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水沫濺到林陽的臉上。他低頭向下看去,就見“中庭之蛇”正下方那個噴射高度足以達到軌道最高點的高壓噴泉,它的水管被斷裂的鋼軌刺穿,一股高壓水流衝開緩緩上浮的塵幕,以驚人的高速直射上來。水沫裡巨大的黑影翻滾着砸向過山車,那是一截斷裂的支撐鋼骨!
楚子航呆呆地望着前方,這一眼無比漫長。在他的視野裡,一位面孔扭曲、涕淚橫流的父親正探出身體,緩緩地把他號啕大哭的兒子抱入懷裡。男人的眼神顯然已經絕望了,於是他做了最沒有意義的事情,用他那些由不多的鈣質組成的軀幹把他的兒子包裹起來,當作唯一的一重防護。那個男人撫摸兒子的頭髮,居然露出了笑容,那是多麼難看的笑容啊,混雜着悲傷和絕望,但還是要笑出來給你看,給你一點點勇氣。
“爸爸,你也是這麼笑給我看的麼……”多年的心理陰影浮出水面,楚子航忽然解開了安全鎖,踩着一排排座椅向前奔去。他躍出了過山車,向着前面的鋼軌狂奔而去,如同憤怒的犀牛。
楚子航站在軌道的最高處,伸出雙手,隨着高亢的龍文吟誦,全身的皮膚變成詭異的青灰色,密集的鱗片刺透皮膚鮮血淋漓地生長,撕裂了身上的衣服,“君焰”的領域迅速擴張。他轉過來對着林陽揮下手臂,大吼道:“通電!”
“師兄,你又打算做蠢事了嗎?”林陽蹙眉。爲了阻擋迎面撞擊而來的鋼筋骨架,爆血後的楚子航雙腳踏在兩根鋼軌上,他現在的身體已然構成了一個迴路,自己一旦通電,電流就會擊穿楚子航的心臟。
“我只能阻擋它一瞬間,無論你是否通電,我都已經回不去了。”被君焰熔化的黃色鋼水從楚子航身體兩邊流過,他無聲地笑了,“明非,相信我,做你該做的!”
師兄,你總是這樣,一面犧牲着自己一面又讓我相信你。我該如何相信你?殺掉你,難道是我該做的事嗎?你對着一噸重的鋼筋雙臂一振擺起如來神掌,你捨生取義你所向無敵,你胸懷天下拯救蒼生於危難之間,而我卻要親手結束你的生命?開什麼玩笑!
林陽扔掉了高壓線。他在那200米的軌道上迎風而立,高空呼嘯的風將他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他俯視下方衆生百態,像極了早已超脫於塵世的神明望着地獄中受苦受難的亡靈。他的目光掃過過山車裡一張張驚恐扭曲的臉,掃過昂熱被言靈消耗得如風中殘燭的臉,掃過楚子航生無可戀卻又視死如歸的臉,赤金色的瞳孔裡溢滿悲傷。要是這一切沒發生就好了!
縱橫六界,陰陽消長,四時更替,生生不息。雖說萬物因果已定,奈何不能扭轉命運?神說要有光,便有了光;神說地要生出活物來,便有了草木魚蟲;神說要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便有了今天這個世界。所謂言靈,不就是用言語支配世間萬物,將五大元素化爲己用麼?
那一刻的林陽彷彿窺見了什麼,混沌的意識之海,某些模糊很久了的東西正逐漸變得清晰。虛空與無限、生命起源、因果定律、宇宙法則……真理之門在眼前緩緩開啓。
碧空如洗,雲捲雲舒。在“中庭之蛇”那根高懸的斷軌之上,林陽負手而立,器宇軒昂。赤金色瞳孔比陽光還要灼烈,他以指點江山的氣勢爆出一聲吶喊:
“撤銷!”
畫面定格。命運之輪停下了腳步,鏈條繃緊、收縮,帶動着齒輪開始逆轉。
領域之內,整個遊樂園的人與物彷彿走馬燈中的黑白膠片,以不可抗拒之力一幀幀倒退。噴泉濺起的水珠一顆顆回落,破碎的鋼筋骨架開始重組,過山車逆行進入加速軌道,一切恢復如初,彷彿事故根本就沒發生過。
世界一片燦爛輝煌。
校長辦公室一樓,巨大的橡木會議桌擺在林立的書架中間,圍繞着這張桌子的是一張張慘白得像是剛從古墓裡挖出來的蒼老面孔。這些人幾乎沒有在卡塞爾學院出現過,他們每人都穿着老式的黑色燕尾服,左手小指上佩戴着古銀色的戒指。那枚戒指是卡塞爾學院“終身教授”的標誌,而這些長年來從未踏出學術聖殿放風的終身教授們就是這所學院尊貴的院系主任,也是奠定了卡塞爾學院的基石。
年輕教授們只能站着列席,上百人把並不算寬敞的空間擠得滿滿的。古德里安就是“年輕教授”之一,他和好友曼斯坦因被擠在角落裡,捏着自己空蕩蕩的小指激動萬分。只有在這所學院從事教育工作半個世紀以上,並且培養出優秀學生的人才能獲得“終身教授”的榮譽,而自己最有潛力的S級學生現在卻躺在重症監護病房裡生死未卜,想到這兒古德里安又止不住地傷心。
“尊貴的院系主任們,很高興和你們見面,但也很抱歉打斷了你們的研究。因爲確實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報告已經發給諸位,想必諸位已經看完了。”昂熱說着將兩張黑白照片投影在半空,它們分別是火車南站的廢墟和中庭之蛇的廢墟,扭曲的鋁樑和鋼軌帶着異常猙獰的美感,像是被剝去皮肉擰轉的蛇骨。
“從物理學來看,人類目前還做不到。”物理系主任道格·瓊斯低聲說,“兩座建築的崩塌都來自其內部的應力,那是一種‘鬼魂般’的力,一旦爆發,就能輕易摧毀抗九級強震的金屬建築。”
“我們查閱了‘中庭之蛇’的設計圖紙,它是世界上僅有的三座等級過山車之一,即使是一架F-22戰鬥機正對着撞上去也未必能讓它倒塌。”鍊金機械系主任讓·格魯斯說,“但它毀於應力,沉默的應力比一架超音速巡航的F-22戰鬥機的動能還驚人,因此說那種應力是‘鬼魂般’的。”
“而能掌控這種‘鬼魂般’應力的只有四大君主中的……大地與山之王!”說話的人是數學系主任布萊爾·比特納,被稱爲“數學界的所羅門王”的男人。
“他是大地的主宰,掌握着元素‘土’之力。他是整個世界上最精於力量控制的龍類,而他的父親,是偉大的黑王尼德霍格。”昂熱輕聲說,“按照預言,繼青銅與火之王后,大地與山之王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