠻水附近的江面和陸地,聯營數十里,將近二十萬大軍彙集於襄陽城下。到了晚間,舟船、燈火扶搖於江面之上,簡直如同一個熱鬧的水上城池。
鄭芝龍的中軍設在淳河鹿門山一線,就在晚間的時分,攻取承天府的長子鄭森也率軍前來會和。此役,鄭森乾淨利落的拿下承天府,陣斬順軍悍將裴德鍾,也讓鄭芝龍老懷大慰。
已盡初秋,正是草長鷹飛、天高雲淡的好時節。剿滅順軍殘部就在指日之間,鄭芝龍志得意滿。
對於南京和朱平安的提醒,鄭芝龍有些嗤之以鼻。鄭芝龍不時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對於清軍,他也保持着相當高的警惕性。雖然沒有和這些來自於關外的韃虜打過交道,但他也知道這些人是絕對靠不住的。
清軍以支援策應的名義進入湖廣之後,曾經連續派遣使者向鄭芝龍示好,說明此次清軍只是出動六萬餘人,對順軍進行夾攻,目的是爲了策應鄭芝龍大軍的攻勢。等消滅了順軍餘孽,清軍便會立刻退回陝西,絕不染指湖廣的一分土地。
鄭芝龍也不是輕信人言的傻子。早已經派出大批偵騎潛伏到清軍駐紮的區域。將清軍的一舉一動都掌握起來。萬一清軍有何異動,鄭芝龍也好早作防範。
關於朱平安所說的大股綠營兵力逼近湖廣的消息,鄭芝龍卻是完全不能相信。清軍有多少兵力,都是明明白白的擺在了桌案上。就算收納了一衆順軍和明軍的降卒,戰力能有幾何。再者說,多爾袞是吃錯了藥不成,難道會在這江河縱橫的地域上和鄭軍決戰嗎?大規模調動的兵力總要有蛛絲馬跡可循,但眼下卻是沒有一點消息加以證明。
鄭芝龍盤算了許久。滿清攻略北地,現在也就差山東和河南兩省未曾攻陷,偏偏這兩處地方卻是靠近京畿,就如同是橫在滿清脖子上的兩把匕首。多爾袞能放着眼前的威脅不去處理,偏偏要將戰略中心移往南面嗎?
這許多的疑問,讓鄭芝龍根本不能相信朱平安的判斷。他甚至懷疑,這不過是朱平安打算將禍水南移的陰謀而已。抑或者是,朱平安唯恐鄭家立下不世之功,爲二皇子朱琳源登上儲君之位增加助力,所以這才玩出這麼一手來。想要拖慢鄭軍進攻的速度。
鄭家各路將領齊聚襄陽城下,鄭芝龍也不打算拖延時日,就在這三日之內,便準備向襄陽發起總攻。連日的征戰,殲滅順軍十萬之衆,大批的降卒和軍需物資讓一衆鄭軍將領喜上眉梢,鄭芝龍也打算犒勞一下麾下的將領,因此在中軍大帳擺開宴席,同時犒賞三軍將士。一時之間,聯營歡聲雷動。
鄭軍這方面的舉動轉瞬間便傳到了襄水北岸符家集的清軍大營。吳三桂就站在帥旗的下面。擡頭仰望隨風飛揚的金色龍旗,又回身看看空蕩蕩的中軍大帳,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攻入湖廣的所謂多鐸所部的確是個幌子。這一點,也只有吳三桂和幾名心腹將領心知肚明。整個六萬人的大軍中。清軍八旗精兵不過兩千多人,其中還是以傷兵居多,在這軍中不過是起到障眼法的作用。這六萬人的兵馬以關寧軍爲主力,其餘的則都是前明降將的部隊。
滿清的主力早已抽調到了河北一線防禦朱平安了。
多爾袞如此的佈置,吳三桂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但還是不能確定。這些天以來。他也一直在等待京師的消息。
寒風皺起,沒戴頭盔的吳三桂的腦門不由得有些發亮,下意識的摸摸光光的前額,吳三桂情不自禁的苦笑起來。
腳步聲輕輕響起,不用問,吳三桂也知道這是自己身邊的心腹謀臣方光琛到了。
“王爺!”方光琛輕聲說道。
“有什麼消息嗎?”
“探馬來報,朝廷特使張存仁大人奉旨前來勞軍,距離我中軍大營不過二十里了!”
吳三桂一愣,朝廷特使進入湖廣的消息早已經得知,不足爲奇。可卻是沒想到來的卻是張存仁。這個人在滿清朝廷中素有直名,但卻不爲世俗所容,因此一直被壓制,想不到這次,朝廷居然派了他前來軍中。所謂的勞軍應該只是一個幌子,其實“監軍”纔是真。
但派一個漢臣來監軍,多爾袞就這麼放心他吳三桂嗎?
最近的情勢着實是有些不對勁。清廷匆匆的建立綠營,聽說八旗反對的聲浪不小,但順治皇帝,也可以說是如今的太后卻一力堅持,多爾袞在深思熟慮之後,也默認了這樣的情況。綠營成立,漢軍將領得到提拔重用。四大總督、八大提督,還有數不勝數的副將、參將、遊擊、都司、守備等,漢人在清軍中勢力一瞬間得到了迅猛的增長。
這樣的情形讓吳三桂也有些心驚肉跳。滿人對於漢人的忌憚,吳三桂是有着深刻的認識的,驟然間,清廷卻開始大肆任用漢官和漢將,確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眼下卻是個機會啊!”方光琛那悠長的聲音卻適時的響起。“王爺,朝廷下了詔旨成立綠營,咱們呢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擴充勢力。目下,雲南、廣西、貴州諸省兵力空虛,王爺大可以……!”
吳三桂手一揚,阻止了方光琛繼續說下去。方光琛是前明吏部尚書方一藻之子,與吳三桂交情莫逆,曾是廩生的身份,卻因爲朝廷黨政被人陷害罷黜,之後便一直跟隨在吳三桂的身邊,因爲其人積善謀略,因此便成爲吳三桂身邊最重要也是最爲信任的謀臣。
方光琛的意思很明瞭,時值亂世,天下紛爭,吳三桂坐擁兵馬數萬,完全可以自成一體,割據一方。方光琛極爲了解吳三桂,做滿洲人的奴才,絕對不是吳三桂內心的真實想法,他的野心,他的才幹,都不允許他沿着這樣一條道路一直走下去。
應該說,方光琛的想法很有見地。清軍兵力有限,如今佔據京畿、河北、山陝、甘寧已經是傾盡全力,再要對南方用兵,便必須要依賴漢人。這個時候,如果吳三桂趁勢而起,未必沒有爭奪天下的機會。
但眼下的情勢真的是最佳的時機嗎?
不大會的功夫,親衛便來稟報,朝廷的特使張存仁已經到了大營。
吳三桂便暫時壓下了心頭的紛亂,帶着方光琛和心腹將領將張存仁一行接到中軍大帳。
一進大帳,張存仁身後的兩名裹着厚厚大氅,帶着風帽的人便將一身裝束脫下,這讓吳三桂等人大吃一驚。
這兩人卻是元忠和洪承疇。
張存仁沒有理會衆人的吃驚,而是自顧自的說道:“本官奉陛下聖旨以及攝政王鈞旨,到湖廣營中監軍,今後,便請平西王多多看顧了!”說完一拱手,竟是直接退到了一邊。
元忠則笑嘻嘻的上前來,從懷中取出聖旨,“王爺勿驚,奴才纔是宣旨的使者,因爲事關機密,所以才借用了張大人的名頭,以爲遮掩!”
吳三桂連稱不敢,將元忠讓到帳中居中的位置,衆人則翻身拜倒,一起聆聽旨意。
但聽完之後,衆人卻是面面相覷,吳三桂意味深長的看看身邊的方光琛,發現他和自己一樣,也是滿頭的冷汗。
旨意的內容很簡單。綠營成立之後,各部已經相繼向湖廣和陝西邊境集結,總兵力達到空前的十八萬之衆,後續還將有兵馬陸續趕到。
朝廷的意思則是,鄭芝龍攻略襄陽的同時,清軍也將大舉南下。主力便是綠營兵馬。分爲東西兩路,東路以平西王吳三桂爲主將,西路則以洪承疇爲主帥,兩軍齊頭並進,突襲鄭芝龍大軍,務求一戰消滅鄭軍主力。
擊敗鄭芝龍之後,吳三桂將率軍攻入南直隸,開始清軍的江南攻略。而洪承疇則轉道向西,直撲四川,目標是盤踞在四川的張獻忠所部,而清軍的八旗主力則將固守河北、京畿之地,嚴防朱平安的兵馬。
直到現在,吳三桂才明白多爾袞這是在下多麼龐大的一盤棋。
洪承疇自從歸降清廷以來,一直被閒置到如今。雖然吳三桂直到如今也不知道,令洪承疇歸降的原因是不是當今的太后大玉兒。但根據吳三桂所知,洪承疇如今卻是死心塌地的在爲大玉兒效力、出謀劃策。包括福臨登基,洪承疇都在其中功不可沒。
現在看來,所謂的重用漢官、漢將,也是滿清朝廷不得已之下的一種策略。但大玉兒卻是也在防範着漢人的做大,張存仁、洪承疇之流都是不折不扣、忠心不二的奴才,有這兩人坐鎮軍中。綠營又能生出什麼亂子來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