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政府大殿前的開闊地上已經堆積了一層的屍首,粘稠的血液順着土地上的石板四處流淌,整個地面實溼滑不堪。但就是如此,近千名身穿鐵甲揮舞着兵器的士卒卻恍然不知,廝殺的怒吼響徹整個大殿。刀關劍影的縫隙間,不斷有人倒地,掙扎着吐出最後一口氣,任由鮮血融匯進地面上條條紅色的溪流。
金自點的心頭也在滴血。半個時辰之前,他帶領扈衛廳大將金起升的兵馬趕到議政府,原意是儘快弄清楚士兵們譁變的原因,平息這場叛亂。但事態的發展卻遠遠超出他的預料,攻打議政府的部隊瞬間由五百人增加到一千多人,其中竟然還包含有來自於京師的拱衛部隊五軍營的兵馬。
一看到這些,金自點的心當即沉到了谷底。他很清楚,在整個漢陽城,除了自己之外,能夠調動五軍營部隊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如今朝鮮的國王李倧。遠遠看去,城內多處已經冒起滾滾的黑煙,金自點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地方,但他已經察覺到,這次的叛亂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也許這背後的主謀,正是自己擁立的國王李倧。
一旁的扈衛廳大將金起升已經是心驚肉跳,作爲金自點的心腹,他很清楚現在到了什麼時刻。身後的議政府內,只不過是些平日裡看起來大權在握的重臣們,可到了現在,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大夫們沒有絲毫的用處。
“領相大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叛軍越聚越多。我們一定要請求援軍啊!”金起升擋在金自點的身前,大聲喊道。
金自點面若死灰,“援軍,哪裡還有誰很麼援軍,你還沒看清楚嗎?禁衛營、捕盜廳,就連五軍營都入城了,還有誰會來支援我們!”
金自點的一句話,讓周圍的李貴、崔鳴吉等人如遭雷擊,李貴一愣之下,頓時咆哮起來。“一定是有奸人蠱惑了王上。王上纔會對我等……!”
金自點猛然回身,“不錯,就是王上,諸位。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抉擇的時刻了。我還有一條對策。就看諸位敢不敢跟着我冒險一試了!”
一句話頓時讓衆人又恢復了些許的信心。李貴顫抖着拉住金自點的臂膀,“領相,到了如今。還談什麼敢不敢,您直言便是!”
金自點小聲說了幾句話,周圍的衆人立刻又變了臉色。金自點冷冷的掃視衆人,嘴角帶着一絲賭徒般的狂熱。
李貴猛地一跺腳,“全憑領相大人調遣!死中求活,總有一線生機!”
“好!”金自點一揮袍袖,大紅的官服在風中鼓動飄舞,領相的威勢顯露無疑。“李貴、崔鳴吉大人便留在議政府據守,金起升全力輔助。龍虎營還有千餘人馬,我便帶領他們直入宮城,一旦宮城火起,便是大事已定,你們務必要堅守到那個時刻!”
說完,金自點也不和衆人再說什麼,立刻在一衆親隨的護衛下向着議政府後殿退去。
李貴、崔鳴吉和金起升等衆人互相看看,臉上都流露出無奈的慘笑。金起升緩緩的抽出兵刃,“諸位大人請退到殿中吧,外邊的事情全部交給本將了!”
金自點在親隨的護衛下,從包圍議政府的叛軍薄弱處衝殺出來,一路策馬狂奔,沿途便遇到了像沒頭蒼蠅一般亂闖的龍虎營。龍虎營爲除內三廳、五軍營之外的京師衛戍部隊,和扈衛廳一樣是金自點牢牢抓在手中的軍事力量。漢陽府、議政府相繼被襲,滿洲使節驛館也遭到襲擊,此時的龍虎營大將姜延淳正是焦急彷徨的無計可施。迎面遇到金自點,頓時便如同找到了主心骨。
“你麾下還有多少士卒?”金自點顧不得姜延淳向他稟報的關於查布海驛館被襲擊的事情。眼下已經到了這一步,誰的死活他都不放在心上,只要掌握了一定的兵力,出其不意的殺到宮中,那麼自己便有了死中得活的機會。
“不到六百人!”姜延淳回到道。
“足夠了!”金自點的眼中透射出大戰即將來臨的興奮。內禁衛大將樸有周如今正駐守王城。他的態度究竟如何,還猶未可知。但內禁衛是由王室和權貴子弟組成,其戰鬥力可想而知。有龍虎營的六百人,便足以攻破王城的防線。
“領相大人!”姜延淳試探着問道,“我已派人衛護大人的府邸,剛剛接到消息,已經有叛軍想要趁亂而入。咱們是不是,先援救府邸再說?”
金自點搖搖頭,“家族榮華全繫於我一身,我如果倒下,家族豈能置身事外?先做了眼前的大事再說!”
擡頭看看不遠處的王城,金自點艱難的嚥下一口唾液,心中卻是五味雜陳,沒想到當日間推翻光海君暴政的事情,居然在今日又要重演!
經過這期間的思索,金自點自信已經摸清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李倧一定是被原黨和南人黨聯手矇蔽,所以纔有了現在的局面。當務之急,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依靠手中掌握的軍隊將崇善君推上王位,洛黨纔會有一線生機。李朝自成立以來,歷代便不乏這樣的先例,哪怕是要付出再多的鮮血和生命,也只有佔據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王位,金自點才能挽回如今的不利局面。
“入宮!”金自點一聲號令,龍虎營的六百精兵便追隨在他的身後向王城殺去。沿途,還遇到一些洛黨的黨徒率領着家丁武士前來會和,等到了王城的時候,整個隊伍已經有了八百人的規模,這也讓金自點的信心膨脹了不少。
一行人從南面的光化門殺進王城,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偶爾看到的一些屍首昭顯着這裡曾經發生過戰鬥之外,竟是連內禁衛士卒的影子都沒看到。抓到幾名內官和宮女一問,這才知道,內禁衛戒嚴宮中,已經保護着國王李倧退往了西北面的慶遠樓。
金自點總算鬆了一口氣,內禁衛的大將樸有周是安東金氏的門人,也是他少有的幾名心腹將領之一,自己費盡心思的將其安插到內禁衛大將的位置,關鍵的時候,樸有周也沒讓自己失望。好歹將國王控制在手中。也爲自己創造了反擊的機會。
可笑沈器遠、金尚憲、元斗杓和尹善道之流,只顧着清除洛黨的黨羽,卻忽視了王城中的國王,自己孤注一擲的殺了個回馬槍。直搗他們的軟肋。只要控制住了李倧。找到崇善君,便大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以國王的名義號令京師各部。叛黨轉瞬間便會土崩瓦解。
於是,金自點立刻派出自己的心腹申再旭前往慶遠樓聯絡樸有周,讓他務必保護國王堅守慶遠樓,等待自己找到崇善君和趙貴人母子之後與其會和。
昭德殿便位於昌德宮的東面,也就是之前的慶寧殿,李倧登上王位之後,重建昌德宮,便將慶寧殿改爲了昭德殿。金自點率領兵馬衝進昭德殿的後,根本沒遇到什麼阻攔,輕而易舉的便找到了瑟縮在衣櫃中的崇善君。
崇善君李澄此時不過五六歲的年紀,看着一羣人凶神惡煞的衝進來,頓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金自點看到崇善君安然無恙,眼中這才流露出一點柔和的意味,衝着崇善君深施一禮,“請殿下隨臣到慶遠樓與王上會和,臣一定保護殿下週全。”
崇善君眨眨眼睛,總算看清楚了面前的金自點,對於他,倒算是熟識的,總算漸漸止住了哭聲。金自點俯身將崇善君抱起來,輕拍他的後背,心裡也是安穩了許多。今日之事,世子和鳳林大君都不在漢陽,只有將懷中的崇善君推上王位,廢掉李倧,洛黨纔可保無憂啊!
看到金自點抱着崇善君走出昭德殿,守護在外邊的衆人和士卒頓時歡呼起來。找到了崇善君,接下來便可以殺到慶遠樓,逼迫李倧退位,成功之後,在場的衆人便都是從龍之功,日後的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一時間衆人興奮的面龐都變得有些扭曲起來。
但就在此時,低沉的號角卻在四面八方響起。
衆人一愣之際,從昭德殿外的四門涌入無數的兵馬,頃刻間便將昭德殿外的八百金自點的部下圍在了當中。看那些兵馬的服侍,竟然是內禁衛和羽林衛、兼司僕等內三廳的人馬。
這些人馬也不答話,上來便是大殺大砍,金自點的手下只有區區的八百人馬,一時間便是陷入到四面重圍之中,刀劍翻飛之際,不少人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金自點一時間心中大慟,緊緊抱着崇善君,在親衛的保護下步步向後退卻,口中卻讓在大喊道:“樸有周何在?”
亂軍從中,一員身穿黑袍輕甲的武將揮舞着一柄長刀,刀光過處,斷肢殘臂紛飛不已。他也不說話,只是不停的殺戮着金自點的手下,不多時便衝到了昭德殿的臺階前。
不過一炷香的時分,金自點的手下便折損了大半,剩下的只能退到昭德殿的殿門前,與追兵隔着臺階相峙。
黑袍大將邁步走到前邊,腳下的官靴踩着地上的鮮血,不時發出“吱嚀”的摩擦聲。
“樸有周,連你也背叛了我!”金自點的雙目噴火,牢牢的盯着那黑袍大將。
樸有周走到階下,衝着金自點重重的低頭。“領相大人,樸有周忠於王室,此次是奉王命討伐叛逆,還請領相大人不要再做無謂的反抗,放下兵器投降吧!”
金自點苦笑連連,兩行眼淚順着臉頰滑落下來。“王命?當年我等殺入漢陽,撥亂反正,奉的也是王命!可如今,王卻要殺了我們這些靖社功臣?”
金自點遙遙望去,就在相聚百十步開外,一頂軟榻便在衆人的簇擁下靜靜侍立,軟榻前搭着薄紗,看不清其中人的模樣。但金自點卻知道,那一定是國王李倧。
兩人便這樣隔着一層輕紗對望,良久,誰都沒有開口。
金自點緩緩將崇善君放下來,早有樸有周的手下搶上前來,將其抱走。金自點的手下想要阻攔,卻被他喝止。
之後,金自點向着那頂軟榻遙遙一拜,“王上,有些話已經無須再說。崇善君年紀還小,今日之事萬萬不是他能策劃的了的,相信王上也心知肚明,臣懇請王上放他一條生路!”
說完,金自點將佩劍在自己脖子上一橫,便在衆人的驚呼聲中,用力的一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