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狼王撲下來的那時起,楊楓就跟做了一個夢似的。
夢中的黑白世界讓他感到了一股無以名狀的荒誕怪異,而且同樣詭異的,還有夢中的他。
在那詭夢中,他像個旁觀者一樣以第三人稱的視角從半空中看着狼王撲到了自己的身上,狼王起跳蹬地的那一下甚至都將地面抓出來了一道深溝,他就是看着這樣的一對爪子拍在了自己的手上。
準確來說,是被自己的手給接了下來。
地上的“他”睜開眼睛,他的雙瞳中泛着妖異的紅光,猶如兩株搖曳的火苗般肆意升騰,這對血瞳帶着無盡的殺意凝視着狼王的眼睛,那一瞬間,他看到了狼王的臉上浮現出來一抹怯意。
但轉瞬之後,狼王便張開血盆大口朝着他的脖子咬了下來,以狼王的體型,是完全能夠一口將他的腦袋從脖子上扯下來的。
可狼王的獠牙卻刺了個空,他的身子像是突然蒸發了般從狼王的身子底下憑空消失,狼王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騎在了狼王的背上。
隨着一聲悶雷般的“咔嚓”聲,楊楓親眼看着自己的身體徒手擰斷了狼王的脖子,一直到狼王斷氣的那幾秒鐘時間裡,這頭老虎般魁梧的狼甚至都沒發出任何聲音,與其說它是狼王,更不如說是一隻被掛到了絞刑架上的羔羊,毫無反抗之力。
“他”從狼王的屍體上跳了下來,站在狼羣的對面盯着前面那十幾對在黑暗中冒着寒光的眼睛,獵手與獵物的身份,在這短短几分鐘的時間裡發生了驚天逆轉。
“他”一步步朝着狼羣走去,夜幕下的他身體是那麼的單薄而渺小,可狼羣卻偏偏被他逼得連連後退,彷彿它們的面前是千軍萬馬。
狼羣中響起一陣哀怨的嚎叫聲,像是它們在爲死去的狼王和狼後感到悲痛;他們之中也不乏有在暗自裡磨牙發狠的,但當它們看到前方那對漂浮在黑暗中的血瞳時,一切戾氣都化爲烏有。
“他”活動了下筋骨,全身的關節發出了一陣噼裡啪啦的爆響,前面的狼紛紛夾起尾巴表示屈服,它們後退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彷彿面前這個紅色眼睛的男孩是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
最終,狼羣退出安全距離後落荒而逃,但這場夢也並非就此結束。
楊楓看着自己的身體將狼王的屍體抗到了肩上,要按理說這種體型的狼王哪怕是一個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如此輕鬆地扛起來,就他這小身板,竟然能做出這種“反人類”的操作……
“管它呢,反正是夢。”
他就這樣看着自己扛着狼王再次走到了老王的帳篷前,搖響了帳篷外掛着的那個黃銅鈴鐺。
“老王,來貨了。”他的身體說道。
不過帳篷裡已經沒有了燈光,看來老王是已經睡了。
“哎呀哎呀,今天太晚了!什麼都不收了!”帳篷裡傳來老王帶着一絲起牀氣的聲音。
“這個你絕對滿意!”他的身子站在帳篷前說道。
“沒有滿不滿意了,再收就帶不回去了,今天哪怕是狼王來了也不收啦!”老王無奈地說道。
“狼王來了。”
帳篷裡的聲音一頓,而後立馬傳來一陣乒乓作響的聲音,隨後老王眯着眼,從帳篷裡探出頭來。
當老王看到楊楓和他肩上的那個龐然大物的時候,他那原本眯成了一條縫的小眼兒頓時像是活見了鬼似的瞪了起來。
“這、這、”老王指着楊楓,竟一時語塞起來。
他幹這行這麼多年,雖然也見過狼王,但都是被人用現代武器獵下的,狼皮上要麼是彈孔要麼是刀痕,但像這種直接揹着屍體還熱乎着的狼王找來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想要嗎?”楊楓一臉壞笑地彎下腰,將臉湊到了老王面前。
老王星星眼,努力地點了點頭,“想!”
“五百。”
老王一怔,“這!小楓……有點貴吧……”
楊楓翻着白眼,吊着嗓子學用老王說話的語氣說道:“誰剛纔還說什麼來着,‘今晚就是狼王來了,我也不收。’”
老王黑着臉,雖說楊楓出價的確是貴了點,但現在這種成色的狼王皮,在他眼裡真可謂是“稀世珍寶”了。
“好!五百就五百!”老王咬着牙,頂着刺骨的秋風從帳篷裡鑽了出來,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大褲衩子。
“手工費一百,運送費一百,完整零損傷的品色再加一百,一共八百。”楊楓說着,一隻手扶着狼王,一隻手伸向老王。
“你!怎麼還帶漲價的!你這狼王來源未知,減三百,還是五百!”老王揮了揮手,穿着褲衩子圍着楊楓轉着圈,一會打量打量他肩上的狼王,一會又帶着偌大的疑惑看着他。
楊楓一皺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王,“再說我還漲。”
老王一愣,無奈地擺了擺手,表示自己“願意妥協”,隨後拉開帳篷,示意讓楊楓進去跟他“驗貨”。
“貨真價實,假一賠十,趕緊給錢我走人,再拖我可真漲價了。”楊楓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看到這一幕時,真正的楊楓不禁從心裡調侃起這個“夢”來,不過話說回來,夢裡的這個自己似乎的確是比現實中的自己有經濟頭腦。
“行啊楊楓……我幹這行七年了都沒見過有人弄來完整的狼王皮,老子全身上下就還剩八百塊錢,你給我留了個寂寞啊!”老王大大咧咧地說着,從枕頭底下拿出來了一個小黑布袋,看也沒看直接將裡面的一把鈔票抓出來塞到了楊楓手裡。
楊楓粗略一看,零錢很多,的確是有七八百的樣子,不過他也不計較這半斤八兩。
“走了。”楊楓說着,將狼王屍體輕輕放到了地上,隨後扭頭走出了帳篷,他的意識也像是融入到了那漫天星河當中,逐漸歸爲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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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楓神志恢復後的第一感覺,就是有個很軟的東西在蹭自己的臉,同時還有一陣奶聲奶氣的“哼唧”聲。
後半夜的涼風肆無忌憚地穿過他那髒兮兮的粗布衫外衝進衣服裡面,凍得他立馬打了個寒顫。
那“哼唧唧”的聲音就在眼前。
楊楓心中一驚,猛地睜開眼,看到了一對水汪汪的卡姿蘭大眼睛就在自己面前,那對大眼睛下有個粉嫩嫩的小鼻子,小鼻子下還有一個絲滑的小舌頭在舔着他的臉。
他“蹭”地一下將腦袋挪到了一邊,隨後那個毛茸茸的小傢伙搖搖晃晃地追了過來,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腦袋旁邊,將身體縮成了小小的一團,臥在了他的脖子旁。
楊楓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一隻小狼,一隻毛還沒張全的小奶狼。
他嚥了口唾沫,撐着身子從地上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還是躺在當初遭遇狼王的那片小荒地裡。
但他的身體就像是剛剛跑完了一場馬拉松似的,全身的骨骼幾乎都要散架,渾身上下沒有不疼的地方。
小狼見他起身,便又哼唧唧地用身子蹭着他,生怕他走了似的。
楊楓低頭看着這隻纔跟他腳差不多大的小不點,他看的出來,這隻小狼,正是狼王和狼後的後代。
一想到狼王,楊楓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口袋,從他觸到褲子上那一塊凸起的時候,恐懼頓時就從他腦海中爆炸開來。
那不是夢!
他的兜裡,的確是有一大把錢!
想着,他將手伸進兜裡,一把將老王給他的錢抓了出來。
他呆坐在原地愣了足有十幾秒,在這段時間裡,他將剛纔那個夢在腦袋裡又回放了一遍。
自己這是在一個什麼東西的控制下,徒手殺了狼王?
身下的小狼又哼唧唧地在他身上蹭了起來,大概是餓了。
按照楊楓的認知,這隻小狼應該是一隻“早產兒”,因爲正常來說,狼的繁育期大約是在冬末春初,如果小狼出生過早的話,是很難熬過漫長的冬天的。
楊楓低着頭,突然從自己身上聞到了一股說不上來的腥味,他一摸,頓時從自己領子的位置摸到了一片黏糊糊的東西,那腥味的來源也就在此。
這是狼王跟他纏鬥時留下的口水,小狼大概是循着父親的氣味一路跟到了這裡,然後把楊楓當成了狼王。
因爲楊楓的外套上已經沾了一層狼毫,再加上他領子上的狼王口水,這樣的幼狼,應該也只能通過氣味來判斷這是不是自己的父母了。
這可讓楊楓犯了難,現在狼王和狼後的屍體都在老王的帳篷裡,誰能想到這兩匹狼竟然這麼早就留下了狼種,而且狼種還鬼使神差地找到了自己這裡?
又一陣寒風吹過,楊楓的手腳早已跟死屍似的變得冰涼,他沒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沒想到這小狼竟然也不害怕,依舊縮在他的身旁,在寒風的摧殘下打着哆嗦,要是他把這小狼丟在這裡的話,恐怕它可能連兩天都活不到吧……
“小狼?”他輕聲說道,身下那個毛茸茸的小球擡起腦袋來,用那對倒映着明月和辰星的卡姿蘭大眼睛凝望着他。
這個大腦袋在寒風中打着哆嗦,但它的眼睛裡卻流淌着柔弱但堅不可摧的信任。
“走,我帶你回家。”楊楓說着,將小狼抱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朝着家裡的方向走去。
現在他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了,因爲即使是他的大腦有問題,總能讓他聽到另一個聲音,但就他個人而言,他也根本做不到那樣快的速度和力量……
現在哪怕是給他把快刀他也不一定能打的贏狼王,更何況是夢中那樣,直接徒手擰斷狼王的脖子?
冥冥之中,他覺得這一切都跟那個聲音脫不了干係,今晚回去,他也必須得向那個聲音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