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兩隊,北側藍牆廢墟後面。”
“圍過去,幹掉他們,這場仗就算結束了。”
“楊樹,封住他們的撤退路線,露頭就打,不用省子彈。”
“我們沒多少時間了,他們也沒有多少時間了,這是最後的五分鐘!”
“撐住。”
“我們可能走不掉,但絕對不能讓他們走掉!”
“明白!”
耳機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回覆聲,陳沉靠在矮牆後面,手裡拿着的是從死去敵人的屍體上摸來的HK416。
他的子彈早就已經全部打完,現在手裡的全部彈藥,就只有剛剛撿到的兩個彈匣。
戰爭的殘酷在這一個狹小的社區裡展露無遺,明明是遠近火力交織、地空火力協同的現代戰爭,但在烈度無限拉昇的情況下,最終也滑向了最單純、最簡單直接的“人數交換”這個方向。
就在過去的15分鐘裡,提前趕到的第一批100多人的支援部隊用他們的命換掉了空中剩餘的4架黑鷹直升機。
而所謂的“換掉”,並不是指用導彈、火箭彈打掉,只是單純的用自己的命,去耗光了對方的彈藥。
如果是一次正常的攻城戰,支援部隊這樣的策略絕對不可能起到任何作用。
原因很簡單。
能掏出一個直升機空突編組的國家,會掏不出第二個嗎?
——
但,這不是一次正常的攻城戰。
因爲敘利亞在邊境線上發起的瘋狂進攻,土耳其駐紮在吉利斯的空軍和陸航部隊已經被嚴重牽制。
大量直升機、戰鬥機被派往邊境線上其他區域,去對那些區域上正在大肆綜合的敘利亞政府軍進行空中打擊。
於是,可笑的情況就這樣發生了。
土方真的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拉出一支可供輪換的直升機攻擊小組來,在4架黑鷹返航後,他們至少要在1個小時後才能完成補給、重返戰場!
空中優勢的喪失讓土方的地面部隊瞬間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他們不得不加緊調集裝甲部隊,向社區方向靠攏。
然而,阿扎茲城內的情況是複雜的。
駐守在這裡的1萬敘利亞政府軍確實被打敗了、被打散了,可他們沒有被打死。
數千人、數千把槍、數百發各型火箭彈、反坦克導彈、數十門無後坐力炮分散在整個城區內,你永遠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會鑽出一發炮彈,把你的履帶打斷、把你的裝甲打穿。
所以,進城之後的裝甲部隊行動極爲遲緩,指揮調度也完全失序。
這並不是一線指揮員的責任,事實上,除了少部分需要按計劃配合步兵推進的裝甲單位之外,這裡的大部分坦克,本來應該是要繞過已經被“攻佔”的阿扎茲,繼續向阿勒頗前進的.
再加上阿勒頗城緊急趕到的最後一個炮兵營遠程火力的壓制,土方裝甲部隊的作用,已經被削弱到了極限。
他們只能冒險使用大量步兵進行穿插突襲,試圖在斬首小隊被全殲之前完成支援。
而他們第一批趕到的步兵,則正好跟敘利亞政府軍第二批趕到的精銳老兵撞在了一起。
60對300,敘利亞方几乎全軍覆沒。
但,他們也同樣咬死了敵方的60人,拖延了整整15分鐘的時間。
以社區爲中心,縱橫交錯的街道上已經堆滿了屍體。
敘利亞政府軍的士兵們甚至開始直接用戰友和敵人的屍體來構築街壘,而當子彈穿過那些人體沙包時,飛濺起來的血肉碎末,也模糊了他們的視線。
血腥味壓過了戰場硝煙的氣味,讓人聞之幾欲作嘔。
可哪怕都已經打到了這種程度,雙方都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對敘方來說,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
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只能打到底。
對土方來說,他們投入了太多,如果連最後的斬首都不能完成,任由這裡的最高指揮官存活,後續的蛙跳式進攻,仍然會面臨巨大風險。
一輪一輪的兵力投入,一波又一波的進攻和防守。
陳沉已經打到麻木了,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想辦法用更精細的指揮,去最大程度的殺傷仍然在抵抗的斬首小隊。
只要這支小隊覆滅,雙方就有了暫停交火的契機。
能停一停,對大家都有好處.
此時,楊樹已經按照陳沉的命令架住了斬首小隊最後剩餘的兩個小組所在的位置。
他早就已經把沉重的XM109久丟在一邊,取而代之的是手裡那把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加裝了熱成像瞄具的M249。
子彈不斷從槍膛裡飛出,楊樹不算是一個多麼優秀的機槍手,但長時間擔任狙擊手角色鍛煉出來的敏銳感知和戰場洞察力,還是讓他僅憑一己之力就牽制住了掩體內的8名敵人。
不過,他支撐不了多久。
200發的子彈,3分鐘就會消耗完畢。
在這三分鐘之內,陳沉要用自己手裡僅存的仍然保持行動和作戰能力的6人突擊小組,完成最後的收割。
這是最危險的時刻,也是最終的、你死我活的博弈。
陳沉深吸一口氣,再次下令道:
“李幫,你帶平川從右側迂迴靠近,吸引敵方火力,建立側翼壓制。”
“林河,你跟我從正面躍進,拉近距離到40米以內,尋找有利射擊位置,建立正面壓制。”
“廖城、苟金,你們兩在我們開始進攻後迅速散開,去戰場上尋找可用武器。”
“靠我們手裡這些步槍是打不進去的,得靠火箭筒,或者迫擊炮。”
“找到後給我信號,馬上對敵方掩體進行打擊,明白嗎?”
“明白!”
一聲令下,所有人立刻行動起來。
李幫投出煙霧彈,向右側躍出掩體。
敵方小隊的子彈緊隨而至,但在楊樹的持續壓制下,他們的射擊也終於失去了最開始的準確性。
李幫和平川兩人順利到達右側第二攻擊位置,將遠處掩體內兩名敵人的側面鎖定在了自己的火力範圍之內。
沒有絲毫猶豫,兩人立刻扣下扳機,命中了暴露出大半個背部的敵人。
“砰砰砰砰-——”
連續槍響之後,敵人應聲倒地。
陳沉知道,這絕對不可能是致命傷。
那些人身上不知道穿的是什麼防彈衣,但絕對不是普通的龍鱗甲。
別說HK416使用的5.56mm彈了,就連之前自己用的SCAR-H打上去,也根本沒法穿透。
不過,側翼壓制的意義並不在於殺傷。
想要殲敵,還得靠自己。
就在李幫開槍的瞬間,陳沉敏銳地抓住了敵人進行陣型微調的機會。
他的時間或許只有不到三秒,但這足夠了。
“走!”
陳沉猛拍林河的肩膀,兩人從矮牆後面一躍而出。
林河的速度極快,崎嶇的地形似乎放大了他靈活性的優勢。
僅僅是兩個箭步,他就已經到達了陳沉提前指定的射擊位置,並且順利完成了對敵方向的開火,給落在後面的陳沉提供了掩護。
兩秒鐘後,陳沉到達林河身後。
此時,爲了掩護陳沉,林河的大半個身體暴露在掩體外,而對面從磚牆後面探頭的敵人,已經鎖定了他的位置。
沒有絲毫猶豫,陳沉在身體傾倒前的瞬間跨出了左腳,用膝蓋支撐住了身體。
這是他訓練過無數次的肌肉記憶,滑跪射擊。
屁股靠腳,大臂靠肋,右腮靠槍。
十二字口訣在腦中閃過,眨眼之間,他的準星已經與敵人的腦袋重合在了一點。
“砰!”
單發,爆頭。
敵人仰面後倒,陳沉槍口側拉連續扣動扳機,將另一名敵人壓了回去。
“林河!低姿臥倒!”
陳沉大喊。
“明白!”
林河順勢臥倒,同時槍身一抖,換上了新的彈匣。
“最後兩個!快沒子彈了!”
“手雷!”
陳沉槍換左肩,單手據槍保持射擊,同時扯下胸前最後一枚破片手雷,以直臂拋投動作將其向前投出。
不到40米的距離,這樣的拋投完全沒有壓力。
手雷劃出一條完美的弧線,落在了掩體後方。
“轟!”
爆炸聲立刻響起,但卻顯得有些沉悶。
敵人的反擊火力並沒有因爲這一發手雷而削弱,甚至在某一個瞬間,它變得更加兇猛。
“我這邊壓不住了!”
無線電裡,楊樹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最後50發!機槍30秒後報廢!”
“收到!撤出戰位!”
“明白!撤出戰位!我去哪裡?”
“去找槍!”
陳沉簡短回答,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場仗打到最後,己方想要維持火力,居然要靠在戰場上就地撿槍!
在他的記憶裡,沒有哪一次戰鬥是打得那麼慘的。
而這也恰恰說明,自己面前的這兩個小組,絕對不是什麼等閒之輩。
斷斷續續的槍聲還在響起,東風兵團雖然只剩下了最後4個火力點,但正面、側面交叉火力的優勢仍然爲他們奪取了一部分主動權。
雙方仍然維持着均勢,陳沉攻不過去,他們也打不出來。
時間,時間就是唯一的勝負手。
“苟金!找到了沒有!”
“有榴彈!”
話音落下,一發槍榴彈已經飛向了敵方掩體。
而緊接着,陳沉的耳機裡就傳來了另一名隊員廖城的聲音。
“我有一發RPG!”
“注意隱蔽!”
“轟!”
從他發出警告到火箭彈命中,時間絕對不超過1秒。
陳沉差點來不及隱蔽,而敵方同樣如此。
劇烈的爆炸聲後,破片殺傷彈揮灑出數百發金屬碎片,這些碎片大部分被敵人前方的磚石掩體擋住,但仍然有一部分鑽進了掩體裡。
僅剩的7把槍中再次啞火一把,而廖城的和苟金的攻擊還在繼續。
“還有榴彈!”
“轟!”
“手雷!”
“轟!”
“RPG!注意隱蔽!”
連續不斷的報告聲傳來,兩人完全可以說是撿到什麼用什麼,而他們的攻擊,也確實給敵方製造了重大壓力。
“我要過去。”
陳沉冷靜開口,隨後繼續說道:
“林河,掩護我。”
“我去!”
林河立刻反駁,陳沉則是一把按住他說道:
“你去個毛,我來!”
“掩護!”
話音落下,陳沉團身向左側繞出掩體。
此時,他與敵人的距離已經拉近到30米,而他自己,也完全暴露在了敵方的火力範圍之下。
這是極爲冒險的行動,他要做的,就是繞開防護最強的正面鋒線,從左側直接進入敵方掩體內,跟他們近身肉搏!
“我掩護伱!”
耳機裡傳來楊樹的聲音,緊接着,一連串5.56mm口徑子彈幾乎擦着陳沉的頭皮飛過。
30米,他需要邁出20步。
20步內,楊樹和林河分別打空了一個彈匣。
在身後槍聲停止的瞬間,陳沉已經來到了掩體的側面。
廖城打出的一發榴彈在他前方不到10米處爆炸,而他則藉助牆體的掩護,躲過了橫掃的破片。
再次起身時,他終於“完整”地看到了與自己對峙已久的敵人。
4個人,4把槍。
此時,已經有一把槍指向了自己的方向,一把槍正在轉向,而另外兩把,則仍然指向別處。
時間彷彿變得很慢,這一刻,陳沉響起了美國電影裡的西部牛仔對決。
誰開槍快,誰就能活下來。
腎上腺素加持下,他的瞳孔飛速擴大,夜視儀中暗淡的光線,突然變得無比明亮。
準星掃向一名敵人的腿部,陳沉在準星停下前的瞬間壓下了已經半扣的扳機。
“砰砰砰砰砰——”
全自動!
他不要什麼一擊致命。
他要的是命中和有效殺傷!
沒有什麼優先級,暴雨般的子彈以扇形橫掃了整片區域,在他面前站立着的四人,全部被斬斷了腿!
他確實沒比對方快多少,如果是正常的對決,哪怕他能搶先幹掉一個,也會被第二個敵人補掉。
但現在,前10發子彈在一秒鐘之內就打斷了兩名敵人的小腿,他們確實開槍了,可身體的失衡,也讓他們的子彈輕微偏離了方向。
本該把陳沉的腦袋打爆的子彈飛向了他的胸口。
正面命中!
陶瓷防彈板沉穩地接住了那兩發子彈,陳沉的身體一晃,冷靜地打空了最後的子彈,隨後從腿上拔出FN57補槍。
“最後兩個。”
“圍上來!”
“不用!我這裡有兩發火箭筒!”
廖城大喊着的聲音跨過夜色傳來,緊接着,兩發火箭彈飛向了正在嘗試冒險突圍、不顧一切衝出掩體的最後兩名敵人。
“轟!”
“轟!”
爆炸聲響起。
緊接着,社區內一片寂靜。
陳沉看向遠處,他深吸一口氣,下達了這場戰役中,他的最後一條作戰指令。
“搜索補充彈藥,保持警戒,搶救傷員。”
“我們就在這裡了,哪兒也不去。”
半小時後,從阿勒頗傾巢而出的敘利亞政府軍抵達阿扎茲。
進攻無望的土耳其重裝甲部隊掩護步兵撤出戰場,姍姍來遲的武裝直升機被十多門高炮逼退。
白磷彈引發的大火仍然在熊熊燃燒,陳沉站在阿扎茲的中心,站在社區的最高處,越過大火和黑煙,看向了遠處的吉利斯城。
那裡的光已經徹底熄滅。
而因爲援軍的到來,阿扎茲的光,正在漸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