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宮門禁森嚴,除了固定值守的侍衛之外,還有小隊的士卒不停地在宮院周圍巡邏,塔多海憑着手上的令牌和統領的身份,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來到側門前。
側門前值守的幾名侍衛顯然是塔多海提前安插的人手,看到衆人走來,衝着居中的多爾袞微微頷首,其中一個則四下打量了一番,快步走到臺階之上的朱漆大門前,輕敲幾下,不多時,大門便開了一角。
多爾袞等人也不說話,閃身入內,大門輕輕關閉。
永福宮中的院落此時早已熄滅了燈火,但衆人一進後院的寢宮,莊妃大玉兒及心腹蘇沫兒還是一早得了訊息,此時等得望眼欲穿。
多爾袞快步走到臺階上,仔細看看大玉兒,看到她毫髮無傷,這才放下心來,柔聲問道:“怎麼樣,他,沒有對你如何吧?”
大玉兒的眼淚忍住滴落下來,輕輕搖搖頭。這些提案雖是在幽閉之中,但宮外的流言卻是一窩蜂的傳了進來,即便是如她這樣見慣了風浪的女子,也不由得膽戰心驚。那流言說的繪聲繪色,有理有據,即便是假的也給傳成真的,更何況,宸妃的死本就與她脫不開關係。
爲了生存,不得不設計害死自己的姐姐,這些天以來,大玉兒也沒有一晚能夠安枕入眠的。她很清楚,所謂後宮,其實和草原上的情景是一個模樣,不過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宸妃如果在世的話,是萬萬容不下自己母子的,這也是她不得不鋌而走險的重要原因。可如今,民間的流言沸沸揚揚,已然將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的清清楚楚,大玉兒又如何能不心驚肉跳呢!
皇太極一聲令下。永福宮被圍得水泄不通,可那屠刀卻始終沒有落下來,這更讓大玉兒無比驚懼。
眼前可以依靠的,也只有多爾袞一人了。可多爾袞知曉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會如何去想呢?究竟要不要向他坦白一切呢?大玉兒猶豫不決。
多爾袞寬大的手掌輕輕握住大玉兒嬌柔的雙手,“莫怕。一切有我!我絕不會讓他傷害於你!”
大玉兒身後的蘇沫兒此時也如泥塑木雕一般,因爲她分明看到了多爾袞身後的那個侍衛的面孔。同樣,此時的齊穆賽也已經激動的難以自已,要不是大玉兒和多爾袞在眼前,恐怕兩人便會不顧一切的相擁在一起。
霍五悄悄靠近多爾袞,“主子,時間緊迫,您須得和娘娘早早定下計議,儘快出宮纔是啊!”
多爾袞定定心神。這才放開大玉兒的手,“玉兒,如今宮裡到底是個什麼情形?”
大玉兒猶豫了一下,“還不少因爲外邊的那些流言,宮內和朝中也頗有議論,他或許是因爲如此,才決定封禁內宮,打算徹查此事……!”
多爾袞冷哼一聲。“這不過是欲加之罪,他真正想動的。還不是我們兄弟和兩白旗。看來這一次,他是下了決斷要利用這次的事情大做文章了!”
多爾袞沉思片刻,“我入宮之前,已經做了一些佈置,他要動手不過就在這數日之內。其他各旗的兵馬調動頻繁,針對的也是兩白旗的部衆。他畢竟是大清之主。這讓我的麾下議論紛紛、人心浮動,爲了以防萬一,我不得不先下手爲強。”
多爾袞如此一說,倒讓大玉兒稍稍放心。看來多爾袞還不知道皇太極在宮中秘查宸妃死因的事情。
但大玉兒的一顆心隨即又緊緊的提了起來。因爲永福宮外忽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譁。尤其是在正門,沉悶的撞擊聲驟然響起。多爾袞等人一聽,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這分明就是攻擊城門的圓木所發出的聲音。
永福宮的正門畢竟不是城門,不過數下撞擊,大門便轟然倒塌,數百名盔甲鮮明、殺氣騰騰的侍衛涌了進來,不由分說,便將前來阻擋的永福宮宮人砍倒了一片,片刻之間便衝到了寢宮的後院。
幾名統領帶領心腹士卒將大門牢牢守住,永福宮外人喊馬嘶,調動而來的侍衛將其圍困的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百餘名侍衛簇擁着身穿赭黃色袍服的皇太極進入後院,後院的大門隨即被關閉。
此時的多爾袞,狂跳的心臟反倒漸漸平復下來,一看到皇太極的出現,他便知道大勢已去,自己這一趟入宮,早在他的算計之中。
大玉兒雖是裹了一件厚厚的貂裘,但在寒風中卻是瑟瑟發抖,一張圓潤的俏臉沒有一絲血色。蘇沫兒原本也是懼怕的搖搖欲墜,可是忽然間看到不知不覺間擋在自己深淺那個寬厚的身影,心中卻是瞬間平靜下來,心頭反倒是多了一些甜蜜的意味。
“漢人說,不求同生、但求共死,原來便是這個意思!”蘇沫兒一時間有些癡了。
元忠戰戰兢兢的站在皇太極的身側,兩條腿不由得有些微微打顫。身後的兩名膀大腰圓的侍衛,鋼刀已經抵在他的後心,讓他不能移動分毫,只能不時的用眼神向大玉兒透露自己的無奈和絕望。
一連串劇烈的咳嗽使得整個院子馬上靜寂下來,熊熊燃燒的火把燒的畢波作響,皇太極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看似不經意的用手帕擦擦自己的嘴角,卻是迅捷的將手帕塞了回去。
“十四弟,你,你真對得起我!”燈火的輝映下,皇太極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妖豔的嫣紅。
多爾袞在心底裡嘆口氣,將頭上的鐵盔摘下來,交到塔多海的手中,加上齊穆賽,身邊也只有八名侍衛,其中還包括了斷了一條手臂的霍五。
轉頭看看衆人,發覺連同霍五在內,這些人都是面若死灰。
皇太極看來疲憊至極,輕輕擡擡手,身邊的羅果兒便一腳揣在元忠的後腰上,元忠悶哼一聲,雙腿一軟,面向大玉兒等人跪倒在地。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皇太極手指多爾袞和大玉兒,“你們還需要解釋什麼嗎?”
多爾袞苦笑着說道:“當年我額孃的事情你向我解釋過嗎?”
皇太極一怔,隨即搖搖頭,“那件事情說不明白的!”
“今天亦是如此!”多爾袞大聲說道。
“你我兄弟非要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嗎?”皇太極反問。
“這一切從你和阿敏他們逼死我額娘時便已註定,多說又有何用?”多爾袞堅決的回答道。
皇太極又看向大玉兒。“你呢?十九年的夫妻情分,朕得到的就是你的背叛嗎?”
面對着皇太極的逼視,大玉兒的心緒反而漸漸平靜下來,忽然間格格嬌笑起來,“大汗卻是會說笑話?背叛?天命十年,我布蘭布泰十三歲的時候便得以侍奉大汗,這麼多年來始終謹守婦道,相夫教子。大汗承繼汗位之後,布蘭布泰又何時爲了爭寵在大汗面前有過一句怨言。這麼多年,臣妾與大汗也算琴瑟和諧。即便是姐姐海蘭珠入宮之後,獨獲大汗一身寵愛,臣妾也並未有過半句的牢騷。”
大玉兒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大汗要冊立八阿哥爲儲君,臣妾也沒有怨言。可爲什麼大汗和姐姐要對臣妾一再相逼,臣妾生產之時,宮中只有幾名宮女和宦官,蘇沫兒跑去關雎宮求見,大汗和姐姐卻連見都未見,便將她趕了出來。大汗知不知道,那一晚,臣妾身邊連一個伺候的穩婆、甚至是連一桶熱水都沒有,險一險便丟了性命,這個時候,大汗在哪裡?”
“福臨出生之後,因爲姐姐的一句話,大汗連洗三儀式都給取消了,大汗可知道,這對臣妾來說是多大的羞辱!”
“八阿哥出生之時,大汗大赦天下,萬國來朝,那是何等的風光,可大汗知道嗎?那一天,福臨徹夜高燒不退,差點便離我而去!”
“八阿哥去世之後,大汗衣不解帶陪在姐姐身邊。可知道,姐姐即便是在病中,依然是對我母子忌憚有加。永福宮的一應吃穿用度,較之其他各宮少了不止一倍,要不是姑姑暗中接濟,恐怕我們母子早已飢寒交迫而死了!”
“大汗說到背叛!”兩行清淚從大玉兒的眼角滑落,“這真正的背叛,臣妾可是不敢當。莫非大汗便忘記了,松山之戰後,洪承疇被押解至盛京,大汗命臣妾做了什麼嗎?要不是臣妾,恐怕洪承疇未必會那麼輕易的歸順吧?”
“住口!”一說到洪承疇,皇太極的臉色驟然間黑了下來,“朕統御滿洲,爲的是光大祖宗基業,將我大清的威名拓展至天下,你一個婦道人家,如何能體會朕的苦心。”
“哈哈,臣妾可還記得當初大汗說過的話,大汗說過,只要臣妾能設法勸降洪承疇,便立福臨爲儲君。如果臣妾不肯,那大汗會立刻下旨,封福臨爲親王,此生永駐赫圖阿拉,讓我母子永世不得相見!大汗說過,臣妾不過是一個婦道人家,哪有什麼法子能夠勸降明廷的督師,唯有的法子不過是……!”
“皇太極!”多爾袞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怒火,“你妄稱君父、人夫!”
隨着這聲呼喊,雪亮的鋼刀已經出鞘,刀鋒直指皇太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