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離開了魚兒鎮,李如靖帶領着二十多名護衛連夜向昌邑趕去。路上特意找來的馬車千瘡百孔,走在這並不寬闊的土路上,不停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來。李如靖一行不敢走官道,只能順着這些小路直奔昌邑。
馬車中不時傳出啜泣的聲音來,在這漆黑的夜中,顯得格外的引人注意。李如靖皺了皺眉頭,身邊的一名親衛頓時會意,揚起馬鞭便準備呵斥車中的人來。李如靖身在馬上,一把抓住他剛剛揚起的手臂,低聲喝道:“給他們些水和乾糧,他們是義父點名要的人,不可慢待!”
親衛點頭稱是,隨手便將水囊和乾糧袋扔進了車中。
隨着車中的啜泣聲漸漸停止,李如靖總算鬆了一口氣。屈指算來,離開張獻忠大營已經月餘,在魚兒鎮蹲守了十天左右,終於等到了要等的人,總算不虛此行。雖然山東屢經變亂,韃子也是年初才從這裡撤退,但畢竟是大明官軍轄地,李如靖始終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錯。今天一早,李如靖便已經將所有跟隨自己的人手變爲兩隊,一隊在前邊探路,自己則帶着“請來的客人”押後,一旦前邊發生不測,他便隨時改變路線,總之是要確保客人安全的抵達張獻忠大營。
路旁黑漆漆茂密的樹叢隨着風勢不斷的搖擺,幸好今夜的月色還算皎潔,將整條道路映照的清晰無比。要不然,李如靖還真不敢走這夜路。看看時辰,前邊那隊人應該已經到了昌邑城外。此時應該已經安頓下來了。
想着十餘里開外馬上就要享受到的熱湯飯菜,衆人都是精神一振。
然而就在這轉瞬之間,李如靖忽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在戰場時才能嗅到的味道,一股似有似無的血腥味道,接着李如靖的耳朵便捕獲到路旁樹林中的突如其來的一聲弓弦響動。
李如靖幾乎是本能的在馬上將身子一側,同時高聲喝道:“小心!”一股勁風擦着臉龐呼嘯而過。接着便是一支羽箭深深的釘進了李如靖身旁的一棵大樹的樹幹,羽箭去勢未絕。箭桿兀自嗡嗡作響。
而排在最前邊的兩名護衛突然身子一矮,兩聲驚呼之下,連人帶馬一頭摔了下來,還沒等爬起身來。草叢中刀光大盛,兩人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砍翻在地。顯然小路上已經被拉起了絆馬索之類的東西。
後面的護衛大驚之下,總算勒住了馬匹,與此同時,道路兩邊的草叢一陣悸動,兩簇羽箭同時激射出來,護衛們躲閃不及,當即便有五六人哼都沒哼一聲。栽下馬來。
“難道是劫道的響馬?”李如靖的腦子中瞬間轉過一個念頭。不可能啊,來的路上,李如靖的手下便拿着張獻忠的令牌曉諭山東江湖上的各路人馬。應該不會有這麼不開眼的江湖同道有膽子來劫八大王的人馬。更苦何況,此次只是護送只是一個人而已,又不是什麼金銀珠寶,山東綠林道應該不會從中作梗啊!
李如靖思慮的同時,身形卻是毫不遲疑,雙腳脫開馬鐙。在馬背上用力一點,身子便迅捷的撲向羽箭射出的草叢。
可是身在半空中。李如靖便猛地瞳孔一縮,因爲從草叢中赫然直挺挺的伸出了兩支長槍來,槍尖在月光的輝映下,閃着點點寒光,直刺李如靖的胸膛。
李如靖嚇了一跳,倉促之間只能揮動手中的鋼刀將兩支長槍格開,這才免於被長槍貫胸的厄運,直接撲進了草叢之中,但雙腳剛一落地,周圍便是撲上來了三個黑影,手中的兵刃牢牢的纏住了李如靖。
接着月光,李如靖分明看到,草叢中竟然埋伏着不下三十個黑衣人,此時已經各挺刀槍向着自己的親衛殺過去,而不遠處的空地上,分明擺着幾具屍首,看服色李如靖的心不僅一沉,難道說這便是自己的前哨人馬,都已經被敵人殺了個乾淨!
馬車上已經傳來女人無助的驚叫,李如靖頓時一驚,一連砍出數刀,逼退面前之敵,高聲大喝道:“護住馬車,向後退!”
李如靖砍翻一個全身勁裝打扮的黑衣人,疾奔到馬車旁,護衛們也都下了馬,與道路兩旁埋伏的黑衣人站在一處。看這些人進退有度,分明不是什麼響馬之類的人物,李如靖的一顆心頓時跌到了谷底。
……
朱平安等人已經進入山東,在濟南府拜見了新上任的山東知府、布政使、按察使以及巡撫顏繼祖等人。目前的山東,因爲韃子的洗劫,官員幾乎被清洗一空,除了之前的巡撫大人顏繼祖,但他在任上的時間也不會太久。
這是由於,河北之戰時,顏繼祖奉命以山東糧草馳援河北,本是奉了兵部的命令。但清兵嶽託部進入山東之後,造成德王被擄,各州府被清軍洗劫一空,楊嗣昌爲了推卸責任,便將顏繼祖當做了替罪羊,顏繼祖雖然官聲不錯,但適逢大亂,本身又身負巡撫山東之責,因此這貶斥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了,運氣不好的號,恐怕連性命都是堪憂。
還有便是山東總兵劉澤清,也是朱平安的頂頭上司,在山東這一畝三分地上混,不和他見一下面是說不過去的,但他如今卻領兵在外,一時半會之間是見不到了。
拜見山東的主官之後,朱平安本打算再順道南下,拜見一下在兗州就藩的魯王朱以海,但兗州傳來的消息是,自從韃子入寇以來,尤其是濟南失陷,德王朱由樞父子被清軍擄走,朱以海驚懼交加,一病不起,到現在還是纏綿病榻,根本不見外客。所以。朱平安只能作罷。
於是,朱平安一行自濟南出發,沿歷城、章丘、淄博一線進入青州。也沒有通知沿路城池等,一路領略山東的風土人情。韃子入寇之後,山東滿目瘡痍,即便走的是官道,沿路仍是行人寥寥。自崇禎繼位之後,山東始終是毫無寧日,不說這些年愈演愈烈的流民之亂。但是這響馬盜賊便將整個山東鬧得是人心惶惶,加上還有源遠流長的彌勒、聞香、三陽等白蓮教分支作亂。山東儼然是民不聊生,清軍入寇更是將整個山東推入無底的深淵。
寬闊的官道,除了流民,有時候整日裡都見不到往來客商的車馬。沿途經過的村莊,十之七八都已經是破敗不堪、荒無人煙,真真是那種千里無雞鳴的殘破景象。山東各地的驛站裁撤之後,也沒有重建,於是朱平安等人便以沿途經過的城鎮爲歇腳的地方,儘量避免在野外過夜。
但饒是如此,山東的破敗還是大大出乎衆人的預料,例如今晚原本預定歇腳的所在,也就是濰縣到昌邑之間的馬家營。原本還是登萊兩州之間的一個繁華所在。可到了才發現,原來這裡早在清軍入寇的時候,便被付之一炬。現在已然是一片廢墟,衆人無奈,只好繼續向昌邑進發,但眼看着日頭便落了下去,看樣子今日真的要露宿野外了。
好在朱平安等人都是過慣了行伍生活,這點問題倒真的算不上難處。如今眼見着就到了七月中。山東也是各地大旱,沒有風雨。野外露宿自然不是什麼難事。唯一要注意的便是夜間盜賊和響馬的出沒。
朱平安此行的人數不算少,因爲考慮到路上的安全問題,朱平安與盧象昇分別的時候特意安排楊德凱率領五十名親兵送其返鄉,盧象昇雖是不在意,但如今天下已經呈現出大亂的趨勢,朱平安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救下來的盧象昇弄出什麼意外來。
即使是如此,朱平安此行身邊也還有一百五十多人左右的隊伍隨行。王金髮、瞎子沈恪、王承恩派來的錦衣衛郭追和曹無傷、陰世綱都在隊伍中。
這一路下來,陰世綱畢竟是文人出身,比不得朱平安等人皮糙肉厚,到了濟南的時候身子已經感覺到不適,等到了濰縣就開始發起高燒來,這可是將朱平安嚇了一跳,趕忙在濰縣找大夫診治,逗留了數天,陰世綱的病情才漸漸平穩起來,朱平安特意加裝了一輛大車隨行,也是方便陰世綱休養,免除一路勞頓之苦。
宿營地選在一條溪流的旁邊,說話之間,衆護衛已然蒐集來了木柴,點起了兩堆篝火,此處距離昌邑大概還有將近二十里的路程,但此時再趕去昌邑肯定已是關了城門,再趕路也是無益,所以索性就此紮營。
陰世綱受不得風,便留在馬車上休息,沈恪已經帶了十餘名箭法出衆的護衛鑽進了密林,去了好一會卻便敗興而歸。山東大旱,糧食欠收,這官道左右的樹林,不要說飛鳥走獸,就連野果都見不到幾個,這十餘個人,累的通身是汗,卻只找到幾隻野兔和山雞,其他一無所獲。
朱平安原以爲錦衣衛出身的郭追受不得這種苦,但這些天下來,郭追卻一次意見也沒提過。此人話很少,隊伍中除了朱平安也沒人理他,他倒是也沉得住氣,沒人說話便悶聲不吭。
營地紮好,眼見着朱平安安排的頭頭是道,還派出十餘個護衛散開到四面警戒,郭追卻是暗自點點頭,看看不遠處張羅着炙烤野味的沈恪,彼此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自顧自的走到河邊,脫了衣衫,撲通一聲跳進河裡洗起澡來。
朱平安觀察着此人的一舉一動,見他如此安生,心中對他的觀感倒是越來越好,雖然不知道王承恩安置郭追到軍中的意圖究竟爲何,但現在看來,王承恩卻是沒有任何惡意。
正在思索間,正洗的酣暢過癮的郭追卻是“嘩啦”一聲在河中站了起來,岸上燈火的映照下,朱平安忽然發現他的臉莫名緊繃起來,接着便是精赤着上身走向岸邊的一堆水草裡。
在水草中搜索了片刻,郭追徑直拖着一樣東西上了岸,衆人不禁驚呼起來,看那物事,分明是一具屍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