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於谷城再度舉起反旗的消息傳至京城,這一夜很多人都徹夜難眠,但最爲焦慮的莫過於崇禎皇帝。
本來鉅鹿大勝的消息,讓滿朝上下爲之一振,殲滅兩萬韃子,這在明清對戰的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崇禎似乎在極度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亮,認爲大明中興的轉折似乎就在眼前,但轉眼間,張獻忠再度叛亂的消息又一下子將所有的喜悅和激動沖洗的乾乾淨淨。
滿清和流寇就像兩個揮之不去的噩夢,佔據了崇禎皇帝登基以來的全部空間。好不容易擊退了清軍,流寇卻又捲土重來,聲勢較之以往更爲浩大。
楊嗣昌在對於滿清的策略失敗之後,崇禎皇帝之所以沒有按照以往的慣例裁撤他,便是希望他能徹底將流寇的問題解決掉,可期待中全殲流寇,生擒賊首的消息沒有盼來,卻是等到了張獻忠再度聚衆數萬,反出谷城的噩耗。
“難道說大明的氣數真的已盡?”崇禎皇帝看着眼前堆積如山的奏摺,口中自言自語道:“可朕如此勤於國事,這國勢卻爲何愈加的糜爛了呢?”
“皇爺萬不可如此自責!”一旁侍奉的王承恩趕忙解勸道:“熊督師已經調集大軍征剿,流寇只是迴光返照,近日必然有捷報傳來!”
崇禎皇帝慨然長嘆,“招撫、招撫,朕看着是養虎爲患,熊文燦只知以招撫換取暫時的太平,朕看他也難當大任!”
王承恩心頭一凜。不敢再接下去。
“盧象昇進京了嗎?”
“稟皇爺,今日一早便入城了,宣大各部將官也已到齊,已經遞了摺子,等候皇爺召見!”
崇禎點點頭,“後日的朝會一併召見吧!”說完,崇禎皇帝的眉毛一挑,“那個中都的朱平安來了嗎?朕記得盧象昇的請功奏摺中,此人可是高居首位啊!聽聞此人有勇有謀,陣斬老奴酋七子阿巴泰。立功無數啊!”
王承恩一笑。“就算皇爺不問,奴婢也是要回稟的。皇爺記得一點不錯,正是此人協助盧督師堅守鉅鹿長達月餘,爲大勝立下戰功啊!”
“不過”。王承恩話鋒一轉。“奴婢要稟告的並不是這件事情。而是,之前皇爺命奴婢物色的人選,奴婢相中的便是此人!”
“哦?”崇禎皇帝卻是來了興趣。放下手中的硃筆。王承恩打量着崇禎的臉色稍霽,連忙向不遠處的懷德使個眼色。懷德立刻腳步輕快的上前,將手中的食盒一舉。
“奴婢請皇爺恕罪,如今天色已晚,請皇爺務必用些晚膳吧!”
崇禎皇帝的臉上浮現出笑容,“你們父子兩個,這是在算計朕哪!也好,朕一邊用膳,你一邊細細秉來!”
王承恩頓時笑了起來,將如山一般的奏摺搬下一摞來,騰出御案上的位置,着懷德將飯菜給端上來,伺候着崇禎進食。
看着崇禎吃的挺香,王承恩吩咐着懷德又往香爐里加了些薰香,這才慢慢說道:“此時卻也是湊巧。原本是前年的時候,流賊進犯中都,這朱平安立下了功勞,接着便是那首《對酒》傳遍整個京城。奴婢便對此人留了心。”
崇禎點點頭,“這《對酒》一詩朕倒是有印象!”
“後來奴婢多方查證,這個朱平安卻還是路振飛路大人的學生,聽聞是中都之戰後,路大人愛惜這朱平安的才幹,將其收入門下。師生倒是甚爲相得!”
“聽聞這件事情在士林中很是轟動,爲此不少人宣稱和路振飛斷交!不過,朕卻喜歡他的真性情!”
“的確是如此。不過,這些都還不是主要的!”
崇禎大感興趣,“你這老貨,不要老是賣關子,這一會功夫,朕已經用了一碗飯,你這是要朕再用一碗才肯說了?”
王承恩連連點頭,“還是皇爺懂得奴婢的心思!”
直到懷德又將一碗飯給端上來,王承恩這才接着說道:“奴婢稟告皇爺,朱平安此人……!”王承恩猛地擡起頭來,“此人是我大明宗室!”
“什麼?”崇禎頓時愣住了,隨手將碗丟在了御案上。
王承恩和懷德兩人連忙跪倒。
“起來細細回話!”崇禎臉上的表情一時間讓人看不懂,但話音中的怒氣倒是不明顯。
“謝皇爺。”懷德攙扶着王承恩起身。“朱平安此人的確是宗室。皇爺交辦的差事事涉社稷,單單是一個趙良棟,前後便考察了一年,相中了這朱平安後,奴婢不敢怠慢,着人對其底細進行了追查,誰曾料想,倒是真的揪出一樁秘聞。”
崇禎聽着王承恩的話若有所思。
懷德在一旁卻是緊張無比,暖閣中的溫度不算很高,但背後的衣衫卻是被冷汗早已浸透。確定在近日將朱平安的事情告知崇禎,是王承恩早就做好的決定,究其原因第一是因爲朱平安立下大功,第二便是基於當年崇禎皇帝援引組訓,想要徵辟宗室子弟爲官的那件往事。基於對文官、勳貴甚至是宦官集團的不信任,崇禎急於招募賢才爲己所用,而陳子壯卻是將崇禎的這個想法直接反駁了回去,並鼓動了一大批文官羣起反對,致使崇禎的這個計劃沒能付諸實施。
但一直在崇禎皇帝身邊伺候的王承恩卻知道,崇禎皇帝的性子執拗,越是沒能嘗試的事情他反倒越是放在心上,這麼多年,內閣如同走馬燈一般輪換,充分說明了崇禎對文官集團的失望。也因此,崇禎皇帝的心中始終放不下當年的那個念頭。
更何況,這次崇禎交辦的事情,的確由宗室子弟去辦是最爲合適。就連天津提拔的趙良棟,也是和皇室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是出自於皇太后孃家的遠親。
基於這些原因,王承恩決定將朱平安推到崇禎的面前。
“這朱平安便是如今囚禁在中都禁垣高牆內的唐庶人朱聿鍵的兒子!”
崇禎頓時有些惱怒,“既是我宗室子弟,那朱聿鍵爲何不向宗人府稟報,卻一直任由天家的血脈流落在民間!”
王承恩搖了搖頭,“其中緣由奴婢不得而知。只是查到朱平安乃是天啓二年生人。當年正是唐庶人跟隨自己的父親,也就是當年的唐王世子朱器墭,被時任唐王的朱碩熿幽禁。後陛下登基之後的第二年,朱器墭被毒殺,還是由時任南陽布政使的陳奇瑜奏報朝廷,朱聿鍵才得以獲救,並被立爲唐世子。說起來,這都是皇爺給唐王一系的恩典哪!”
經王承恩的提醒,崇禎這才慢慢的想起這些塵封已久的往事。“朕記得當年陳子壯上疏反對朕以組訓任用宗室子弟,後來這唐庶人還曾上摺子反駁,是嗎?”
王承恩笑道:“皇爺真是好記性,這件事情還記在心中。奴婢還記得當時皇爺看到唐庶人的奏章,還稱讚其心懷國事,懂得爲皇爺分憂呢!”
崇禎嘆口氣,“說起來,這唐庶人倒真是宗室中難得的人才,更難得的是,此人心憂社稷,說起來,倒是朕虧欠了他不少!”
“也正是因爲如此,奴婢這才特別的關注這個朱平安,想不到,這次,他果然又在鉅鹿立下了戰功。由此可見,其父子對於朝廷、對於皇爺您的忠誠,還有他們辦差的能力,這是毋庸置疑的!”
“唐庶人還在中都高牆內嗎?”崇禎問道。
“正是!”
“悄悄的派個人到中都去,告訴王品,朱聿鍵朕就交給他了,好生照顧,一應花費,都由宮內來辦!”
王承恩心頭一動。崇禎皇帝施恩於朱聿鍵,但就說明,此前的一系列鋪墊都已經發揮了效應,他已經注意到朱平安這個人,並且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也就是說,崇禎皇帝親自交辦的這項瞞過了滿朝文武的差事將有很大的可能落到朱平安的身上。
說這話的時候,崇禎皇帝倒是又將一碗飯吃了個精光。雖然張獻忠起事的消息讓他一度沮喪灰心到了極點。但王承恩帶來的消息卻讓他精神一震。
心中最早產生那個念頭便是在崇禎九年清兵入寇時,那時也正好是流寇鬧得最爲厲害的時期,各地告急的文書像雪片一般向京師飛來,一度讓崇禎誤以爲天下將傾,這纔有了做這樣一手準備的念頭。
天津和山東,是這個計劃中最重要的兩個據點。天津已經派去了趙良棟爲總兵,其身邊也都安插了王承恩的心腹,每天都會將其行蹤傳遞到王承恩這裡,嚴密的監視。現在,就只差山東的人選了。
而王承恩提起的這個人選也着實讓崇禎格外的滿意。首先,朱平安不是士林衆人,其次,他崛起於中都,與朝中的各股勢力都沒有交集,根基淺薄,第三,也是最爲重要的一點,他是宗室,而且是現在鬱郁不得志的唐庶人的兒子。
如果能示之以恩、動之以情,相信很容易便可以將這對父子掌握在手中,尤其是,這唐庶人對於朝廷和崇禎的感情,是衆所周知的,由他的兒子來擔任着計劃最後一個環節的掌控者,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只要完成了這項計劃,大明便有了希望,哪怕風雨飄搖,有了希望,大明便有了浴火重生的可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