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虎頂位於南召縣和欒川縣交界處,是伏牛山北麓的一座大山,也是巨匪孟七的老巢――天兜寨所在。
時近黃昏,夕陽泛白,散發着最後一絲餘熱,爲冬日的大地增添了幾分暖意。
“嗒嗒……嗒嗒……”
一騎沿着崎嶇的山道緩緩而來,直驅牧虎頂下。
膘肥體壯的騾子背上,謝雲升一身小兵裝束,風塵僕僕,神色凝重。
自昨日下山,他已經跑了三處,但結果卻讓他沮喪!
清風嶺的姜麻子客客氣氣地招待了他一頓,可每每談及招撫之事卻“王顧左右而言他”。
落雁峰的劉大炮閉門不見,他在山下等了大半天,只得到一個“需要慎重考慮”的答覆。
大凹溝的賀寡婦倒是熱情地招待了他一番,最後卻很明確地拒絕了,“煩勞謝當家的轉告李團長,俺活着就是爲了報仇,保家衛國的事輪不到俺一個寡婦操心!”
“站住!”一聲沉喝,從道旁的密林裡躥出兩條凶神惡煞般的漢子,端着破舊的長槍攔住了謝雲升,“你是啥人?牧虎頂也是你能來的地兒?”
謝雲升連忙拱手,聲音明朗,“在下天青寨謝雲升,前來拜會孟大當家的……”
“胡說!”他話音未落,便被右邊的漢子打斷了,“天青寨的人咋會穿着官軍的衣服?”
謝雲升只得苦笑,“實不相瞞,天青寨早已被官軍佔領!”
兩個漢子都是一怔,滿臉驚色,“天青寨……完了?”
“哈哈……”
一個爽朗的笑聲在路邊的密林裡響了起來,一個五大三粗的絡腮鬍快步走了出來,一抱拳,“謝二當家的遠道而來,怠慢了!”
“好說,好說!”謝雲升心中一鬆,連忙答禮,一臉正色,“謝某重任在身,事關各位同道之安危,不敢怠慢!”
那絡腮鬍聞言,神色也凝重起來,一揮手讓兩個漢子讓開了路,“謝當家的請!”
說罷,絡腮鬍在前領路,謝雲升下了騾子,緊隨其後,一路往山上去了。
牧虎頂雖不如天青寨險要,卻要大得多,一路穿過三道哨卡才上得主寨。
主寨以石牆爲憑,高丈餘,寬有百十米,寨牆上人影幢幢,戒備森嚴。
穿過寬大的寨門,便能看見層疊的房屋,房前是一處寬大的練武場,一隊隊的匪徒正在舞刀弄槍,呼喝聲陣陣。
絡腮鬍帶着謝雲升徑直到了大堂前,向守衛一抱拳,“天青寨二當家前來拜會,有要事相稟,煩勞兩位兄弟通傳一聲!”
“駱頭目稍等。”一個守衛連忙答應,匆匆地進了門。
謝雲升看到這一幕,有些驚訝,“駱兄弟,貴寨的規矩倒是森嚴!”
駱頭目呵呵一笑,“謝當家的見笑了,大當家說過‘無規矩不成方圓’,兄弟們自不敢懈怠。”
謝雲升暗暗點頭,這孟七倒有些手段,難怪天兜寨能發展壯大如此!
這年頭,山匪也是個競爭殘酷的行當,要是沒有幾分實力,終歸逃不掉被人火併的命運!
很快,守衛便去而復返,衝駱頭目和謝雲升一抱拳,“駱頭目和貴客請進!”
大堂十分寬敞,正堂牆上高掛一塊匾額,上書“聚義廳”,匾額下,一張虎皮大椅高高在上,椅子上一個光頭大漢正笑眯眯地打量着謝雲升。
兩旁各六張大木椅,椅子上的漢子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駱頭目走到堂中,衝光頭大漢一抱拳,“大當家的,天青寨謝二當家前來拜會,說有要事相稟。”
聞言,光頭大漢笑呵呵地一擺手,“原來是謝二當家的,久仰久仰!來人,看座!”
連忙就有嘍囉搬了一張椅子放在了堂中。
謝雲升連忙抱拳,滿臉堆笑,“多謝孟大當家的,久聞猛大當家的器宇非凡,義薄雲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高高帽子,人人愛戴,兩人互捧,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就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了!
待謝雲升落座,孟七神色一整,開門見山,“不知謝二當家的有何要事?”
謝雲升略一沉吟,“孟大當家的,不知牧虎頂比天青寨如何?”
孟七一怔,他沒問“天青寨比天兜寨如何”!
在座的一干當家的也有些驚訝。
謝雲升只是緊緊地盯着孟七,神色肅然。
孟七皺了皺眉頭,“若論地勢險要,天青寨當居伏牛山第一,但是,天青寨地形狹窄,卻幹不出大事業!”
“孟大當家的高見,”謝雲升讚了一句,話鋒一轉,“本月十五日夜,官軍突襲天青寨,前後不足兩個時辰,順利攻下山寨,敝寨傷亡一百五十餘人,官軍只有二十多個輕傷!”
謝雲升聲音一頓,靜靜地望着孟七。
孟七神臉上,驚訝之色一閃而逝,“當真?”
在座的一干當家的也是人人色變,紛紛盯着謝雲升。
“謝某不敢妄語!”謝雲升掏出那封書信,舉在面前,滿臉正色,“有書信爲憑!”
自有嘍囉連忙接了書信,匆匆走到高臺上,把書信遞給了孟七。
孟七展開書信,仔細地讀了起來,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待到看完書信,他擡起頭來,衝孟七嘿嘿一笑,“李團長好大的口氣!他不知道這般招撫太過強硬了嗎?”
“孟大當家的,此言差矣!”謝雲升神色不變,“團長如此,不過坦誠罷了!孟大當家的須知,強硬自有強硬的底氣!”
“哦?”孟七不置可否,話鋒一轉,“他能給出啥條件?”
謝雲升皺了皺眉,緩緩開了口,“孟大當家的,團長在信中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孟七一滯,神色變幻。
堂下左首的白麪漢子卻開了口,“謝二當家的,你的裝束……應該沒有官銜吧?”
“正是!”謝雲升扭頭望着他,一臉坦然,“天青寨的名聲想必大家也清楚,再者天青寨並非主動投誠,故而,在下現在只是一個戴罪的小兵!”
“嗯,”那白麪漢子點點頭,目光一緊,聲音一沉,“謝二當家的威名魏下也聽過,就甘心如此?”
聞言,孟七擡起頭來,緊緊地盯着謝雲升。
謝雲升起身抱拳,神色一整,“可是魏先生當面?謝某久聞魏先生大名,還請賜教……情勢如此,在下該如何應對?”
魏先生皺了皺眉,神色不悅,正要反擊,卻聽孟七的聲音響了起來,“老二,人各有志!”
說着,他呵呵一笑,“謝二當家的遠道而來,爲天兜寨之事奔波,天兜寨自當略備薄酒,還望謝二當家的不要推辭!”
謝雲升微微一笑,連忙抱拳,“如此,謝某就叨嘮了!至於招撫一事……”
孟七哈哈一笑,打斷了他,“招撫之事,還需和衆兄弟仔細斟酌一番……天兜寨非孟某一人之天兜寨啊!”
謝雲升只得暗歎一聲,勉強笑了笑,“還請孟大當家的慎重,畢竟……事關兄弟們的性命!”
孟七呵呵一笑,“孟某敢不慎重?不說兄弟們的性命,就是李團長的這頂大帽子……也讓人惶惶然!”
謝雲升見他說得隨意,只得暗自苦笑……團長這事還是有些兒戲了!這山中慣匪又豈是一頂“破壞抗戰之罪”的大帽子能壓得彎腰的?
果然,當謝雲升在天兜寨逗留一夜之後,只得到了孟七一句“此事關係重大,我等還需仔細斟酌”的答覆!
將近正午時分,謝雲升怏怏地回了天青寨,直奔團部,把幾處山寨的答覆一一彙報給了李四維,末了,有些慚愧,“俺辦事不力,還請團長責罰!”
李四維卻是呵呵一笑,“雲升吶,這次任務你完成得不錯!”
謝雲升一怔,有些受寵若驚,“可是……”
“莫事,”李四維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聲音一沉,“這個理,老子已經給他們講清楚了,聽不聽得進去,那就是他們的事了!你回去收拾一下,從明天開始就來團部,跟着張科長。”
“這……”謝雲升有些懵,“可是,考覈……”
他本是戴罪之身,李四維的“三日之期”他不敢忘!
李四維笑着搖了搖頭,“你的考覈已經通過了!”
“通過了?”謝雲升心中一動,難道……這次任務就是考覈?
謝雲升帶着疑惑出了團部,沒走多遠,正看到阿克敦和幾個兄弟拿着臉盆從營房裡出來。
阿克敦也看到了謝雲升,笑呵呵地走了過來,一拍謝雲升的肩膀,“老謝,你狗日的倒是安逸,在寨子裡有酒有肉,卻不爲老子們想想……夜裡山中的露氣大啊!”
謝雲升渾身一震,“你們跟着俺……”
話一出口,他連忙閉上了嘴,這事不該問啊!
阿克敦卻毫不在意,“你騎個騾子那麼慢,老子們還得等你……下次就不要騎了!”
說完,阿克敦端着盆子笑呵呵地走了,“這一身灰得好好洗洗了,洗完了也該開飯了!”
連忙有兄弟接腔,“龜兒的,吭了兩天干糧,終於可以吃頓熱乎的了,老子想韋一刀燉的湯了!”
“老子也想了……”
幾個兄弟笑鬧着遠去了。
“不騎了,不騎了……”
謝雲升回過神來,衝着他們的背影連連搖頭,心中一陣後怕……幸虧老子沒想跑!
不過,他很快便鎮定下來了,難怪團長說俺通過了考覈?這一下可以安安生生地呆下去了!
回了營房,謝雲升也找了個臉盆出了門,洗洗!他倒不是想韋一刀燉的湯了,只是……想和兄弟們一樣,儘快融入這個團體。
吃過午飯有一段休息時間,謝雲升想了想去了二排,趙天寶被分在二排。
“大哥不在,”同樣被分在二排的老五楊再輝說着露出了笑容,“他去找翠兒去了。”
謝雲升一愣,有些擔憂,“這樣不好吧?俺們畢竟是……”
“莫事,”楊再輝笑着擺了擺手,“團長批准的,說這是人之常情!嘿嘿,老大的槍法好,今天上午的考覈成績好,還得了團長的口頭嘉獎!”
“那就好,那就好!”謝雲升心中一鬆,卻又提了起來,“老五,有莫得兄弟沒通過?”
“暫時莫得,”楊再輝輕輕地搖了搖頭,神色卻凝重起來,“不過,再過三天還有一場考覈,要求會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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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升皺了皺眉,很快卻又舒展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五,只要認真操練,應該沒問題,今天的考覈是不是比平日裡操練要簡單?”
楊再輝一怔,點了點頭,“那倒是……俺明白了!”
楊再輝的眼神亮了,謝雲升也笑了,“投誠投誠……只要咱誠心實意,長官們就不會爲難咱!”
有這種感悟的自然不止謝雲升一個人,趙天寶此時也有這樣的感悟,三天操練下來,長官們的態度明顯好了許多,他也對未來有了憧憬。
翠兒進了醫護排,大家對她都很好,讓她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此時見了趙天寶自然欣喜,正在給他講着這幾天的經歷,笑靨如花。
“翠兒,”趙天寶心中一熱,一把抓住了翠兒的手,目光炯炯,“你放心,俺一定好好幹,爭取儘快立功,到時候,俺們就能堂堂正正地留在這裡了!”
“嗯,”翠兒高興地點頭,卻又有些擔心,“可是,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聽她們說前面打仗可兇險了……”
“放心,”趙天寶呵呵一笑,“俺這幾天也學了好多東西,可比以前厲害多了!”
兩人在院子裡聊着,醫護排的很多女兵都在偷偷地往這邊瞧。
寧柔剛剛巡視完病房,一撩簾子走了出來,就看到小佔正在柱子後面發呆,便順着她的目光望了過去,就看到了言笑晏晏的趙天寶和翠兒,頓時微微一笑,“小佔,羨慕了?”
小佔渾身一震,一看是寧柔頓時臉色一紅,“寧醫生……取笑俺呢?”
“小佔,”寧柔輕輕地嘆了口氣,“羨慕的話就找一個吧!你還年輕,有權利享受愛情呢!”
小佔神色一黯,垂下了頭,“俺……俺不敢……這仗還不知道要打多久呢!俺怕有一天……會眼睜睜地看着他……走呢!”
說着,她一擡頭,疑惑地望着寧柔,“寧醫生……你怕嗎?”
寧柔一愣,輕輕地笑了笑,“怕!咋能不怕呢?可是,愛了就是愛了,再怕也放不下了……”
“可是,”小佔猶豫了一下,滿臉認真,“你們咋還不在一起呢?俺看團長還莫得那個江魚來得勤呢!”
寧柔笑着搖了搖頭,“他是團長啊,事情肯定比江魚多!”
“是剿匪的事嗎?”小佔神色一動,有些擔憂,“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寧柔皺了皺眉,“還不知道呢!希望打不起來吧……”
每次打仗,她的面前就會擺滿鮮血淋漓的兄弟們,雖然已經看過了成百上千次,但她的心裡還是會很痛!
小佔連忙點頭,“就是呢!打小鬼子都死了那麼多兄弟了……”
團部。
鄭三羊喝了口水,有些擔憂,“那些狗日的怕是不會來了!”
李四維緩緩搖頭,神色平靜,“不要急,還有三天!”
鄭三羊望着他苦笑,“那黃化幹啥去了?”
李四維呵呵一笑,“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