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七章緬北叢林的雨

緬北的天空彤雲密佈,厚重的雲層陰沉得可怕,好似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

密集的雨滴自黑沉沉的雲層中簌簌而下,綿延不絕,在陰暗的天地間串成了一條條耀眼的珠線,交織成了一張張無邊的雨幕。

熱帶的雨恣意而狂暴,狠狠地砸向了緬北大地,好似憋着一股勁要把那茂密的叢林砸得稀爛一般。

“啪啪啪……”

密集的雨滴砸在了叢林上空錯結的枝葉上,砸得枝葉彎腰駝背,瑟瑟發抖。

“嘩啦……嘩啦……”

雨滴在叢林上空茂密的枝葉上匯聚成流,傾瀉而下,沖刷着叢林中厚厚的枯枝敗葉和雜草藤蔓,然後繼續向低窪處狂涌而去,匯聚成小溪,向更低窪處奔騰而去。

“啪嗒……啪嗒……”

“嘩啦……嘩啦……”

李四維帶着人斷後的兄弟們朝河谷方向一路狂奔而來,終於衝出下了山坡,衝出了密林,衝進了河谷。

“過……過不去了……”

一馬當先的黃化只望河谷望了一眼,便慌忙剎住了腳步,嘶聲大吼起來,“快往山上退!”

原本才三五丈寬的河面已經蔓延到了十餘丈寬,剛剛還在潺潺流淌的溪流已經變成了奔騰翻轉的滔天濁浪,將兩岸原本就十分稀疏的草木沖刷得東倒西歪……而河面還在已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

“快往山上退……”

衝在最前面的兄弟自然也看清了形勢,紛紛吼叫着調了頭。

自炸雷初響到此刻,前後不到半小時,而山洪已經形成,阻斷了通過河谷的道路……這就是熱帶叢林中的雨!

斷後部隊迅速退回了山腰密林裡,匆匆尋找着枝葉茂密的大樹,開始搭建避雨場所。

受氣候的影響,高緯度地區的叢林中生長的多爲針葉林,低緯度地區的叢林多爲闊葉林。

緬北的叢林便是典型的落葉林,生長的都是闊葉樹種,因而在一些枝葉茂密的樹叢之下搭建避雨場所成爲了可能。

待一座座簡陋的避雨場所相繼搭建完成,密林中的話語聲漸漸消散,只餘那“噼啪噼啪……嘩啦嘩啦……”的雨聲和水聲。

靠坐在一顆巨大的榕樹根部,李四維使勁地捶打着痠麻腫脹的雙腿,不禁齜牙咧嘴。

綁腿雖然可以提高將士們的行軍能力,減少在急速奔跑中受傷的可能性,卻無法抵消長時間劇烈奔跑對腿部造成的傷害。

“天福,”

突然,李四維猛然扭頭,狠狠地瞪着坐在一旁正要解綁腿的劉天福,滿臉肅然,“你狗日的把老子的話都忘記了?”

“呃……”

劉天福雙手一僵,訕訕地收了回去,“俺沒忘,進了林子就不能解綁腿……可是,俺的腿又酸又漲,是在難受啊!”

熱帶叢林中多螞蝗毒蟲,緊緻的綁腿多少能能減少來自它們的威脅。

聞言,李四維繼續低頭捶打起了雙腿,語氣卻柔和了許多,“難受,就使勁地錘一錘、揉一揉嘛!”

前兩夜休整時,部隊都駐紮在植被稀疏的谷地中,仔細打掃一番卻也不用擔心螞蝗毒蟲的襲擊,倒能讓兄弟們解了綁腿好好歇息,可是,此刻身處密林之中,又趕上了如此驟雨,被雨水沖刷下來的旱螞蝗和受了驚擾的毒蟲隨時都有可能發動襲擊,李四維哪裡敢讓兄弟們再解了綁腿?

“啪啪啪……嘩嘩譁……”

狂野的雨還在繼續下。

六十六團前隊駐地裡一片安靜,鄭三羊和陳懷禮躲在一顆大樹下的狹小空間裡,在腿上攤開了地圖,仔細地比劃着,臉上的神色都漸漸地凝重起來。

“龜兒的,”

突然,陳懷禮移開了目光,重重地嘆了口氣,“團長的計劃怕是落空了!”

根據推測,六十六團已經進入了胡康河谷外圍,可是,依舊沒有尋到杜長官一行,李四維“在胡康河谷外接上傷員調頭西進”的計劃已經落空。

“哪有那麼容易!”

鄭三羊緩緩地摺疊着地圖,滿臉唏噓,“這麼大一個林子……”

緬北叢林廣袤無垠,即使六十六團的行進方向對了,要找到杜長官一行也無異於大海撈針!

此刻,在距離六十六團被困之地西面五十多裡的一座矮嶺上,六十六團將士苦苦追趕的三百多號輕重傷員也被氾濫的山洪阻斷了去路,正散落在密林間避雨,營地裡一片愁雲慘霧。

負責護送傷員的是一支由司令部臨時組建的醫護部隊,全員八百餘人,由黃隊長全權負責。

一路撤退至此,各醫護部隊漸漸地拉開了距離,最終在這莽莽叢林之中走散了。

“啪啪啪……嘩嘩譁……”

雨聲水聲響成一片,密集而響亮,臨時指揮部狹窄的空間裡卻是一片沉默,黃隊長和鍾副隊長以及葉副隊長靠坐在樹根下,目光在散落四周的簡陋避雨棚間逡巡,三張疲憊的臉龐上都透着深沉的憂色。

“隊長,”

葉副隊長猶豫着打破了沉默,目光停在了前方低窪處的一股流水上,聲音艱澀,“雨一來,前面的路就更難走了……如果繼續帶着傷員……”

“尚清,”

鍾副隊長渾身一震,猛然扭頭望向了葉副隊長,聲音裡透着一絲怒意,“再難也要把受傷的兄弟們帶上……這是鈞座的命令,是我等的職責!”

“宏道!”

葉副隊長緩緩地回過了頭,輕輕地望着鍾副隊長,眼神中透着深深地悲涼,“哪個不想把他們帶出去呢?可是,你也清楚……我們根本辦不到!帶着他們,只會讓更多的兄弟死去!”

有時,現實就是一道殘酷的選擇題!

“可是……”

鍾副隊長猶自滿臉不甘,卻也無言辯駁。

正如也副隊長所說,他也清楚那麼做可能會面臨怎樣的結局!

“罷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黃隊長一聲暢長嘆,聲音顫抖,“把輕傷的兄弟帶上……前路艱險萬分,部隊又缺醫少藥……重傷的兄弟怕是撐不了多久……”

說罷,黃隊長緩緩起身,走出了避雨篷,任雨水在略顯佝僂的身軀上肆意沖刷着,步履蹣跚地走向了左側距離最近的遮雨棚,在那篷下,一副擔架被支在兩根裸露的粗壯樹根上,一個重傷的兄弟靜靜地躺在擔架上,胸腹上纏着血跡斑斑的紗布,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只有那不時從鼻腔裡擠出的微弱呻吟能證明,他還頑強地活着。

“長官,”

擔架兩頭的空檔各擠着一個輕傷員,見到黃隊長過來,連忙站起來問好。

左側的兄弟腰間纏着紗布,勉強敬了個禮。

右側的兄弟右臂被繃帶吊在胸前,只得擡起了左手。

“快坐下,”

黃隊長連忙衝他們擺了擺手,徑直走到了擔架旁,俯身望向了擔架上的重傷員,目光落在那張慘白的臉上,聲音沙啞,“這位兄弟……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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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邵雲,”

右側的傷員神色黯然,語氣哀傷,“他是俺的班長……”

“魏……邵雲?”

黃隊長喃喃地重複着,緩緩地伸出手摸向了那張慘白的臉,手指卻在微微地顫抖着,“他很勇敢……是英雄!”

軍人判定英雄的標準很簡單明瞭,傷在正面的就是英雄,因爲,正面就是戰鬥的方向。

輕拂着那張慘白的臉,黃隊長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魏邵雲……你能聽到我的話嗎?”

說着,黃隊長緊緊地盯着那張慘白的臉,好似在等魏邵雲的迴應。

魏邵雲的雙眼依舊緊緊地閉着,但那睫毛輕輕地動了動,或許,那就是他做出的迴應,除了他,沒有人知道他爲了這個輕微的迴應動作付出了多麼艱難的努力。

“魏……邵雲,”

黃隊長注意到魏邵雲的睫毛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再次開了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凝重,“當日,我部奉命把你們從六十六團接過來……本該把你們都帶出去,可是……可是……兄弟們太累了,他們已經擡不動了……擡不動了啊……”

說着,黃隊長的聲音已然哽咽,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視線。

魏邵雲的睫毛又輕輕地顫動了一下,淚珠沁出了眼角,悄然滑落……

空氣突然變得沉默,黃隊長依舊保持着俯身的姿勢。

“長官,”

左側的傷員輕輕地站了起來,平靜地望向了哽咽無語的黃隊長,“你們已經盡力了……俺們會記得你們的恩情。”

“是嘞,”

右側的傷員也站了起來,蒼白的臉龐上綻放出了憨厚的笑容,“你們放心地走吧!俺們會照顧好重傷的兄弟們……”

“你們……”

黃隊長渾身一震,起身回頭,緊緊地盯着他們,艱難地張了張嘴,“你們可以跟着我們一起走……”

“不了,”

兩個傷員輕輕地搖着頭,神色平靜,“俺們要和兄弟們一起,等着團長他們!”

“呃……”

黃隊長一怔,連忙搖頭,滿臉苦澀,“沒有電臺聯絡,又有大雨阻道,萬一他們沒有來……”

“會來的!”

兩個傷員連忙搖頭,聲音篤定,“俺們走的時候,團長說了,等他們完成了阻擊任務就會來追俺們……團長說了要來,就一定會來!”

李四維的確追來了,卻被山洪困困在了路上。

“噼啪噼啪噼啪……”

大雨一直在下,河谷裡的水面越發地寬闊了,奔騰翻卷的濁浪裹挾着枯枝敗葉和藤蔓草木,甚至有碗口粗的整樹。

“嘩啦……嘩啦……”

一股股溪流自山坡上的密林中衝出,不斷地匯入谷中的洪流,讓洪流愈發地狂暴了。

密林之中,不少兄弟已經靠坐在樹根下沉沉睡去,李四維卻如何也睡不着,摸出一支被浸溼了半截的香菸,卻如何也點不着。

“團長,”

劉天福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一個蒙着雨布的小盒子遞到了李四維面前,“抽這個,沒溼!”

“龜兒的,”

李四維扭頭望了劉天福一眼,接過了盒子,“哪來的雨布?”

雨布是團裡最重要的物資之一,兄弟們可捨不得這麼用!

“不是俺的……”

劉天福連忙搖頭解釋着,“是俺從小鬼子屍體上搜出來的!”

“哦,”

李四維點了點頭,解開雨布,掏出兩支菸來,遞給了劉天福一支,“狗日的倒是板眼兒多!”

“團長,”

劉天福接過了煙,卻沒有急着點,而是擡起手指了指天上,滿臉憂色,“這雨……啥時候才能停啊?”

“嗤啦……”

李四維劃燃了火柴,點燃了煙,狠狠地吸了兩口,吐出一串菸圈,聲音中滿是苦澀,“老子們怕是要在這裡過夜了……”

雨一直下到了傍晚,河谷裡的洪流卻依舊在氣勢狂野地奔流着,過河依舊是奢望。

“天福,”

李四維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手腳,“傳令各部:燒篝火,就地宿營……”

緬北叢林雖然草木豐茂,但因爲溼度極大,引發山火的可能性卻極小。

否則,以李四維的作風,早就放火阻敵了!

不過,枯枝卻是極易點燃的,乾枝易燃,溼枝易幹,不多時,密林裡便燃氣了堆堆篝火,爲這雨後的叢林之夜增添了幾分光明,幾絲溫暖。

“燒水,先燒水……”

營地裡,各級軍官的吼聲此起彼伏,“都把水壺給老子灌滿,絕對不準喝生水……”

隨身的炒米能對付一段時間,但隨身的水壺大多已經空了,所以,宿營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燒水。

沒有鍋,鋼盔也是不錯的工具。

雨後的叢林中夜色如墨,火光點點,人聲鼎沸。

大自然的威勢固然難以抗拒,但,堅韌的人總有辦法挺過一切苦難。

與此同時,西面五十多裡處的矮嶺上同樣閃爍着點點朦朧的火光,作爲六十六團傷員的代表,李三光在一個醫護兵的摻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向了黃隊長所在的篝火堆。

“李排長,”

下午的時候,黃隊長走遍了每一座傷兵的避雨棚,自然認得李三光,見狀連忙迎了上來,伸手扶住了李三光,慢慢地往火堆走去,神色中帶着一絲愧疚,“你放心,我承諾的糧食會盡快……”

“不,”

李三光連忙打斷了黃隊長,“我來是相求長官一件事!”

說着,李三光回頭望向了跟隨而來的醫護兵,指了指醫護兵肩上的小包袱,滿臉懇切地望着黃隊長,“黃長官,兄弟們在傑沙倉促撤退,還有三十多封家書沒來得及寄出去……我想請你把這些家書帶着,如果……我們沒能等到後續部隊,就請你幫着寄回去!”

說罷,李三光輕輕地掙脫了黃隊長的攙扶,“啪”地一個敬禮,卻痛得眉眼都擠成了一團。

他的傷在左肋,一條超過五公分的劃傷,幸而傷得並不深。

“啪!”

黃隊長一怔,連忙“啪”地一個回禮,眼眶卻又紅了,嘴脣顫抖,“如……如果能走出去,黃某一定……一定不負所托!”

只待嶺下的山洪稍退,兩路人馬便會分道揚鑣。

黃隊長他們會先行,李三光他們會繼續等待。

不同的選擇,卻同樣生死未卜!

先行的人懷着一絲希望,等待的人同樣懷着一絲希望!

不同的希望,卻同樣能支撐起一支瀕臨崩潰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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