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緬北的雨好似又小了一些,太陽也會時不時地從雲層後面露出臉來,每每那個時候,戰機的轟鳴聲便會響徹叢林,不時地空投下一些物資。
雨小了,天晴的時候多了,不時還會得到一些空投物資,還在叢林中艱難跋涉的將士們頓時多了幾分精神,腳步也快了許多。
這天中午,大雨初歇,陽光透過叢林上空的枝葉投下了一道道耀眼的光束,爲這幽暗的叢林增添了幾分亮色。
“啪嗒啪嗒……”
六十六團的將士們匆匆地行進在密林之中。
“呼哧……呼哧……”
揹着武器裝備擡着傷員病號,行進在佈滿爛葉和泥濘的林間小道上並不輕鬆,但隊伍中仍時不時地有笑語聲響起。
“二……二虎,你龜兒該不會又腿軟了吧?老子就說你這樣的嫩娃莫得搞嘛!”
“哪個犢子纔會腿軟!老子再走十里都不得腿軟……”
“營長,你也跟我們講講婆娘的事唄!你看看廖營長多會講……”
“講個錘子!要不,老子喊團長來給你講?”
……
得了空投物資,吃了幾頓飽飯,又聽說快要走出去,油腔滑調插科打諢的傢伙又多了起來。
中軍,李四維埋着頭往前走着,雖然感覺有些吃力,但聽到那不時飄來的笑語聲,也覺得心底熱乎乎的,臉上一直掛着淡淡的笑意。
劉天福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李四維身邊,看到李四維的動作有些吃力,一張大花臉上雖然掛着笑意卻也佈滿了汗珠,終於忍不住伸出了手,“團長,俺扶着你……”
“不用,”
李四維笑着搖了搖頭,“那麼遠都走過來了,咋能在這最後幾步拉稀擺帶呢?”
“團長說得對,”
鄭三羊拄着個木棍也走得滿頭大汗,聞言笑着附和起來,“都到最後了,可不能泄了氣!”
“就是嘛!”
陳懷禮也笑着附和了起來,“說不定翻過這個山頭就走出去了……”
“啊……老子們走出來了……”
陳懷禮話音未落,便聽得前面山樑上歡聲雷動,“老子們走出來了……”
“啪……”
陳懷禮聽得一怔,隨即猛地一拍鄭三羊的肩膀,“狗日的……老子就說嘛……”
“啊……”
鄭三羊對那一巴掌恍若未覺,已經仰頭長嘯了起來,只是那聲音卻有些顫抖,“老子們走出來了……”
“老子們走出來了……老子們走出來了……”
歡聲雷動,此起彼伏,直震得山林簌簌發抖。
“哇……”
突然,歡呼聲中響起了哭聲…――嚎啕大哭的聲音,“葉隊長……您看到了嗎?俺們走出來了……走出來了……嗚嗚嗚……”
“嗚嗚嗚……營長,俺們走出來了……走出來了……”
“嗚嗚嗚……順娃子,俺可以帶你回家了……”
隨即,哭聲四起,響成一片,歡呼聲嘎然而止,林中只剩下了哭聲在迴盪。
有人跌坐在地嚎啕大哭,有人抱着骨灰盒放聲痛哭,有人相擁而泣,有人在默默地流着淚。
李四維環顧四周,眼眶慢慢紅了,最終輕輕地罵了一句,“狗日的……”
“團長,”
就在李四維怔立當場之時,劉黑娃匆匆地從前隊跑了過來,滿臉喜色,“山下有帳篷,好多好多的帳篷……”
“帳篷?”
李四維疑惑地望向了劉黑娃,“這裡的土人也住帳篷?”
“不是,”
劉黑娃連忙搖頭,“外面還停的有飛機……俺們的飛機!”
“龜兒的,”
李四維罵了一聲,笑容可掬,“咋說話說一半呢!啥帳篷?那明明就是我們的補給站嘛!”
“對對,”
劉黑娃訕訕一笑,“是補給站,俺一時想不起來該叫啥好……”
“好了!”
李四維笑着擺了擺手,擡頭一掃散亂的隊伍,“兄弟們,回國的路還遠着呢!在葡萄平原的東面有高黎貢山,有怒江、還有浪滄江……要哭,等回了國再哭!”
說着,李四維大手一揮,“走,下山!山下有帳篷,有熱飯……”
“對……”
立刻就有人跟着吼了起來,“下山!下山……”
山下有帳篷,有熱飯,帳篷連綿不絕,熱飯噴香撲鼻!
可是,山很高!
等李四維率部匆匆下得山來,已是夜色初臨了。
不過,補給站裡的將士們很熱情!
看到李四維一行過來,補給站裡的將士們遠遠地便迎了上來,熱情地將他們迎進了營地,安頓在了一頂頂大帳篷裡,不多時,一桶桶熱騰騰的大米飯便送了進來。
“快,”
看着那一大桶一大桶的熱米飯被擡進了帳篷,李四維連忙望向了盧鐵生,“鐵生,傳令各部:每人都只許吃一碗……”
“對!”
鄭三羊和陳懷禮連忙點頭,“絕不能任他們胡吃海塞……”
“是!”
盧鐵生連忙答應了一聲,匆匆而去。
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卻也不是人人都懂,更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
“團長,”
盧鐵生剛走,黃化的聲音便在帳篷外響了起來,“鬱幹事來了來!”
話音剛落,黃化已經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年輕的少校軍官,想必這位就是鬱幹事了!
“你好!你好……”
畢竟吃人的最短,李四維連忙迎了上去,熱情地伸出了手,“鬱幹事,我本想等兄弟們安頓好就去拜訪你……”
“李團長,你客氣了,”
鬱幹事伸出手和李四維握了握,滿臉感慨,“兄弟們一路辛苦了!”
“路上的確辛苦!”
李四維連忙點頭,“這不就遇到了你們嗎?這是兄弟們的幸運啊!”
說着,李四維連忙牽着鬱幹事就往裡面走,“先坐,坐下慢慢說……”
待衆人重新落座,鬱幹事整了整神色,緩緩地開了口,“校長深知,這次戰事失利實非將士們之過,得知將士們在野人山中的遭遇之後憂心如焚,特命部長親赴印度,全力搜尋被困山中的將士!”
說着,鬱幹事話鋒一轉,“我部入駐葡萄已半月有餘,雖全力向此地空運物資,奈何正逢雨季,所備物資確實有限,所以,每支途經此地的部隊只能補充到一個月的給養……這的確有些少了,還請貴部的兄弟們海涵!”
“一個月?”
聞言,李四維卻是滿臉感激,“實不相瞞,我部走到現在已是彈盡糧絕,這些補給正好比雪中送炭吶!”
一路向東路途艱難,一個月的補給的確有些少了,但算算六十六團現在的人數,一個月的補給卻又不是個小數目!
“多謝理解!”
鬱幹事神色一鬆,“那就請貴部儘快把情況彙報上去,如此我也儘快把補給撥付下來……”
說着,鬱幹事站起了身來,“李團長,那我就不耽誤你們休息了!”
“鬱幹事,”
見鬱幹事要走,李四維連忙也站了起來,神色猶豫,“我想借貴部的電臺一用……不知方不方便?”
“呃……”
鬱幹事一愣,“我已經將貴部抵達補給站的消息彙報上去了……”
“是這樣,”
李四維連忙解釋了起來,“當日,我部醫護排跟隨羅長官轉入了印度,所以,我想問問她們的情況,可是,我部的電臺早就莫得電池了!”
六十六團自然有電臺,可是,乾電池早就用完了。
“這事簡單!”
鬱幹事恍然,爽快地笑了笑,“我這就讓人給你們送幾節乾電池來,如果電臺不能用了,我那邊也有新的……”
“那就太好了!”
李四維大喜過望,“我這就讓通信排的兄弟們過去取……”
在溼氣瀰漫的叢林裡跋涉了一個多月,電臺損壞實屬常理。
就這樣,部隊暫時安頓了下來,電臺也有了。
李四維立刻聯繫了羅長官,得知醫護排早已安全抵了印度蘭伽,一顆心算是放下去了,便安心地休整起來,爲繼續向東轉進蓄積着力量。
葡萄平原地處恩梅開江和邁力開江之間的江心坡地區,西連印度東接高黎貢山,北依喜馬拉雅山脈,南屏野人山區,又被撣邦人稱爲“坎底”,意爲“偉大的黃金地”。
葡萄平原雖然與密支那中間隔着一個野人山,雖然交通閉塞,卻也安全無虞。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入夜,大雨再次降臨,砸在帳篷之上,響如更鼓。
“呼……哧……呼……哧……”
營地裡鼾聲如雷鳴。
自曼德勒撤退以來,將士們睡了第一個安穩覺。
想必,今夜,他們的夢裡一定會有故土,有親人,有歡笑。
天亮了,雨停了,李四維帶着劉天福走出了帳篷。
“團長,”
韋一刀已經帶着兄弟們在營地裡燒火做飯了,見到李四維過來,連忙笑呵呵地迎了上來,“咋不多睡一陣?”
“睡好了,”
李四維笑着拍了拍韋一刀的肩膀,“昨晚睡得踏實吧?”
“踏實得很!”
韋一刀一臉的滿足,“好久都沒有睡這麼踏實了……龜兒的,要是能多住兩天就安逸了!”
“那倒是!”
李四維輕輕地嘆了口氣,“可是,我們還不能歇啊!前面的路還長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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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曉得!”
韋一刀點了點頭,猶豫着問了一句,“團長,前面的那個……高……高啥山會好走些不?”
“呃……”
李四維一怔,又拍了拍韋一刀的肩膀,“管他孃的!野人山不都走出來了嗎?害怕個啥?”
“對頭!”
韋一刀精神一振,卻嘿嘿地笑了,“團長,一開始,你還說不去野人山……”
“龜兒的,”
李四維也笑了,神色赧然,“老子還真不曉得這個山也叫野人山……”
野人山是胡康河谷中的土人對河谷中的無人區的統稱,一開始,李四維還真不知道河谷東面的橫斷山脈也叫野人山,直到鬱幹事說起,他才知道。
“團長,”
李四維正和韋一刀說着話,黃化笑呵呵地走了過來,“我們還要在這裡休整幾天?”
“咋了?”
李四維笑眯眯地望向了黃化,“你也不想走了?”
“不想走了!”
黃化一怔,苦笑着搖了搖頭,“走累了……”
一路走來,特勤連都在最前面探路,的確是最累的。
“是累啊!”
李四維嘆了口氣,“老子也走累了……可是,再累也得繼續往前走啊!”
說着,李四維摸出了煙,分給了黃化韋一刀等人,自己也點了一根抽了兩口,吐出了一串菸圈,環顧衆人,“這樣吧!再休整一天……明天一早開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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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李四維一轉身,大步流星地朝營地東南角去了。
傷員病號鬥安頓在東南角的帳篷裡,伍若蘭也在那裡。
李四維過去時,正好看到伍若蘭從一頂帳篷裡出來,連忙迎了上去,輕輕地叫了一聲,“若蘭……”
“四維,”
伍若蘭循聲望了過來,笑容綻放開來,已經洗盡的俏臉略顯蒼白瘦削,但那笑容依舊燦爛,“俺正準備去看你呢。”
說着,伍若蘭腳步輕快地走了過來,朝李四維揚了揚小手,“補給站裡的兄弟送了不少藥過來,俺給你拿……”
“我莫事,”
李四維輕輕地抓住了她的小手,輕輕地望着她那略顯憔悴的俏臉,有些心疼地責備着,“昨晚又沒睡覺……”
“睡了,”
伍若蘭連忙搖頭,“俺睡得可香了,還夢到柔兒姐姐了……”
“哦,”
說起寧柔,李四維露出了笑容,“昨晚上,我已經聯繫到了羅長官,柔兒她們都好好的,已經在印度休整了……”
“真地嗎?”
伍若蘭精神一振,旋即又是神色一黯,“那……俺們啥時候才能見到她啊?”
“放心吧!”
李四維一愣,連忙笑着安慰起來,“遲早會見面的……走,帶我進去看看兄弟們!”
說着,李四維拉起伍若蘭就往帳篷裡去了。
一路走到這裡,隊伍裡的傷員病號着實不少,擠滿了將近二十個帳篷。
走出最後一頂帳篷,李四維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步履也有些沉重了。
“四維,”
看到李四維的神色黯淡了下來,伍若蘭停下了腳步,拉着他的手柔聲地安慰着,“放心吧!現在有藥了,他們一定能好起來的!”
“對,”
李四維只得強笑着點了點頭,“他們一定能好起來……”
有藥了,可是,只在這裡休整兩天,傷員病號的情況又能好多少?
而且,前面的路還長,如何才能把他們都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