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雪山到谷底,從破爛的土路到機場,陳沉模模糊糊感覺到,自己眼前的景色一直在發生變化。
他始終不敢睡去,直到上了飛機,一旁的平川才告訴他,現在可以睡了。
原因很簡單,那不是一架普通的飛機,那是一架醫療包機。
上飛機的第一時間,陳沉就立刻被推上了手術檯執行麻醉。
雖然在顛簸的環境下精密的手術不可能順利進行,但至少從那一刻開始,陳沉的命算是徹底保住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睜眼看到的就是病房。
全副武裝的安保人員穿着無菌服守在門口,讓陳沉稍稍有些驚訝的是,那些人全都是白人面孔。
不是阿拉伯人,是正兒八經的白人。
他們看待自己的眼神算不上多麼友善,甚至透露着一種“迫不得已”的無奈,但陳沉也確實看得出來,他們是在保護自己,而非監視。
當自己掙扎着想要坐起來時,他們只是冷漠地朝這邊看了一眼,完全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的意思。
當然,更不可能過來幫忙。
有動作的是等待在一旁的石大凱,見到陳沉起身後,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了起來,直接按住了陳沉的肩膀。
“別動,你手術剛結束,24小時之內不能下牀活動。”
“24小時?”
陳沉愣了一愣,隨即略帶調侃地說道:
“我還以爲至少要臥牀休息十幾天來着,沒想到那麼簡單?”
“確實簡單,但那是因爲我們在沙特。”
石大凱繼續說道:
“這裡的醫療水平確實比其他周邊國家要高得多,換一個國家,還真不一定能找得到能處理得了的醫生和設備。”
“按照川爺的說法,你的情況跟當初小魚受傷的時候還不一樣,低氣壓環境加速了病情惡化,肺部有一部分已經瀕臨壞死。”
“如果不是搶救及時,後續的衰竭引起的代謝紊亂就足夠要你的命了。”
“不過總之,現在算是活過來了。”
“但後續能恢復幾分,沒有人能說得準。”
“好在按醫生的說法,預後還是不錯的。”
“你的左肺功能受損後,右肺會有代償作用,應該能讓你恢復正常水平。”
“只是你以後確實不再適合劇烈運動了-——按醫生的說法,包括登山、滑雪、高強度徒步在內的一切活動都不能參與。”
“明白了。”
陳沉微微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 wWW ¸ttκǎ n ¸c o
“那就是槍戰可以。”
“.不可以。”
石大凱笑了笑說道:
“這種時候就不要開這種玩笑了,我們這次是真以爲你要死了”
“李幫呢?”
陳沉打斷了石大凱的話問道。
石大凱面不改色,神態平靜地回答道:
“我一直沒提他,你就應該能猜到情況。”
“如果他有事,你醒來第一時間我就會告訴你的。”
“腿保不住了,其他一切都好。”
“對了,林河的耳朵被打掉了一隻,左前側顱骨骨裂,差點傷到腦幹。”
“我們都沒發現,他自己也不知道,還是送你進搶救室後川爺看着不對勁摸了一把,發現他左邊額頭都是軟的。”
“他現在也在病房裡躺着,估計得比你躺得更久。”
這話一說出口,連陳沉都覺得膽戰心驚。
顱骨骨裂,這種傷勢確實不致命,但在後續的轉移和運動過程中,是極有可能造成二次傷害的。
他居然一直到進了醫院才發現,還一點事都沒有。
可以說,在“活命”這一件事上,他也算是中了彩票了。
陳沉嘆了口氣,而石大凱則是繼續向陳沉通報其他人的情況。
那些已經陣亡的不用說,而活下來的,基本上也是個個帶傷。
按照“普通人”的標準,還幾乎全都是重傷。
在戰場上、在撤離時看不出來,一旦回到真正的“文明社會”,他們這批人的傷勢就相當可怕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雖然大家必然要面臨各種各樣的後遺症,但至少,或者到達沙特的人,都可以再活着回到蒲北了。
想到這裡,陳沉略感慶幸地點了點頭。
隨後,他看向站在門口的安保人員,向石大凱問道:
“這些人是誰?不是毛子吧?怎麼看着像是美國人?”
盎格魯撒克遜人和斯拉夫人的人種特徵區別還算是比較明顯的,雖然都是白人,但如果有兩個不同人種的白人站在面前,讓稍微見過不同人種白人的人去挑,大概率還是能把裡面的毛子精準地挑出來。
而很顯然,這幾個安保人員裡,沒有毛子。
聽到陳沉的話,石大凱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隨後回答道:
“這裡確實沒有毛子。”
“這些人都是英國人,來自一家跟英方有密切聯繫的PMC。”
“他們負責承接我們在沙特的安保任務,任務週期從我們到達,直到我們離開爲止。”
“你可以對他們完全放心,這些人都是小魚找的。”
“既然她說可靠,那就一定是有她認爲可靠的理由。”
英國人,可靠?
英國人不可能是可靠的,那麼按照這個邏輯,這些安保人員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就必然是受到了某種交易、或者是規則的約束。
而再看看牆上電視裡新聞的日期,自己到達沙特的時間,應該是在下撤後的幾個小時之內。
這就意味着,幹掉戴維斯後獲得的特權,當時就已經生效了。
小魚必然協調了領空通行許可,而能幫她做到這一點的,只有老美。
想到這裡,陳沉長舒了一口氣。
誠然,老美是不值得信任的。
但在目前的極端環境下,或許這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權宜之計。
下一步,就是要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離開沙特、離開他們的控制範圍,重新回到蒲北、回到安全區了。
想到這裡,陳沉開口問道:
“我們什麼時候走?”
石大凱顯然清楚陳沉的想法,於是回答道:
“隨時。”
“醫療包機已經就緒了,等林河的情況稍微穩定一些,我們就可以動身。”
陳沉點點頭,感嘆着說道:
“非常珍貴的窗口期.”
“時間這麼緊,這麼看來,我們的鬥爭,還遠遠沒有結束啊。”
“不可能結束了。”
石大凱同樣嘆了口氣。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片刻之後,陳沉開口說道:
“通知所有人,準備出發吧。”
“我們需要儘快回到蒲北,那裡纔是我們的基本盤。”
“格魯吉亞事件超出預期太多,老美未必會恪守承諾。”
“不能對他們放鬆警惕,他們是我們的敵人,並且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還會是我們的敵人。”
與此同時,另一邊,白宮辦公室內。
克雷文坐在總統對面,表情凝重,但又帶着幾分釋然。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幾分文件,而總統正默不作聲地翻看着其中一份,眼神中同樣閃爍着幾分難以言喻的情緒。
良久之後,總統放下文件,看向克雷文說道:
“格魯吉亞事件的過程和結果都不符合我們的預期,這並不是一個好的徵兆。”
“戴維斯死了,但似乎,他的黨羽並沒有完全死在行動中,我們的威脅還沒有完全消失。”
“同樣,東風兵團的領隊活下來了,對方用他們剛剛獲得的權力,交換了這個人的命。”
“實際上我很不能理解,他們明明可以去交換更重要的東西,但他們卻選擇讓一個PMC的頭目活着。”
“如果是你,你會這麼選嗎?”
聽到總統的問題,克雷文皺眉沉思了幾秒,隨後回答道:
“我不會,但我能理解他們的做法。”
“爲什麼?”
總統好奇問道。
“很簡單,因爲他們需要這樣的人,而從目前來看,這樣的人只有一個。”
“但對我們來說,這樣的人太多了。”
“我們有一整套成熟的私人武裝體系,或者說得更極端一些,我們整個國家的軍事力量,都是建立在私人武裝的基礎上的。”
“所以,損失一個兩個這樣的人,對我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情。”
“畢竟一個人死了,第二天就有人能補上他的位置。”
“但是北邊不行,他們想要再找到一個合適的人太難了,尤其是在對方已經做出了許多事情,證明了他的價值的前提下。”
“所以,讓他活着反而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並且事實上,這也算是對我們的一種威脅.雖然意義已經不大了。”
聽完克雷文的話,總統贊同地點了點頭。
“確實已經意義不大了。”
“戴維斯的死讓我在黨內的支持率進一步上升,可以說,我已經爲下一輪任期掃除了所有障礙。”
“我不會再去在意一個東風兵團了,雖然失去了很多,但同樣,我們也已經得到了很多。”
“那麼接下來,我們的戰略重心,就要從蒲北、東南亞收回到中東。”
“這是個大問題-——東風兵團已經在中東建立了他們的影響力,我們跟他們、跟北邊的衝突,或許短時間內不會緩和,反而會更加劇烈。”
“你覺得,我們能重新奪回中東的掌控權嗎?”
“掌控權始終都還在我們手裡。”
克雷文毫不猶豫地回答,隨後又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只不過,就像你說的,未來的衝突會更加劇烈。”
“因爲我們的對手已經在中東找到了戰略支點,就是敘利亞。”
“東風兵團正在那裡迅速擴大他們的影響力,建立他們的存在基礎。”
“再加上他們在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的長期經營,敘利亞已經徹底擺脫了孤立無援的狀態,開始能夠從周邊得到補給了。”
“如果說以前,他們在中東的勢力是一顆缺水的種子,那麼現在,他們已經把這顆種子經營成了一片農田。”
“我們不知道這片農田最終能成長到什麼程度,但可以預見的是,如果想要把它徹底摧毀,我們需要付出的代價,會更加沉重。”
總統微微點頭,坦然說道:
“這就是我想要的。”
“政策是會改變的,撤軍是一種選擇,重新增兵是另一種選擇。”
“我必須順應這個時代,順應大局的變化。”
“當一件事情的成本慢慢降低到低於預期收益時,原本的計劃,就必須要作廢了。”
“好了,這個問題不需要再討論了。”
“現在,我們還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要不要讓東風兵團的關鍵人物,活着離開沙特?”
話音落下,克雷文一時沉默下來。
這本來應該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但放在現在的情況下,哪怕是他也難以決策。
如果是以前,想在中東干掉一個人,他只需要簡單地協調,向CIA傳達意圖,調動自己手下的部隊提供援助,就能在相當短的時間內達成目標。
但現在的情況是,他手裡可供調度的部隊捉襟見肘,前期與東風兵團的衝突又消耗掉了大量來自其他部門的支持。
這也就意味着,哪怕他現在下令,CIA也未必會百分之百、不折不扣地去執行命令。
任務的難度會因爲己方的內耗而上升,而任務的目標,則比自己曾經對付過的任何一個敵人都要更狡猾。
猶豫了幾秒鐘,克雷文最終搖了搖頭,回答道:
“讓他回去吧。”
“SSSG的重大損失全部都被算在了我們頭上,按照北邊放出的消息,阿布哈茲武裝已經宣佈了對這次事件負責,而他們宣稱的動機,就是要清除SSSG內部的CIA勢力、對抗SSSG執行的所謂擴張陰謀。”
“總的來說,格魯吉亞事件已經是一團亂麻,我們不能讓沙特也跟着亂起來了。”
“或許有些時候,退一步是更好的選擇。”
總統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明顯感覺到這個決定不一定正確,可如果要讓他來決策,又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
於是,他也只能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
“讓老虎重新回到山林,這就是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對吧?”
“是的。但至少他是回到山裡,而不是在村子裡吃人。”
克雷文回答道。
“那就這麼辦吧。”
總統站起身,隨後說道:
“我們跟他們的戰鬥還會繼續下去,哪怕要殺掉這隻老虎,或許也不急在這一時。”
“我們得等待更好的機會。”
“慢慢來,他們或許很重要,但終究是會被清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