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寧軍的騎兵以鋒銳陣型一頭扎進大順軍的陣型中。瞬間便衝開了十餘個缺口,長槍如林,但在重甲騎兵的面前就像是豆腐做的一般,毫不費力的被劈開、砍碎。人的哀嚎、刀槍刺進皮肉的聲音完全被馬蹄的聲響所遮蓋,漫天的血肉飛起,吳軍貌似勢不可擋的向前推進。
但走不多遠,吳軍士卒便發現,他們的衝擊變得越來越困難。大順軍的士卒們擁擠在一起,砍倒一個,立刻便有好幾個蜂擁而來,他們扭曲着面孔,只知道將手中的長槍不停的向着人和馬刺來。騎兵的攻勢雖然勢如雷霆,但大順軍的陣型卻像是一張張的大網,人數上的優勢使得他們可以用血肉築成壁壘,將衝擊而來的吳軍牢牢的鎖定在其中,步履維艱。
順軍中安排了數千的監軍士卒,但凡有士卒敢於後退,立刻誅殺。也因爲如此,順軍士卒只能是一往無前的向前衝殺。因爲火炮的笨重,大順軍和吳三桂的兵馬在今天的野戰中不約而同的放棄了這一利器。
吳軍中的配有火器的士卒在施放完手中的彈藥之後,立刻抽出兵刃參與到肉搏之中。因此,今天的大戰中,冷兵器成爲了最重要的主角。
大順軍的騎兵從兩翼狠狠的扎進了吳軍的肋部,兩軍只能彼此纏繞在一起,吳軍紅色的戰襖,青色的齊腰甲和身穿灰色、黃色戰襖的順軍彼此交融,只能機械般的向着不同服色的士卒砍殺,大順軍層層疊疊的包圍上來,依靠着人數上的優勢,逐漸佔據了上風。
關寧軍中的重甲騎兵沒有料到眼前之敵如此的難纏,前進的步伐越來越困難,不少人的馬匹被四面八方而來的長槍刺倒,跌下馬來,身上的重甲便成了負擔,只能任由順軍砍殺,因此,重甲騎兵們紛紛脫下衣甲,重新加入戰團。吳軍的步卒隨後跟上,總算抵擋住了闖軍的圍攻。
看着局面慢慢轉向自己當初的設想,李自成終於放下心來,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來。遠處那杆“三軍司命”的大纛雖然依然挺立不倒,但卻顯得風雨飄搖。
李過的老六營士卒組成的無數個長槍方陣也終於擠壓上去,帶動着順軍其他各部也是士氣大作,臨近中午的時候,戰局已經徹底倒向大順軍一方。吳三桂手下的副將高弘、遊擊李吉義、樑進達相繼戰死,就連家丁士卒也損失一半有餘。
目線所及,一個又一個槍陣向着吳軍逼來,雖然走了不久之後,隊形便有些散漫,不得不時常停下來整隊再次進發,但不得不說,這些老六營的老卒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百戰氣質確實與其他的順軍士卒迥然不同。而且人數衆多,黑壓壓的一層又一層的壓上來,放眼看去,長矛組成的森林漫無邊際,密密麻麻的槍刺給人的心理壓力確是極大,隨着距離越來越近,這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感越來越是明顯。
“國相!”吳三桂擦去臉上的血跡,將刀交到左手,右手緊緊的勒住馬繮繩,大聲呼喚着自己的心腹謀臣夏國相。
夏國相今年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雖然不過是一介儒生,但卻是文武兼通。其父跟隨吳襄多年,贊畫軍機。夏國相卻是被吳三桂一眼相中,留在身邊作爲謀臣使用。
夏國相一身鐵甲,現在也是鮮血佈滿徵袍。聽到吳三桂召喚,策馬疾奔而來,“將主有何吩咐?”
“東兵呢?”吳三桂嘶聲大吼,臉上的兩道刀疤變得愈發猙獰可怖。“爲何還沒有入關?”
夏國相苦笑一聲,“將主還不明瞭嗎?多爾袞就是要做那靜觀鷸蚌相爭的漁翁啊!戰事不到最後一刻,他們是萬萬不肯加入戰團的!”
“多爾袞!欺我太甚!”吳三桂仰天長嘯。
“將主!”夏國相大聲迴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今我等雖迫於情勢,不得不引東兵入關,但他日必爲其所壓制。將主心懷大志,一定要小心戒備,不得不防啊!”
“可如今呢?”吳三桂悲憤已極,“現在順軍精銳已至,清軍再不發兵,我遼東健兒便要在此全軍覆沒了!”
夏國相一抱拳,“將主休慌,國相這便釋放號炮。出城之時,國相便和秦廣廉將軍暗中計議,一旦清軍不肯施以援手,便由末將發出訊息,由他直奔多爾袞軍中再次求援,逼迫清軍救援!”
“你可有把握?”吳三桂驚疑不定。
“將主放心!”夏國相信心滿滿。
號炮放出,一騎從威遠門絕塵而出,直奔威遠堡多爾袞的中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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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袞看看面前風塵僕僕的吳軍將官,將手中的喝完的馬奶海碗遞給身邊的侍從。
“吳將軍派你前來,所爲何事?”
秦廣廉站立在多爾袞面前不過十步的距離,旁邊便是碩託、薩哈廉、博洛等一干虎視眈眈的清軍戰將。秦廣廉並不驚慌,一抱拳說道:“大順軍精英盡出,對我軍形成合圍之勢,我家將主請王爺從速發兵,以全殲大順軍兵馬!”
多爾袞淡淡一笑,“本王觀吳將軍所部的確爲世間少有的精銳,竟然能與順軍抗衡將近一日的時間,本王甚爲欽佩,只是目前順軍田見秀和賀人龍兩部便位於左右兩翼,兵力足有數萬之衆,我軍不敢情動。還請將軍回去轉告吳將軍,要他在堅持兩個時辰,我軍正在一一清除順軍的哨探,等尋覓到良機,我軍一定儘快入關!”
聽了多爾袞的話,秦廣廉的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衝着多爾袞微微行禮,轉身便要離開。
多爾袞卻是大爲詫異,按照他的想法,是要將吳三桂陷入到絕境之中。吳三桂世局遼東,在邊鎮中勢大根深。投奔滿清之時,多爾袞已經明言將“不吝於封王”的賞賜,可多爾袞心裡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吳三桂掌握着數萬關寧軍,是一股不可忽視的軍事力量。其家族與滿清世代血戰,彼此之間的忌憚和猜忌絕對不是短期之內便可以消除的,加上目前大明還佔據着半壁江山,他對滿清究竟會有多少忠誠不得而知。一旦局勢有了變化,他還會死心塌地的爲八旗效力嗎?
所以,多爾袞打算借這次機會,削弱吳三桂手中掌握的兵力,消耗掉他身邊忠於吳氏一族的將官士卒,將來大不了再補充於他便是,但現在,他手中控制的絕對忠於他的那些兵馬對於多爾袞和滿清來說,絕對是一種巨大的威脅。
可奇怪的是,這名前來求援的吳軍將官卻是隻說了一句便扭頭便走,並沒有出現想象中的涕淚交流,懇請多爾袞速速發兵的意思,難道說吳軍還能堅持下去嗎?不能啊!根據探馬的消息,大順軍六營精銳已經壓了上去,吳軍奮戰了一天,人馬折損了將近三分之一,目前已經是苦苦支撐,哪裡還能抵擋李自成的全力一擊!
“這個!”多爾袞不禁喊出聲來,“這位將軍,難道你便沒有別的話要說?”說完這句話,多爾袞只想掌自己的嘴巴。
多爾袞訕訕的閉上了嘴巴,但迫切的眼神卻是牢牢的盯住秦廣廉。
秦廣廉轉回身,臉上還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仔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在下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這便回去告訴我家將主。大清還要兩個時辰才能出兵救援,這段時間之內,將主大可以再想想別的選擇了!”
這句話卻是將多爾袞嚇了一跳,“別的選擇”,這句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秦廣廉話中的意思便是,滿清不發兵,吳三桂大可以丟下禮義廉恥,反正現在也沒有什麼所謂的臉面問題了,大可以陣前倒戈,直接投向李自成。
到時候,城門一關,滿清空有十萬之衆,恐怕還是要延續繼續在關外混飯吃的命運了。換句話說,多爾袞這一趟傾國而出,估計便是要白跑一趟了。
多爾袞差點跳起來,白跑一趟,別的不說,好不容易弄到的南征大軍統帥一職恐怕就要拱手讓給豪格了,這讓多爾袞如何能夠接受!
一旁的八旗衆將也是聽出了秦廣廉話中的挑釁意味,一個個怒髮衝冠,不少人已經抽出了兵刃,衝着秦廣廉高聲叫罵,看樣子只要多爾袞一聲令下,馬上便會將其砍成一堆肉泥。
秦廣廉卻依然是那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雙臂輕輕張開,遠離自己腰間的佩刀,向多爾袞示意,自己絕對不會做任何的反抗。
多爾袞呆呆的看着秦廣廉,愣了半晌之後,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站起身,徑直走到秦廣廉的身前,上下仔細打量一番。
“將軍果然是個妙人,吳將軍身邊藏龍臥虎,的確是人才濟濟。這樣,煩請將軍回稟平西王,本王這便統軍入關,請他派人接應,指引大軍攻擊!”
秦廣廉面無表情的抱拳施禮,道一聲謝,大步走出中軍大帳。
多爾袞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祁充格湊上來,“王爺,吳三桂其人狡詐多端,咱們要多留些心思啊!”
多爾袞深有同感的點點頭,“身處絕境之中,還有膽子和本王討價還價,也難怪吳家在遼東始終屹立不倒。大明果然是人才輩出,這一點,咱們不得不由衷佩服啊!”
多爾袞看一看旁邊沉默不語的洪承疇,“亨九先生,你怎麼看?”
洪承疇向前一步,“恭賀攝政王喜得猛將精兵,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多爾袞略略一愣,想通了洪承疇話中的關節所在,不禁哈哈大笑,用手點指洪承疇,“你們南人啊!真是……!”接着,便發出將令,命八旗大軍立刻入關參戰。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