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時間裡,溫蒂內心一直很矛盾。她聽說了智亞的事情,原本想去求助的想法只好擱置。但是自己還有可能從誰那裡獲得幫助呢?
她以爲經過兩年的冷淡,今年情形應該轉好了,不能夠老天總繃着個臉吧?
萬萬沒想到市場的走向會是這樣,冰冷得令人寒顫。
在別人收縮的時候趁機壯大自己,這個本來看上去毫無問題的策略,在這個時候讓溫蒂栽了大跟頭!
她高高興興從各處蒐羅、收編來的隊伍,突然間無法生產財富,反而成了她的累贅,正一點點耗盡溫蒂賬上有限的那點資金。
溫蒂眼看着自己的團隊發展到八十人規模,她覺得自己有把握今年做出更好的業績。
可是那些大廠卻突然毫無徵兆地裁員了,讓她幾乎是手剛把到房檐,卻驚恐地發現身下的梯子被抽走啦!
老員工被裁,新人哪裡還肯去參加面試?
所有人選都開始觀望起來,導致面試率急劇下降,就算顧問賭咒發誓說沒事,人家也不敢用自己的前途去嘗試。
而面試率下降意味着入職率的降低,也說明今後數月甚至更長時間內,公司將很難有回款(尚不論是否會被拖欠)。
沒有回款就是沒有收入,溫蒂就得做好準備掏淨自己的錢包養活團隊!她感覺自己的心絃被繃得緊緊地。
每天都像打仗,每個小時都是度日如年。
好脾氣的溫蒂也開始發火、拍桌子、下指標甚至拿出不完成業績就罰款的招數,但這隻能讓員工知道:老闆的錢袋子空了。
她也明白這麼做沒什麼用,因爲你沒法和市場做鬥爭。溫蒂的公司只不過是滄海一粟,哪有實力與大勢抗衡?
於是勸退員工開始了,一個個被自己辛苦招來的員工,又一個個被溫蒂辛苦勸退。
韓薇、李礎、蘇澤也都看出來她的煩躁、不安,但除去幫她做好工作外,也幫不上什麼。
總歸這公司是溫蒂的,一切要她自己決斷才行。
“還要減員嗎?再裁下去,那就得動咱們搬家前的老員工了。”
韓薇坐在她面前,輕聲地問她:“原先不是說,只裁掉搬來以後新增的這些麼?”
“唉!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個都不想讓他們離開。
可是算算賬發現,我們沒那麼多富裕,還得把困難想充分些,那起碼要減少到四十個人,最好是二十五人左右。”
溫蒂苦笑:“四十人的話人均手裡五個職位,只能算半飽和。二十五人的話人均八個職位纔算合適。
這是把你們三個都算在內的情況下。”她嘆口氣:“減吧!將來情形轉好咱們還可以招,但公司垮了可就沒有將來啦!”
“也是。”韓薇點點頭:“那,我先去列個名單。”
“你們仨商量下,就留二十五個。把其餘人排個隊出來,然後依着這個順序逐一談話。”
韓薇答應着出去了,屋裡又剩下溫蒂自己。
她突然覺得很可笑,去年自己還說賽英步子邁得太快,結果今年自己也栽在隊伍體量超出市場實際上面,真是打臉!
當然了,原先大廠一切都正常得很,團隊收入也是高歌猛進的態勢。
誰也沒想到會突然爆發裁員潮,這也是溫蒂僅僅能夠安慰自己的地方。
但是裁減員工的時候,你不能和人家講“這不怨我,是市場造成的”。誰是企業負責人誰就得承擔後果。
給員工補償也好、應發的工資或提成也罷,還得溫蒂掏出來付給人家。
這是實實在在的損失,可一點辦法沒有,不忍痛失去小的,那就得失去更多!在這方面,老天倒是公平得很!
可誰來補償溫蒂呢?她不知道,也沒見到。眼看錢給出去還得深呼吸,要告訴自己這是在花錢買教訓,是交學費!
可問題是,學費交了,開學還得餓肚子。她現在做的事不過是讓這飢餓減輕些,或遲到點罷了。
夏天開始後,溫蒂就用信用卡提現。她趁着自己信用還好,春天起陸續辦理了六張信用卡。
它們少的額度有三千元,多的有五萬,一共能讓她提現八萬多,但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溫蒂找到自己的商業保險經紀人,用壽險保單抵押給保險公司貸了六萬,又找貸款公司做企業貸,獲得了二十萬額度。
如果把人數壓縮到三十人以內,溫蒂可以用這些錢爲企業在緊急時刻續命,多爭取到一個來月的時間。
以前聽到哪家甲方的人力電話告訴她可以回款,雖然也說“謝謝”,但那是出於禮貌。
現在哪家人力這樣做她回答“謝謝”卻是由衷的,是對人家雪中送炭最真誠的感激。
然而像這樣的情形卻是少數,資金的缺口就像不斷坍塌的堤壩,帶點款應個急就如投進去的沙包,無法根本上阻止洪峰的衝擊。
秋分時節本應是秋高氣爽的時候,但溫蒂的心情已經越來越絕望。客戶們都溫言相告:“我們現在只出不進。”
但對溫蒂的財務狀況於事無補。財務公司已經告訴她,賬上的錢又已經見底。
這意味着如果沒有新的資金來源,溫蒂靠信貸額度最多還能支撐不到兩個月時間。
她整天黑着臉,人明顯瘦下去,無心吃飯、睡覺,常常夜裡起來,在客廳獨坐,兩眼不知看向哪裡。
羅長生早已敏銳地察覺了妻子的變化,他並未過多打聽或干預,而一直默默地把家裡整備好,接送南南,並且和自己父母做好解釋。
本來他倆商量着今年再要一個孩子的,不過看到妻子目前的狀態羅長生沒有開口提這件事。
他怎麼能在愛人操勞辛苦的同時,再去逼她背上孕期的負擔呢?再等等吧,也許過一兩年買賣的情形就轉好了。
他現在依然在做諮詢公司,並且升到了經理。但是羅長生婉言謝絕了總經理對他的做合夥人的建議。
他希望在妻子拼殺的時候爲她安定後方,如果做合夥人,意味着兩個人都在事業拼搏狀態,那可能對家庭的穩定和孩子教育是不利的。
羅長生認爲自己不能太自私,該放棄就放棄,該隱忍就隱忍。反正是爲家庭,那就是值得的。男人嘛是家裡的頂樑柱。
這個意思不僅僅代表着金錢和勢力,而且還在於家庭需要自己付出的時候,男人必須能夠做出抉擇挺身而出!
在這個問題上羅長生選擇的是爲妻子的事業,犧牲公司對自己做合夥人的邀請。那麼現在該如何幫她渡過難關呢?
國慶節前的某個晚上,溫蒂又一次睡不着。她穿着睡袍走出臥室,給自己披上件無袖的馬甲,然後在客廳裡踱步。
今天她溫蒂心情很不平靜。她已經取走了可貸額度裡最後的兩萬元,並用它支付了新辦公地點的三個月房租。
就像許靜考慮的那樣,她也在削減成本上打主意。新地點遠在東南四環外,比現在便宜六成。
韓薇已經和員工們一個個談過話,留下了最堅決支持溫蒂,願意到新地點上班並且以往業績也比較好的二十幾個人。
下週溫蒂就要和小夥伴們一起到新地點去辦公了,她知道會面臨一個非常困難的局面,甚至可能有段時間大家都只有最低生活保障金和最基本的社保。
她和所有人會一起邁過這道坎,因爲她相信自己總有重新崛起的那天,老天一定能看到自己的付出與努力!
在這個時候,即便溫蒂覺得自己已經被生活按在地面上摩擦,她還是沒放棄希望,沒拋掉對自己能力的信任,仍對團隊夥伴抱有信心。
這是非常難得的!多少人可能到這個時候就會失望了,會說:“唉,算了,就這樣吧!”但是溫蒂沒有,她只是找不到辦法而已。
她在暗夜裡苦苦思索,思考着有什麼途徑能夠走出這黑漆漆的現狀,哪怕看到一絲光明?
她也許想得過於專注,甚至都沒有發覺丈夫也來到客廳裡,端了杯水。羅長生來到她背後,輕輕問:“怎麼,睡不着?”
“啊,是呀。在想工作上的事。”溫蒂聽到他的聲音回過頭來,卻目光閃爍地看向別處。
“來,一起坐會兒。”羅長生拉着妻子的手到沙發上坐下,把水杯推到她面前:“最近看你經常夜裡失眠,是不是公司有什麼問題了?”
看溫蒂笑着搖搖頭,他又說:“以前我不問,因爲相信你有能力。但是近來你不僅失眠,而且飲食也沒了規律,人明顯消瘦下去。
親愛的,你是這個家庭的成員,我和孩子都不能沒有你。所以,我今天想了解下,到底怎樣了?
公司那邊究竟存在什麼難題讓你這樣?和我說說,也許你心裡會敞亮些呢?”
“說了又有什麼用?難不成還要你爲我毀家紓難?”溫蒂苦笑。羅長生卻沒回答她,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在等待着。
“好吧,不過你聽完了可能要對我失望,或者罵我是個笨蛋。”溫蒂說完,便將目前公司的情形詳詳細細地和羅長生講了一遍。
羅長生聽完身子靠在沙發裡久久沒有說話。
溫蒂嘆口氣:“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眼下的局面……。大勢如此,有什麼辦法?我們沒有靠山、沒有勢力,更沒有十足的實力。
我曾經以爲有,可那些東西,什麼回款、業績,在市場大流面前都不堪一擊。我太得意,太自以爲是。現在受罰了!”
“但是,我必須幫你。”羅長生忽然說。
“老羅,沒必要!”溫蒂趕緊道:“你還是多爲南南考慮,我能挺過去,真的!”
“別傻了。”羅長生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你不是外人,是我妻子。你有情況了,難道我和南南能不受影響麼?我們是一家人,共存共榮的。”
“可、可誰知道這情況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你要怎麼幫?總不能真把這個家全拋進去吧?
我已經把成本做到最低限度,再挺兩三個月,興許……。”
“哪有那麼多興許?要是有,前幾個月就有了。”羅長生打斷她:“好啦,聽我說。我已經猜想你公司可能財務上週轉不靈了。
但真沒想到你能有魄力把八十多人的隊伍裁到只剩四分之一,這已經比我的預想好很多了。”
“沒辦法,被比無奈呀!你知道員工走的每一個人都讓我心疼,那都是花了好大代價。
現在卻不得不爲長遠考慮舍了,是我對不起他們!”溫蒂說着落下淚來。
羅長生安慰地拍拍妻子:“我想他們絕大部分人能夠明白,或者會體諒你的苦衷。
你現在該做的不是陷入自責,而是爲留下來的這二十個夥伴想出路纔對。”
他停了停,說:“你們既然能做獵頭,應該也會做RPO和校園招聘對吧?”
“那還用說?只是……獵頭顧問一般不願意回頭去做這些,他們會覺得太低端了。”
“那可不行,你得說服大家。”
“怎麼,你有什麼想法?”溫蒂仰頭問。
“我是覺得都到這個份上了,即便低端、利潤低、辛苦,只要能活着、堅持下去,就要說服大家咬牙忍忍。紅軍還有吃草根的時候呢,那不是爲了大局、爲了將來嘛!”
“嗯,有道理!”溫蒂承認。
“如果你們願意做,我來想辦法,幫你們聯繫一些這樣的客戶。每年秋季都有大型商業企業去大專院校做校招,但他們經常人手不足。
也許可以找到客戶,你們派遣員工去幫他們做這些事,總是個收入可以補貼下,比完全自己掏錢養活團隊強吧?”
“這是個好主意!”
“不過不是立竿見影解決你當前需要的。”羅長生笑道。他看看月光下妻子的臉,輕聲說:“外婆在上海留下的那套房子賣掉了。
六十平米,按遺囑我分到一百六十萬。這個錢你拿走一百萬做公司的備用金,節省些用應該可以支撐到明年了。”
“這不行!”溫蒂立即坐起身來:“原先老人說是給孩子的,怎麼能我拿走用呢?”
“不是還留了六十萬麼?”羅長生笑道:“再說又不是白給你,就算你從家裡借的。將來生意好了,你還給家裡一百一十萬不就行了?”
“你、你倒是會算計!”溫蒂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下。
“好啦!”羅長生把她重新拉回懷裡,在溫蒂頭頂吻了下輕聲說:“就算我財迷一回,給個機會嘛!
再說,這樣既解了你的圍,而且還讓二十來個員工不至於失業,這是好事,是積德行善吶。你就答應了吧,嗯?”
“唉,你這人!我是個有福氣的……。”
“好了、好了。你看,我都甘當羅大善人了,怎麼你還哭哭啼啼的呢?”
溫蒂禁不住他這一逗,“哧”地笑出聲來。她伸出雙臂環繞着愛人的頸子,閉上眼將他拉向自己。
月光下只見兩個黑色的剪影,漸漸地接近,最終融合到一起,分不出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