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酒狂

繆永定,江西貢生,酗酒如命,親友畏之如虎。這一天,繆永定前往族叔家,繆某爲人滑稽,善說笑話,客人與之言語,大爲歡悅。一起酣飲,繆永定大醉,酒後發瘋,開始罵人,言語間觸犯客人,客人大爲惱怒,滿座譁然。族叔出來調解,繆某反說他偏袒客人,又遷怒於他,族叔無計可施,於是通知繆某家人。家人聞訊前來,將繆永定扶回家中。

剛將他放在牀上,繆某四肢僵硬,用手一摸,氣息斷絕。

繆永定死後,被一黑帽人驅趕,來到一處官衙,屋瓦碧綠,氣勢恢宏。黑帽人將他帶到高臺下,似乎在等候縣令升堂。繆永定自思:我犯了什麼罪?不過是酒後罵人,用得着吃官司麼?

偷偷打量黑帽人,只見他怒瞪雙眼,瞳孔如牛,不由得心中惶恐,不敢詢問罪狀。只是想:“與人口角,算不得什麼大罪。”忽聽得大堂上一名官吏口宣旨意:告狀者明早再來。

堂下人羣聞言,紛紛作鳥獸散。

繆永定亦跟隨黑帽人而出,由於無處落腳,縮頭站在屋檐下。黑帽人怒道:“酒鬼無賴,天都黑了,大家都去找地方吃飯睡覺,你賴在這裡幹什麼?”繆永定身軀顫慄,說道:“在下不知所犯何事,沒來得及通知家人,身邊又無銀兩,不知該去何處。”

黑帽人道:“瘋酒鬼,買酒就有錢,住店偏偏沒錢?再敢胡言亂語,一拳打碎你骨頭。”繆永定低頭不敢做聲。忽然間一人自屋內走出,乍見繆某,十分詫異,問道:“你怎麼來了?”

繆永定擡頭一看,此人竟是自己舅舅賈某,本已死去數年,剎時間恍然大悟:難道自己也死了?想到此處,心中愈發悲傷,忍不住流淚乞求:“阿舅救我。”賈某目視黑帽人,說道:“東靈並非外人,請入寒舍敘話。”

二人進入屋中,繆永定向黑帽人作揖行禮,求道:“請長官手下留情。”賈某擺上酒菜,三人共飲,席間,賈某問道:“我外甥所犯何事,竟然勞煩先生勾魂?”黑帽人道:“大王御駕出行,拜訪太上老君,途中見令外甥撒野罵人,於是命我抓他問罪。”

賈某問道:“見過大王了嗎?”黑帽人道:“大王與太上老君共審花子一案,尚未歸來。”賈某又問:“我外甥到底犯了什麼罪?”黑帽人搖頭道:“我也不知。不過大王最討厭撒酒瘋之人。”繆永定一旁聞言,汗如雨下,雙手顫抖,連筷子都拿不穩。

過一會,黑帽人起身告辭,說道:“承蒙賈兄設宴,多多叨擾。如今酒足飯飽,暫將令外甥交您保管,等大王歸來,我再來拜會。”出屋離去。

賈某跟繆永定說:“外甥從小是家中獨苗,父母視若掌上明珠,連重話都不忍說一句。你十六七歲時,三杯酒下肚,便會主動鬧事,挑人毛病,言語稍稍不和,即刻踢門叫罵。那時你年紀小,也不來怪罪於你。可是一別十多年,你怎麼還是不長進,如今惹上官司,可怎麼辦?”

繆永定伏地痛哭,說道:“我知錯了。請舅舅救命。”賈某將他扶起,安慰道:“阿舅在此開店,小有名望。適才喝酒之人,乃東靈使者,常來舅舅店中竄門,與我交情非淺。大王日理萬機,未必記得你罵人之事,回頭我向東靈先生求情,興許能饒你這次。”轉念一想,又道:“不過此事責任重大,若沒有十萬錢幣,難以了結。”

繆永定道:“只要能夠脫難,金錢不是問題,由我來想辦法。”賈某道:“如此最好。”當晚繆永定便在舅舅家安歇。次日天明,黑帽人前來探視,賈某請入屋中,彼此密談,過了很久,賈某出屋,跟繆永定說:“成了。等一會他會再來。我店中小有積蓄,傾其所有,先替你墊付銀兩,立下契約。等外甥還陽之後,慢慢再償還不遲。”

繆永定喜道:“共需多少銀兩?”賈某道:“十萬。”繆永定道:“這麼多?我去哪裡湊齊?”賈某道:“十萬兩指的是冥幣,只須一百掛錢紙,足夠了。”繆永定喜道:“此事易辦。”

一直等到晌午,不見黑帽人前來。繆永定閒極無聊,想去市集轉轉,賈某囑咐道:“千萬別走遠了。”繆永定隨口答應,來到大街上,只見街旁店鋪林立,四處都是商販,與人世間並無區別。來到一處地方,高牆上荊棘叢生,似乎是座監獄。對面一家酒樓,生意興隆,客流穿梭,出出進進。樓外一條長溪,溪水如墨,翻翻滾滾,深不見底。

繆永定駐足溪邊,正自張目窺探,忽聽得酒樓內一人喊話“繆公子怎麼來了?”繆永定回頭一看,喊話之人卻是鄰村翁秀才,乃十年前舊友。兩人握手交談,均是不勝之喜。

翁秀才請繆某進屋,擺上酒席,兩人互道別離之情。繆某罪狀免除,又逢故友,可謂喜上加喜,當下盡情暢飲,喝得爛醉如泥。席間故態復萌,又開始撒起酒瘋,言語中數落翁秀才各種不是,秀才面色不悅,說道:“數年不見,爲什麼你這身臭毛病,仍是沒改?”

繆永定素來討厭別人說他酒德不好,聞言愈發憤怒,拍桌頓足,大聲叫罵。翁秀才氣急,拂袖而出,繆永定追至溪邊,伸手去扯他帽子,秀才大怒,罵道:“真是一個渾人。”一把將他推落溪中。

溪水並不很深,但水中利刃密佈,刺穿腰肋小腿,繆永定四肢難以動彈,大聲呼救,只覺傷口劇痛,痛入骨髓。黑水中夾雜糞便,每當繆某張口呼氣,污水紛紛灌入喉間,更加難受。

岸上圍觀者多如城牆,只知張嘴大笑,卻無一人肯出手援助。情勢十分危急,幸好賈某聽到消息,趕來查看,見繆永定處境兇險,大吃一驚,當即將他救起,帶回店中,罵道:“臭小子,你簡直沒救了。死後仍不知悔悟,還想再世還陽?像你這種人,活該受斧鋸之刑。”

繆永定大懼,哭道:“我知罪了。”賈某本是嚇他,見他知錯,便道:“適才東靈先生造訪,久候多時,他公務繁忙,先行離去。我已替你定下契約,付了一千錢幣;剩下的銀兩,十天後再給。你此番還陽,記得湊集資金,多多購買紙錢,夜晚在曠野焚燒,口呼阿舅姓名,我自會接收。”

繆永定一一答允,賈某催他快走,一直送到郊外,又囑咐道:“千萬別食言而肥,連累我遭殃。”指示路途,讓他返家。

自繆某死去,僵臥在牀,已有三天,家人急得不行,本打算替他入土,可是一摸繆某胸口,尚有餘溫,鼻中氣若懸絲,也未斷絕。正手足無措之際,繆永定忽然甦醒,大口嘔吐,嘔出黑水數鬥,臭不可聞。

吐完後,汗溼被褥,繆永定渾身清爽,開始敘說地府經歷,說着說着,大腿上忽然疼痛難忍,腰肋處也是劇痛鑽心,隔了一宿,傷口膿腫,愈加難受,唯一慶幸的是,傷口並未腐爛。

十日後,繆永定傷勢好轉,已能拄杖行走,家人請他償還冥債,繆某計算花銷,非數兩銀子不能辦妥。心中吝嗇,說道:“也許欠債一事,不過是醉夢中幻境。就算是真的,東靈先生徇私放我還陽,也不敢告訴冥王知道。這九萬多兩冥債,便不用還了吧。”家人苦苦勸說,繆永定不聽。但心中惴惴,從此後不敢縱酒。

同鄉見他上進,都代繆永定高興,有時也會主動跟他喝兩杯,點到即止。轉眼過了一年,繆永定漸漸將欠債一事忘懷,膽子壯大,又開始恢復陋習。這一天,繆永定在同鄉家喝酒,酒後照例罵人,主人大怒,亂棒將他趕出,關門不理。繆永定謾罵多時,兒子方纔知曉,趕緊將他扶回家中。

繆永定剛進臥室,忽然面壁長跪,不住叩頭,說道:“這就還債,這就還債。”言畢,倒地不起,竟爾氣絕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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