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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安吃了一驚,萬沒有想到崇禎會在這個時候來到王府,第一個念頭便是迴避,但站起身來,卻被王承恩攔住,“無妨,聖上提前打了招呼,晚上要過府來看望。你且退入裡間,聽聽聖上的話語,也有助於你今後籌謀行事。”
當下,王承恩從竹榻上坐起身,帶着朱平安來到屏風後邊,也不知在牆上按了什麼機關,白牆上忽然打開一扇門,王承恩便示意朱平安躲了進去。關上之後,這個密室頓時一片黑暗,但氣孔還是透下了外間的一點光亮,外邊的聲音也順着氣孔清晰的傳了進來。
大約半柱香的時間,院內便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接着便是王承恩感激涕零的聲音,“聖上日理萬機,竟然還趁閒暇時分探望老奴,老奴感激不盡!”
崇禎低沉略帶着些沙啞的嗓音響起,“這不是在宮裡,就無須多禮了。你這些日子不在,出了不少事情,聽懷德說起你的身子也打好了,朕便登門,一爲看望,二則是有些事情要安排。”
兩人的腳步聲一前一後進入房內,其餘的人則相繼退到了院門的位置。
朱平安屏住呼吸,心頭雖然緊張,但卻在剎那間明白了王承恩的用意。崇禎皇帝不是昏聵之君,但其多疑善變的性格卻是衆所周知的,封疆大吏,六部閣臣很少有人能完全揣摩其心思用意的,也因爲如此,衆臣都是戰戰兢兢,做事不求無功,但求無過,這也是造成這個時期行政效率低下的一個重要原因。王承恩作爲崇禎的近臣,崇禎能將南遷事宜交給他來打理,便可見對其的信任。但即便是如此,從王承恩的言談之間也可以知曉,他也沒有把握完全掌握崇禎的所思所行,也因此,他希望朱平安能琴兒聽一聽崇禎在人後的言談,以此來作爲日後行事的基礎。
“天津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崇禎品着茶問道。
“是!”
“開始朕心裡還納悶,爲何好好的天津衛發生如此規模的兵變,以至於趙良棟這個總兵都丟了性命。接到朱平安的奏報之後,朕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其中有奸人作祟,竟然以兵變爲名,將主意打到了漕糧的身上。”
“聖上明鑑。早在朱平安第一次進京的時候,他便向奴婢說起過這件事情……!”
“哦,爲何不奏報?”崇禎的話語中帶着一絲不滿。
“一是因爲查無實據;二則是因爲牽連甚廣。山右商人在口外一帶經營已經數十載,而晉商自大明立國伊始便開始嶄露頭角,到了仁宣朝時,已經有爲數不少的三晉子弟入朝爲官,其中甚至有當時的六部堂官和閣臣。到了如今,晉商的子弟遍佈朝野,實在是無法徹底甄別他們到底是不是和山右商人有着何種的關係。因此,當朱平安告知老奴這些事情之後,老奴選擇將此事壓下來,以圖後效。”
崇禎嘆口氣,“你說的在理,這的確是一樁難辦的事情。可如今,已經不得不面對了,朕選拔的天津總兵他們都敢動,竟然還發動了一場兵變,這些奸賊的勢力不可小覷,再坐視不理的話,江山社稷的根基都會不穩。”
“不過,山右商人的老巢在張家口,那裡地處邊鎮,又和蒙古緊鄰,恐怕不易除之啊!”崇禎又補充了一句。
王承恩深以爲然。隨即向崇禎提出建議,可以將這項差使交給錦衣衛去辦。雖然如今錦衣衛早已遠不如當年,但各地卻都有錦衣衛的衛所,一旦計議已定,便可以同時剿滅山右商人在各地的分號據點。至於張家口的老巢,則需要有幹員同一時間親自帶兵前往剿滅。
之後,崇禎便陷入到深深的思索中,好一會功夫都沒有再度開口。但他一開口卻是直接跳到了另一個話題上。“錦州大戰在即,可中原和湖廣戰場也是越來越吃緊,丁啓睿無法調動各路督撫,張獻忠兵勢愈發強盛。三邊總督傅宗龍和孫傳庭應付李自成也有些捉襟見肘,各路都是向京師告急,請求增派援兵,這件事情,你怎麼看?”
王承恩卻是隻是回答了一句,“軍國大事,老奴一介閹人,不敢妄言!”
“可現在朝堂上已經有人諫言,調派山東兵馬支援三邊,朱平安這兩年在登萊招募義勇,組建什麼新軍,聽聞成效不錯。就連周延儒也有些意動,傅宗龍更是連上幾道奏疏,請求調派山東兵馬支援。你直言便是,朕想聽聽的看法!”
王承恩告一聲罪,這纔開口說話。他的意思是,山東兵馬可以調動,但卻萬萬不能抽調主力。登萊是皇室南遷的重要據點,萬不可有失,如今山東雖然有數萬兵馬,但眼下卻是京畿附近唯一具備一定戰鬥力的部隊,一旦全部投入到剿賊戰場,萬一京師有變可就來不及馳援了。精心準備的南遷計劃也就泡了湯。趙良棟身死,還可以找人來代替,但兵馬一旦抽調出去,再想調回來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更何況,就拿最壞的局勢來說,一旦京師淪陷,皇室退往江南,手中無兵,那又怎麼號令各路督撫。
王承恩站在崇禎的角度上考慮的極爲細緻,這讓崇禎皇帝不禁甚是欣慰。“朝臣們都是利字當先,唯有你還能設身處地爲朕着想,實在是難得啊!”
“也罷!”崇禎皇帝瞬間拿定了主意,“就讓朱平安率領一萬兵馬馳援傅宗龍,也好應付一下朝臣們。到時便由他主持突襲張家口的事情,也算一舉兩得。”
說到這裡,崇禎皇帝不由得有些惱怒和沮喪,“朕已經讓駱養性盯住了柳忠恕和賀有齡,這兩個奸賊吃着我大明的俸祿,竟然做起了賣國的勾當,不殺不足以平息朕的怒火。就在朱平安攻入張家口的同時,朕要看到他們兩個的人頭。”
“是,老奴領命!”
王承恩其實也明白崇禎的心思,他的心裡也明白,大明北方的局勢已經是難以扭轉了。從崇禎的內心來講,他很希望以太子監國南京,或者乾脆南遷,以江南半壁爲根基,從頭來過。但他面對的卻是一個經營了兩百多年的文官集團,迂腐、好名、黨爭等等,便是這個集團的鮮明的烙印,以他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抗衡這個根深蒂固的羣體。一旦提出南遷的建議,勢必將遭到朝臣們的羣起而攻之,有了事情,他們可以躲,可以降,但爲了他們的名聲,大明皇室卻必須死守京師,連離開兩個字都不能提。
“大伴!”崇禎的眼眶有些微紅,“朕不是昏聵之君,但朕卻着實害怕要做亡國之君啊。中都淪陷、陵寢被焚、福王、襄王等宗室被亂賊所殺,這樁樁件件都讓朕沒有面目去見列祖列宗啊。”
“思來想去,只要將來能留下血脈監國南京,朕就留在這京師,哪兒也不去了!成祖有云‘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中興大明朕已經做不到了,但這一點還是能做到的!”
王承恩頓時也傷感起來,剛想勸慰兩句,崇禎皇帝卻是一擺手,“大伴,太子還年幼,這是朕唯一放心不下的一點。萬一他能到南京去,你也隨着他一起吧,從旁多加指點,總算他的身邊還有個體己人。”
王承恩擦擦眼角的淚水,徑直跪在崇禎的面前,“聖上不必再說了,太子身邊自有輔臣。從潛邸開始,老奴追隨聖上十六載,此身已交託給聖上,聖上又何故將老奴遠遠的打發去了呢!不管前邊風刀霜劍,老奴必定追隨聖上左右!”
崇禎也難得的感動莫名,親手將王承恩攙扶起來,“好了,好了,這樣的話,朕以後不再說便是。王品在外歷練,懷德也是沉穩謙和,這兩個都是你一手調校出來的,朕便將他們兩個都託付給太子,以後成就一段君臣佳話。”
崇禎長出一口氣,總算將心頭的難題找到了應對之策。但忽然間又想到了一些事情。
“將來到了那一天,你記得提醒朕。朱平安畢竟是宗室,長期手握兵權對於太子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到時候,太子離京的時候,你幫着朕擬一道詔書,交予太子。等到了南京大局已定的時候,便昭告天下朱平安的宗室身份,恢復朱聿鍵的唐王爵位,立朱平安爲世子。他有功勞,但卻不能再掌兵,今後便做一個富貴逍遙王爺便是,榮華富貴統統給他。”
“如果他心有異念,這一道詔書便可以讓天下羣臣和武官羣起而攻之,也算給太子一個保障,免得禍起蕭牆,再重現當年的靖難之變!”
“是,老奴遵旨!”王承恩平靜的回答道。
而身在密室中的朱平安卻是冷汗涔涔。崇禎的心思還真是難以捉摸,一面極力拉攏,一面卻是暗藏殺招,這難道便是帝王的心術嗎?
這一步一步,都是爲了保障朱慈烺能夠順利的到達南京,登上帝位。轉過頭來,卻是毫不留情的將自己置於萬劫不復之地。
看來,王承恩今日要自己躲在這密室中偷聽的重點,便在於此啊!
朱平安悄無聲息的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心跳平復下來,眼中慢慢釋放出無窮的殺意來。
崇禎千算萬算,可還是沒有算到今後的局面會亂成什麼樣子來。各路藩王相繼崛起,爲了一個皇位置北伐大業於不顧。文臣武將爲了一己私利,互相攻伐,生生將大好的局面揮霍殆盡。
朱慈烺是否能平平安安的繼承這大明江山,還猶未可知啊!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