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相愛相殺 成癡的傻瓜
“我想下車,可以嗎?”
許久,她的聲音傳來,終於打破了靜默。
郎霆烈看了她一眼。她不再那樣歇斯底里、茫然無措,卻是平靜又淡漠的,就像他在費家第一眼看到她的那樣。
他解開了車鎖。他知道她現在不會跑開了。
費芷柔打開了車門,走到車頭,望着幽暗的湖面,站立着。
看着這個纖瘦的長髮背影,郎霆烈的黑眸像忽然接觸到冰冷的空氣般,猛烈收縮了一下。
他稍作停頓,也下了車。
“想談什麼,說吧。”
他剛在她身邊站停,她便開口了,沒有回頭看他。
郎霆烈冷冷地揚了下嘴脣。她明明已經淪落到這種境地了,還要在他面前故作大小姐的姿態,是不是太可笑了!
要演戲嗎?那看看誰的演技更勝一籌!
“小柔,你怎麼會在酒吧上班?”走到她面前時,郎霆烈已經是那樣溫和的表情,帶着焦急和擔憂,“那樣的工作不適合你!”
“可我覺得很好,沒什麼不適合的。”費芷柔看着他,眼神淡定,不再閃躲,“我喜歡這份工作。”
“小柔!”郎霆烈幾乎氣惱地抓住她的胳膊,“你不要這樣自暴自棄,我知道你的婚約被解除了,知道你被趕出了費家,知道你被……”
他忽然頓住了,像是被什麼哽住了喉嚨,說不出來。
“知道我被侮辱了,是不是?”她的聲音卻是平靜,甚至不在意的。只是已經偏過去的、郎霆烈看不到的臉,是那樣的蒼白。那雙黑眸是那樣的憂鬱,比這片湖水還要昏暗。
“呵呵,你還是不瞭解我。”費芷柔冷笑了一下,滿眼不屑的神情,“你覺得我這種人會在乎這種事嗎?對我來說,那不過是認識與不認識,清醒與不清醒的區別罷了。只是沒想到那個得了便宜的男人竟然還四處發照片,破壞了我的婚禮,也害我被趕出了家門。不過,也算是因禍得福吧。離開那個什麼都要管,什麼都要偷偷做的家,我現在倒是自由自在了,酒吧的工作很適合我,我喜歡那裡的生活,可以認識、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尤其是男人。這樣的日子你覺得我會不快活嗎?”
無恥的女人!放蕩的女人!可惡的女人!
雖然已經知道她是那樣的不堪,可聽到這番話,郎霆烈還是握緊了拳頭,咬緊了牙根,恨不得撲上去將她撕碎了!
餘光看到他握緊的拳頭,心也像是被那拳頭捏碎了一樣痛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做到的,還是聽到自己的嘴巴繼續在說。
“怎麼,覺得不堪入耳,覺得我自甘、無藥可救嗎?可我就是這樣的女人,所以,麻煩郎先生不要來打擾我,更不要管我。你以爲我不知道你這是在貓哭耗子假慈悲嗎,以爲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嗎?你不過就是在幸災樂禍,我當初玩弄了你、拒絕了你,結果現在變成這樣,你當然覺得我活該。你以這種不計前嫌的聖人姿態出現,不過就是想讓我內疚、羞愧,不是嗎?”
費芷柔轉過身,看着他的眸光,還是閃着和那天在醫院時一樣嘲諷的光,“好吧,我現在很內疚,也很羞愧,你滿意了吧,可以不要再煩我了吧。”
對,一個自甘的人是不需要人同情的,更不值得人同情的!她就是要讓他這樣以爲,就是要讓他繼續恨她、討厭她,然後離她遠遠的,越遠越好!因爲,她再也配不上他的任何好了……
不“煩”她?
郎霆烈微微眯起眼。等徹底粉碎她這張令人厭惡的表情後,等徹底拔掉根生在心底的這個“毒瘤”後,他自然不會來“煩”她,永遠永遠都不會!
他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氣……
“小柔,”極力強忍着心底不停翻涌的怒氣,郎霆烈的聲音也暗啞了,但是聽上去更加輕柔,“我承認,你當初那樣對我,我確實很氣憤,也很恨你,不想再見到你。可是,聽說你出事之後,我想了很多。我還記得你當年拼命保護你妹妹的樣子,也記得你天天陪着你媽媽孝順的樣子。我想,你原本也是單純善良的。只是後來被奢靡腐爛的生活影響了,纔會迷失了自己。”
他頓了頓,繼續說,“我並不是要勉強你去做什麼,只是想幫助你更好更健康的生活。我也不是要你喜歡我,跟我在一起,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很普通地交個朋友,可以嗎?”
費芷柔愣了,呆呆地看着他。爲什麼他可以做到這樣,爲什麼可以什麼都不計較反而要爲她着想……哪怕只是同情,這份溫柔也足以融化一座冰山……
“阿嚏!”
忽然,呆立之間,她冷不丁打了個噴嚏,整個人顫了一下。
郎霆烈這才注意到,她的羽絨服下是兩條光光的小腿,而衣領處也是光潔的頸脖,就像裡面沒穿衣服一樣。
該死!她不會就穿着剛纔唱歌的衣服,套上羽絨服就出來了吧!這可是北方的冬夜,又是在冰冷的湖邊,就這麼一件薄薄的羽絨服根本不夠保暖!
郎霆烈想都沒想,就把身上的羽絨服脫下來,披在她肩上,又緊緊地包裹了一下。這個姿勢,這個動作,讓兩個人的距離驟然縮短了。
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眼角描長的眼線,淺紫的眼影,風情萬種。能聞到那熟悉的帶着淡淡花香的氣息,從她髮絲間散發出來,勾魂攝魄。也能看到她光裸的領口處,那隱隱可見的精緻鎖骨,白希肌膚,食髓知味……
他的黑瞳顫了顫,幾乎用盡意志鬆開了她,微微保持了距離。
可是視線往下,他發現他的羽絨服是短款的,只能護住她的上半身。看到那兩條還是裸露在外面的小腿,他情不自禁蹲了下去,用溫熱的大掌在她冰涼的小腿上快速地摩挲,想把掌心的溫度全都傳遞給她……
這一連串的動作很快,幾乎是一種本能反應,因爲他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在做什麼。更沒發覺自己在做這些的時候,有多緊張,有多小心,就像他曾經做過很多次的那樣,就像他一直把她捧在心尖上的那樣。
他專注地爲她取暖,而她也完全呆愣了,以爲自己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不必相愛相殺的時候……
從小腿肚一直往下,當他的視線和大掌來到她的腳踝時,他停下了。
她的腳踝上到處都是血泡,明顯是被腳上這雙高跟鞋磨出來的。也是,她是穿不慣這種高跟鞋的,剛纔卻穿着它們跑了好幾條街,當然會磨破!
“是不是很痛?”他握着她的腳踝,想把她從這樣痛苦的束縛裡掙脫出來,一邊想給她脫鞋,一邊下意識地問着,擡起頭來看她。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這樣的一幕多麼熟悉……
“不痛。”費芷柔急急忙忙地從他掌心抽回自己的腳,重新塞進鞋子裡。堅硬的鞋口粗魯地戳着她腳上的血泡,讓她疼得倒抽了口涼氣,卻還是忍着,倔強地站立。
郎霆烈似乎愣愣的,任她抽回了自己的腳。過了一會,他低下頭,緩緩地站了起來。
剛纔那一瞬間,在看到她閃閃動人的眼睛的那一瞬間,他倏地清醒了。
因爲清醒,所以害怕了,害怕自己剛纔情不自禁做的那些事。給她披衣服,給她搓腿取暖,給她脫鞋……
他瘋了嗎!僅僅因爲她打了個噴嚏,他就忘了她對自己做的、說的那些,忘了自己站在這裡的目的嗎!那些個情不自禁,更像是在真情流露……
不,這不是真情流露,絕不是!他怎麼還能對她有真情!……這是在演戲,因爲他已經入戲了,所以纔會情不自禁……對,一定是這樣!
兩個人沉默地站立着,都不再看對方。一個不知所措,一個憂心忡忡,氣氛卻也在微妙地變化着……
“我說了,我很好!收起你的假惺惺,我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你的救贖!”費芷柔忽然喊道,把他搭在自己身上的羽絨服丟了過去,邁着疼痛的腳步跑起來。
她逼自己不要再去面對他的溫柔,也不能再去留戀他的溫柔,她會撐不住的……她不知道會在哪個下一秒,她會忍不住撲進他的懷裡,告訴他曾經的都是謊話,告訴他她過得很糟糕,還會告訴他,她愛他……
“費芷柔!”
沉思的郎霆烈反應過來,氣惱地大喊着,一兩步便追上了她,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
他還在懊惱和反思自己剛纔的行爲,可見到她大步奔跑的樣子,擔心她已經傷痕累累的腳會疼痛難忍,他還是忍不住拉住了她。
“放開我!放開我!你是個瘋子!”
他的碰觸似乎是令她痛苦的枷鎖,她竟然跳起來,在他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讓沒有防備的他不由地鬆開了手。
她就那麼討厭他嗎?她都能去接受別的亂七八糟、形形色色的男人,爲什麼偏要如避蛇蠍一般地躲開他,爲什麼!……
這一刻,不是仇恨,而是悲傷和嫉妒,他沒察覺的悲傷和嫉妒,濃濃地充斥着整個胸腔,讓他猩紅了雙眼,看着她跑去了路邊,看着她上了一輛出租車飛速地離開。
只是他看不到她在車裡淚如雨下,看不到她那顆情深入骨卻不敢去愛的,已經卑微的心……
【爲什麼我們近在咫尺,卻看不到對方的心……爲什麼我們那樣相愛,卻要這樣相互折磨……
原來,愛那樣美麗,也,那樣可怕。它讓我們走近彼此,又讓我們相隔天涯。因爲太愛,所以我們給予對方所有。又因爲太愛,所以我們計較對方所有。我們希望對方給予自己的是最完美,可往往,我們親手粉碎了一切,相愛偏又在,相殺……原來,我們都是愛成癡的,傻瓜……
——費芷柔,郎霆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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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珊處酒吧裡。
“阿藍,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費芷柔坐在藍桑對面,低着眼眸,“我聽他們說,爲了讓客人不生氣,昨晚酒吧還給客人每人送了一瓶酒。這件事是我的錯,酒錢從我的薪水裡扣吧。”
“沒事,事情也不完全怪你,誰都有不在狀態的時候。”藍桑不以爲意地笑笑,“至於酒,你就別放在心上了,開酒吧的還會在乎幾瓶酒錢嗎?這也是拉攏客人的方式,我們店又不是沒做過這樣的活動,你真的不必介意。”
雖說只是啤酒,但在酒吧的賣價不低,算起來的話,昨晚送出去的酒錢得有好幾千,費芷柔的薪水幾乎是不夠扣的。但對藍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費芷柔咬咬脣,知道自己的情況不是逞強的時候,雖然難過又難堪,也只能不再堅持。
她抿了抿脣,欲言又止的樣子看上去很苦惱,但沉思一會後還是開了口。
“那個……阿藍,對不起,在這的工作我想結束。”
藍桑看了她一眼,有點驚訝,但很快又想起昨晚站立在她面前,那個高大的男人。
費芷柔要離開,與那個男人有關吧……
“怎麼突然要走?在這工作得不愉快嗎?”藍桑不動聲色地掏出了香菸,優雅地放在嘴裡。
“不是。”費芷柔搖搖頭,神情有些閃躲,“是我自己的一些私事。”
“不方便說嗎?”藍桑在吐出的煙霧後微眯了一下黑眸。
費芷柔略微低下頭,沒有回答。
“沒關係,誰都會有自己不能說的秘密。我也是。”藍桑微笑着,眼底極快地閃過一道憂鬱,快得任何人都抓不住。
“我一向不喜歡勉強別人,但你也知道,現在酒吧的生意還不錯,你突然說要走,客人們肯定有意見。這樣吧,你再多留一段時間,等我找到能夠替代你的人再走,可以嗎?”
“我……”費芷柔有些遲疑。
藍桑雖然年紀小,但確實是一個很有魄力的老闆。從表面上看,酒吧裡什麼事情都是申濤在幫忙打理,但關鍵的人和事,藍桑都是說一不二,讓人無法拒絕或是反對。她雖然看上去冷冷的,除了申濤,很少跟其他人說話,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或是喝咖啡,或是抽菸,或是聽歌,但她的心腸是柔軟的,從來不以老闆的身份來壓制別人,讓大家都有一個寬鬆舒適的工作環境。
尤其是,藍桑對自己是不錯的。她知道自己缺錢,就算是其他歌手有想法,她也一直讓自己儘可能多地站在舞臺上,無論是小費還是提成,自己都是拿得最多的那個。自己突然說要走,本來就是理虧的,現在聽藍桑這麼說了,她哪裡能就這樣離開。
“好,那我再待一段時間,等你們找到合適的人。”
費芷柔點頭答應了,心裡卻幽幽地嘆了口氣。
其實她也不想離開這裡。雖說職業不算光鮮,但這裡的人不錯,尤其是阿藍和申濤,而且這份工作也能讓她得到不少的薪水,可以緩解生活的壓力。
可是,她又不得不離開。她不想再遇到郎霆烈。
她不確定,昨晚之後,知道她在這裡上班,他會不會再來。而昨晚,那場見面,那次對話,那些自甘的蠢話,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真的沒有膽量和勇氣再來一次……她承受不起,她只想逃走,從他可以見到的地方逃走……
“那就好。”藍桑開心地揚起嘴角,難得的笑臉,“要是有什麼困難或是需要幫助的,直接來找我。”
以往她不會強留人,可這次不同。藍桑有種莫名的預感,她要等的人馬上就要出現了,而費芷柔就是這根紐帶,她又豈會讓費芷柔在這時候離開。
“謝謝你,阿藍。”費芷柔由衷地道謝。雖說是自己的老闆,但在費芷柔心裡,對藍桑有着不一樣的感情,像是對朋友,也像是對妹妹。如果真的從這裡離開,她也一定會想念。
晚上九點,換好衣服化好妝的費芷柔忐忑不安地從後面往大廳走來。
怕看到郎霆烈,她已經把自己的上臺時間拖了又拖,直到申濤拉着臉來叫她,纔不得不出來。其實她已經偷偷過來好幾回了,在角落裡不停張望着坐在大廳裡的客人,看是不是有郎霆烈的身影。
不過,還好,一直到這時候都還沒看到他。也許,昨晚那番話讓他對她徹底失望了。也許,他在確定她的“無藥可救”之後,不會再想着救贖她,不會再來找她了……
忍住心中難言又矛盾的思緒,費芷柔呼了口氣。
她剛要走上舞臺,一個服務生走了過來,遞給她一個信封。
“有個客人讓我轉交給你的。”
客人?……
費芷柔警覺地看了看四周,確定自己並沒有看到那個醒目的男人。
“是什麼樣的客人?是來點歌的嗎?”
“是個女孩,”服務生說道,“她沒說別的,只讓我把信封給你。”
女孩?那就不是郎霆烈了。
剛纔繃緊的心終於放鬆下來,費芷柔打開了信封。
這是……
她的臉瞬間慘白了,渾身顫抖着,幾乎要站立不住。
“你怎麼了?”服務生看她神態異常,忍不住問道,視線也往她手裡拿的東西看去。
“沒什麼!”費芷柔緊張地把信封貼在胸口,不讓任何人看見,又慌張地問道,“給你信封的那個客人在哪裡?”
“在那邊。”服務生往大廳的一角指了過去。
此時的大廳,除了中央舞臺的位置燈光比較明亮,其他地方都是昏暗又迷離的,費芷柔看不清那個地方坐的到底是誰,只是隱約辨認出坐了幾個年輕的女孩。
到底是誰,爲什麼要拿這個給她看!爲什麼到了今天,還要來這樣殘忍地攪亂她的生活!
那邊的人似乎正在觀察費芷柔,所以一發現她在朝往她們的方向看,便站起了身,幾個人一起走了過來。
等她們都走近了,費芷柔才發現自己都不認識她們,不過她們之中倒有一兩個看着比較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費家三小姐,你好,我們又見面了!”其中一個女孩細聲細氣地說,眉眼間盡是挑釁和嘲弄。
聽到這聲音,這語氣,費芷柔忽然想起來了,她們就是那天出現把她攔在小巷門口,從r市來的幾個年輕人!
“你們想幹什麼!”
爲了不影響別人,費芷柔轉身,儘量往角落裡走,聲音壓得很低。
信封被她死死地攥在手裡,幾乎要揉碎了,卻還是強忍着保持鎮定。
雖然不知道她們是什麼目的,但很明顯,她們不是善意的。
正因爲如此,她更不能輕易示弱,她必須鎮靜,必須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