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安這一番話說完,曹化淳若有所思,高啓潛則心中咯噔一下,久在御前伺候,他深知崇禎皇帝的秉性脾氣。雖然對待朝中大員,動輒流放貶斥或者杖斃,但對於親情還是格外看重。就衝他始終善對天啓皇帝的懿安皇后,便是明證。
朱平安這一番泣血告對下來,保不齊崇禎便會對其心生憐惜之意。
聽完之後,崇禎皇帝沉默了好一會,着懷德將朱平安攙扶起來,好言勸慰,這才吩咐王承恩:“宣召宗人府經歷李國睿和駙馬鞏永固覲見!“
說完,崇禎又問王承恩,如今宗人府右宗人可在京師。永樂朝之前,宗人府的宗人令始終是由身份貴重的親王擔任,之後,在永樂皇帝大肆削藩的基礎上,宗人府的實際權力慢慢轉入禮部,由禮部官員擔任宗人府經歷,掌控着實際的管轄權,也等於是皇帝將管理宗室的權力牢牢的握在了自己手中。而親王等只是冠以一個名譽上管理者的名號。駙馬鞏永固則是作爲皇室的代表參與管理事務。
如今宗人府的宗人令是由封藩洛陽的福王擔任,但天高路遠,所以宗人府名義上的管理者便轉化爲擔任右宗人的英國公張之極和禮部官員。英國公一脈世守南京,但如今的英國公雖然正在盛年,但身子骨卻是十分孱弱,因此也一直留在了京師診療,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高啓潛偷眼看着暖閣中的情勢,心知這一次用心設計的謀劃落了空。轉回頭看向曹化淳,此人卻是一副雲淡風輕、毫不在乎的模樣,不由得心頭頗爲沮喪。
懷德自去宣召,崇禎皇帝卻和朱平安有一句沒一句的拉起了家常,詢問其朱聿鍵在高牆中的情形,朱平安也是據實以答,倒是沒想過如此輕輕鬆鬆的便過了這一關。不過,朱平安卻從其中讀出了某些不一般的意味,看來,這皇帝陛下倒是像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般。這可就頗爲值得耐人尋味了。
張之極目下就在太醫院診療。禮部侍郎李國睿也是剛剛從朝會中退出,因此,不過小半個時辰,兩人便和鞏永固同時奉詔而來。
張之極身子虛弱。是崇禎皇帝特許坐在軟榻上進的宮。一入暖閣。崇禎皇帝又是一陣噓寒問暖。令人賜座。鞏永固畢竟也參與過鉅鹿之戰,雖然沒有親自參加戰鬥,但在戰後。卻是認識了朱平安,因此行禮站定之後,便對朱平安會心一笑。
看看了看衆人,崇禎皇帝的笑容漸漸斂去,代之以肅穆的神色。“今日之事,諸人必須恪守存密,不得向外透露半點消息,如有泄露,當以欺君之罪懲處!“
衆人心頭一凜,齊聲應諾。
“今有唐王一系子孫朱平安,流落在外十七載,幸得列祖列宗庇佑,使得其重歸宗室。着宗人府將其納入族譜,歸入唐藩朱聿鍵一脈。英國公,鞏永固,李國睿,你三人便是見證,從速辦理,不得有誤!”
懷德將張之極攙扶起來,李國睿和鞏永固也是站起身,口稱遵旨,心中卻是驚駭不已。但又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何事,因此三人的臉上都是一副吃驚的表情。
“莫要再問,用心辦差纔是!”崇禎皇帝冷着臉加了一句。
三人躬身稱是,只得帶着一肚子的問號退了下去。
崇禎對朱平安說道:“這件事情,如今只有朕和這幾名內官知曉。你還年少,雖然立此大功,但驟然間如果將此事公諸於世,不免會引起朝局的震動嗎,對你和你父親都是不好。朕今天在這裡答應你,以後再建功勳時,朕親自下詔公開你的身份,併爲你取名,榮歸宗族!如何?”
“謝皇上天恩!”朱平安再度跪倒謝恩。
“如今內閣值房內是哪一位在當值?”崇禎皇帝問王承恩。
“回皇爺的話,今日是楊閣老和薛閣老當值!”
“宣他們覲見!”
剛剛送走了張之極和李國睿,將朱平安納入到宗室族譜中,子安在又要召見內閣的楊嗣昌和薛國觀,崇禎的這一系列舉動讓高啓潛不免有些心驚肉跳,就連曹化淳也有些不淡定了。偷眼看看王承恩,但從他的臉上卻是找不到一丁點的答案。
楊嗣昌和薛國觀來的很快。自打朱平安單獨覲見之後,楊嗣昌始終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好在高啓潛作爲內官中大員,是有資格在場的,如果有了什麼變故,有他在,總是能第一時間的送出些消息。但高啓潛的消息沒來,倒是傳旨的宦官先來到了內閣值房。
楊嗣昌心中忐忑,只好和薛國觀一起趕到乾清宮暖閣。
行禮完畢,楊嗣昌第一眼便看向高啓潛,看見他臉上滿是惶恐之色,一時間心中更加的不安起來。
“如今內閣和司禮監都在,關於鉅鹿之戰的封賞,朝會中已經有了定論。不過朕對於這中都的指揮僉事朱平安立下大功,卻是深感興趣,因此這才單獨召見,一番奏對令朕頗爲感慨。如果我大明將士都能如宣大、中都將士一般捨身用命,那流寇和東虜之亂又何愁不能平定呢?”
“一切皆是陛下天恩所致!”衆人齊齊拜倒。
崇禎笑了笑,“衆卿不必哄朕開懷。朕想說的是,這戰事一起,賞罰必須分明,既然朱平安立下這麼大的功勞,那該如何封賞,便是件難辦的事情了,衆卿有何建議不妨一一稟來!”
一聽崇禎皇帝這話,楊嗣昌當即有些沉不住氣了,這可是緊要關頭,說什麼也不能讓朱平安的了實惠去,只能參照盧象昇的例子,給他弄一個虛缺,遠遠打發了去,要不然便弄到熊文燦的剿匪前線去,任由他成爲炮灰。
拿定了主意,楊嗣昌便要開口,卻被曹化淳搶了先。“奴婢等恭請聖裁!”
這一下子將楊嗣昌想要說的話給堵了回去,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都說了話,請皇帝自己決定封賞,他這個內閣掌舵人如果執意要發表意見,登時便會和司禮監成爲對立面,可一旦和司禮監對立,對自己這面是否會有影響呢?
楊嗣昌躊躇的當口,崇禎皇帝已經微笑着點點頭,看向曹化淳的眼神也帶了嘉許的意味,一看這等情形,楊嗣昌頓時便知自己已經沒有了機會。
“如此,朕意已決,便加封朱平安爲登州府副總兵,威海衛指揮使,登萊水師參將……!”
楊嗣昌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崇禎皇帝一張口便是封爵加官,或者直接弄一個京營的都督什麼的實缺。
楊嗣昌下意識的剛想開口阻攔,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登州府正二品副總兵,威海衛指揮使,登萊水師參將,怎麼回事這三個職位。都遠在山東不說,三個職位中,官位最高的也不過是那個登州的副總兵,也不過區區的正二品武官,在文官的眼中不過是草芥一般的官位。皇帝這是作何打算,朱平安立下這麼大的功勞,怎麼就給了這幾個官,連個世襲的榮銜都沒有!”
一瞬間,楊嗣昌內心中都替朱平安“抱不平”。
高啓潛和曹化淳也是面面相覷。朱平安立下功勳,剛剛還是簡在帝心,怎麼這眨眼之間就給了這幾個不值錢的官位。雖說他從正四品一下越級升到了正二品,但相比較戰功而言,這樣的升遷確是不值一提。但看皇帝的意思,卻是格外的鄭重,因此,衆人也不敢議論,只是交換下眼神,便齊聲高呼“陛下英明”。
就連朱平安也是雲籠霧罩的,一會兒工夫,自己便被打發去了山東。這可是有名的四戰之地,距離京師和北直隸不過咫尺之地。之前的登萊之亂,將整個山東弄得滿目瘡痍,近前的嶽託大軍洗劫山東半島,滿載而歸,整個山東凋敝之極,這個時候,崇禎怎麼會想到將自己派到那裡去了呢?
本來,朱平安是想借助這次的功勞,哪怕去得遠一點,離開朝堂這是非之地,更是遠離幾年後的清軍和闖軍連番禍亂。最好能去雲貴、兩廣這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沉下心來積蓄力量,好在那次劫難來臨之前擁有可以一爭天下的實力。卻沒想到,崇禎一句口諭下來,直接將自己打發到貧瘠的山東半島了。
楊嗣昌卻還不死心,馬上跟進,“啓稟陛下,如今兩湖剿匪戰事正酣,朱平安此等英傑駐守山東未免有些可惜。臣以爲,倒不如遣其督帥中都兵馬參與剿匪,也好再立新功啊!”
聽了崇禎的封賞,朱平安的心中本就不爽,此刻聽到楊嗣昌的話,頓時火冒三丈,剛要說話。崇禎皇帝卻是搶先開了口。
“楊卿此言差矣,中都兵馬與鉅鹿一戰,損失頗大,朱平安也正在養傷期間,此去登萊,正好可以養精蓄銳,以爲他日所用。至於你所說的剿匪事宜,朕觀那左良玉便是個人才,便封爲平賊將軍,命其趕往熊文燦軍中效命吧!”
崇禎皇帝既然如此說,楊嗣昌自然沒有理由堅持,如此一來,自己信重的大將左良玉倒是撿了個現成便宜,談笑間變得了個“平賊將軍”的封號,也算有了收穫。
忽然之間,楊嗣昌趕到心頭無比的暢快,雖然盧象昇立下不世之功,但終究還是離開了朝堂。朱平安被遠遠的打發到山東去,這也是一個信號,證明自己的聖眷仍在,假以時日,首輔的位置還是手到擒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