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在朝堂之上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是皇上身邊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可雖然他姬妾衆多,卻實在是不擅長與女人爭鬥。那大夫人雖然心理陰暗,卻怎麼都是脂粉堆裡的英雄,若不攢夠了罪狀與大夫人算賬,卻是很難拿捏得住她。
沈相雖早有整治大夫人之心,又苦於證據不足,身邊又沒個頂樑柱。前年秋日紅綠二女嫁後,雖然想整治她,卻不想她又得了那不死不活的病症。那個時節,每日裡看着她雙目蘊淚,卻一言也說不出的樣子,想着她這一世便如此了,便一時心軟念着昔日的夫妻情份,憐她給自己孕育了兩雙兒女,想着由她那樣掙到死也就算了。
誰程想又一個冬去春來,春暖花天之際,她竟也死灰復燃。她居然在梅媽媽的精心照顧下恢復健康。今日喜榮堂裡看着她冷冷地給對着安南王給自己的二女兒爭短道長,這哪裡不是往日那耀武揚威模樣,若任她繼續橫行下去。自己的六姨娘,及新生子未來難測不說。現今安安靜靜的相府卻又要如兩年前一般,雞飛狗跳,令人如墜噩夢之中。
他正有心治她,惟恐力不從心。如今見這向來做事說一不二的青雲王發了話。眼前又有被大夫人殘害過的女兒女婿義憤填膺地要自己給申冤,此時不整治她,更待何時?
想到這裡,沈相不由得心頭一寬。伸手扶起碧湖和那林四郎道:“碧湖,四郎,爾等且隨我去榮喜堂中。爲父與你做主,去懲治那惡毒婦人。”
沈相的話音未落,屋裡傳出來二姨娘喜極以泣的聲音:“女兒,女婿,即是要懲治那惡婦,卻也將我帶去看看熱鬧。我要親眼看着,她最終是何等下場。”說罷,竟由秋霜扶着,一瘸一拐地掙扎着出門。沈相掃了二姨娘那孱弱的身子一眼,看着眼前女兒,想起昔日恩情。不由得愧疚地低下頭去。
二姨娘卻淡淡地道:“相爺,咱們那外孫子卻在襁褓裡睡得呼呼的,一時沒有醒。若不然,妾身定抱出來與你看上一看……”沈相心亂如麻地衝着自己昔日寵愛一時的女人點了點頭。一行連着主人帶家僕,前前後後五六個人,慢慢悠悠地向榮喜堂行進。
榮喜堂內,沈紅喬懷中的嬰兒忽然一陣陣啼哭。楚家的僕婦還沒有反應過來,沈紅喬就已笑道:“寶兒定是餓了。想睡覺。孃親現在就給你找個安靜的院落,讓奶孃來給你吃飯。”
說罷,垂首和大夫人,沈太君打了個招呼。然後竟手法嫺熟地抱了孩子,率領楚家衆僕婦,蓮步姍姍地向自己原來在孃家所住的院落走去。沈綠喬望着她單薄的身影在院外消失不見,那顆一直懸在心口的心,才終於落底。這個時候,她才驚覺,凌昊天和沈相已經出門大半天了,不知道這路上又出了什麼狀況。
正自躊躇間,卻見好幾日不見的,自己的兩個貼身丫環秋霜和芳兒。正一左一右地攙了二姨娘,緩緩地上了榮喜堂的臺階。身後,跟着早已揭去面紗的沈碧湖和一個脣紅耳白的俊俏書生,這就是凌昊天所說的,那個與沈碧湖相約私奔的書生林四郎吧。
沈綠喬仔細看了兩眼,私下認爲,這書生與沈碧湖倒也算得上郎才女貌。
不過,若換成是她,相約私奔這事,得是多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偉大愛情才能讓她這般執着。
沈綠喬正自在心中腹誹,沈太君眼尖。一見屋外來人不由得又悲又喜。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晃了兩晃,想想沈碧湖所做下的糊塗事,不覺又滿面怒容,復又坐下。
那大夫人自沈紅喬去後,正自低頭沉思,不知想些何事。猛然聽到門口有人聲,不免擡起頭來。前面的秋霜和芳兒早是熟悉的臉孔並不覺意外,可是當她看見這兩人身後的沈碧糊和林四郎時,不覺背心發冷,面色慘白。
沈碧湖與林四郎眼見她被嚇得那魂飛天外的樣子,不覺面露快意而得懲的笑。沈碧湖一步步走到大夫人面前,盈盈上前施了一禮:“女兒沈綠喬給母親請安。”
此時,爲了渲染堂中恐怖的氣憤。她特地用了回原來的名字,不禁很是報歉地向凌昊天和沈綠喬看了一眼。沈綠喬微笑着對她頷首,表示她對此渾不在意。沈碧湖這才放下心神,一心去對付那當日逼着自己一屍兩命投了湖的大夫人。
那林四郎也冷笑着上前陰陰地說了句:“女婿林四郎給大夫人請安。小婿自被母親加害以後,陰魂不散。跟着您派去害我的家人回了府。在相府後園的蓮花池裡見着了同樣遇害的碧湖母子。如今,我們一家三口向你索命來了……”
大夫人顫着手,忽然間頓覺天眩地轉。她直覺眼前的沈碧湖與林四郎變成了猙獰的魔鬼,向自己伸出長長的得利爪,直直勾向自己的咽喉。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然後如遇鬼魅般躲向梅媽媽的身後,不住地道:“鬼啊,鬼啊,抓鬼啊!”
梅媽媽雖是也滿眼驚悸,卻也知眼前這兩個上來索命者。分明是實實在在的大活人。不禁像哄孩子似的輕撫大夫人的脊背:“夫人莫怕,想是咱們當日在害四姑娘和姑爺的時候,被好心人所救。這樣,也自是將咱們的罪孽減輕了幾分。夫人,您不必驚惶。她們都是實實在在的人,不信,你咬梅晴的手指,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
顯然大夫人生病這段時間裡對梅媽媽很是依賴,而且她也肯聽梅媽媽的話。梅媽媽剛說完,她竟然抓過梅晴的手指咬了幾下。待到有血滴滲出,她才終於鎮定下來。正襟危坐在沈相的左手,對着滿眼恨意地看着自己的沈碧湖和林四郎微微頷首。
慢慢悠悠地道:“一看你們那恨不得殺了我的眼光。我就知道,你們是來找我來算賬來了。其實,、我還在病中那些日子,手不能動,口不能言,我就覺得那是報應。後來,在梅晴鍥而不捨的努力下,我終於漸漸好轉,我卻更加明白,自己早晚會有這麼一天……
自得知紅喬在安南王府受盡折磨後,我忽然就悟了。這真是我今生所做的孽,都報應在了我親生女兒的身上。如今既然知道我所的惡事又少了一件,我當然是格外開心的。因爲這樣的話,我的紅兒就會少承擔你們,你們即想要我的命,
此刻就拿了去。我手上的血腥無數,即便現在死了,也是值當得了……”
“夫人,螻蟻尚且偷生,您怎麼能存了死志?您快求求相爺呀,念在您與他多年的夫妻情份上。”梅媽媽聞聽大夫人竟刀槍不懼,慨然說出這番話來,不覺又驚又怕。
大夫人緩緩回過頭來,伸手擦去梅媽媽眼邊的淚道:“晴兒,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身邊有你這個忠肝義膽的丫環。不管我做得是對是錯,你從沒有一回拂了我的意,雖然,我明知道,你心地善良。並不想去做那些事,但是,卻因爲我的緣故,你手上沾了多少不該沾的血。我去之後,她們必定不能容你。這卻該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梅晴自小與夫人相處情同姐妹,夫人在別人眼中是十惡不赦的惡人。但卻沒人知道夫人心中的苦。夫人去後,若是可以,梅晴自當爲夫人守墓。若是這些人一定要我的命,梅晴就與夫人一併去了。”
大夫人見梅晴說得從容,便也不再悲傷。反倒是語氣微笑地對着沈相道:“相爺,您瞧。今日府中真是大團圓。除了我的紫兒,沈家的子女竟都到齊了。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將你眼前跪地這女兒沉潭嗎?只因她私通那落魄舉子林四郎,懷有身孕。竟還要與他攜了金銀珠定私奔……
我本不欲殺她,可是想起,我當年也並非沒有投心對意之人。我們也曾花前月下吟詠詩篇,攜手並肩遊畫閣。可是,竟因了你的緣故,竟被我的父相生生拆散。後來,我竟再沒有聽說他的消息,想來,他也是被我父相所害吧。
後來,就在我痛苦萬分之明,父相竟讓我隔着屏風看朝庭的新科狀元,榜眼和探花,以給身爲相府嫡女的我選東牀。我本無心,可當我隔簾看見你那雙神彩飛揚的眼睛。便又微微動了念頭。卻不知這一動念頭,便萬劫不復。
我同紅兒一樣,是堂堂相府嫡出千金,你即家中本有妻子。何故停妻在娶?你即娶了我,又裝什麼對原配妻子忠貞高義?我恨,我好恨……父相,父相……相爺,相爺……你過來……”說到這兒,大夫人竟然神情痛苦,面目猙獰,口角流血。
沈相下意識地往大夫人身邊湊了湊,大夫人一雙混沌的目光,忽然綻放絢麗的異彩,像個少女般格格嬌笑道:“相爺,你記不記得,我家大門前種着兩顆大桃樹,你八擡大轎去迎我那天滿樹桃花。有鮮豔的桃花瓣鑽進轎子落入我的嫁衣上,被我揉碎了,像嫣紅的血……”
接着,大夫人口邊的血越流越多,面色越方的猙獰恐怖,沈相被驚到了,竟然想甩開他的手。大夫人卻緊緊抓住沈相的袍袖,她已意識渙散,目眥盡裂,忽然就聲嘶力竭:“沈懷遠,你誤我,你誤我……”說着,竟然頭向沈相懷中一倒,竟然沒了聲息。
沈相驚悸地抖落衣袍,大夫人卻依舊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
沈綠喬走上前來握住大夫人的手臂,搭了搭脈後,沉聲道:“父親,母親先前竟已服了大量的五石散來支撐自己,她現下已然氣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