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河水底有一片巨大的宮殿,白玉爲階,青銅爲柱,琉璃爲瓦,飛檐翹角十分大氣。
主殿正門上懸掛青玉牌匾,匾額上以神文題了“江寧水府”四字。
王府門外正有兩個士兵拱衛,身上都穿着青色甲冑。
一個名喚李良,身材高大,膚色靛青,手中持一柄金瓜錘,另一個叫做宋賢,矮胖敦實,面如赤霞,手中持一柄三股叉。
看他兩個相貌怪異不似常人,應該是龍君點化的蝦兵蟹將之流。
今日龍君休沐,江寧河中大小支脈的水神也不必來上朝,兩個守門的水兵閒着無聊,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閒話。
宋賢突然拿着三股叉朝前一指:“哥哥你看,前面什麼東西順着水流飄過來了?”
李良伸長脖子,兩隻眼睛瞪得溜圓:“瞧這像個人的魂魄……”
宋賢於是失了興趣,不再觀看:“估計又是那個倒黴鬼淹死了吧……且不必理會。”
李良卻激動起來:“不對!兄弟!是個孩童的魂魄飄過來了!聞着噴香!”
孩童心思純淨,魂魄未被世俗貪念、情慾等各種邪念污濁,天然對精怪有極大地誘惑力,故而纔有那邪神之屬蠱惑百姓以童男童女做祭祀,就是爲了吞吃孩童的肉身、魂靈增進法力。
兩個精怪連忙緊走幾步,看見果然是個孩子的魂魄,頓時齊聲大笑:“好啊!你我兄弟的機緣到了!平時有律條約束,我等不能害人,這送上門來的魂魄,我倆把他吃了總沒事兒吧!”
“是極!是極!哥哥先請,給兄弟我留一小半就行!”
李良抓住鐵蛋的魂魄,用法力團成一枚碗口大小的圓球,嘿嘿笑着:“算你小子懂事兒!我先嚐一口!”說着就把魂魄往嘴巴里送去。
宋賢舔了舔嘴脣,目光灼灼地看着。
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聲咒語,李良手中的魂魄開始顫動起來,似乎要脫手飛走。
“哥哥且慢!這是有道士施法招魂!”
李良手中動作一停,面上有些不甘心:“這咋辦?”
宋賢面色掙扎了片刻,最終搖了搖頭:“還是算了!這是犯法的事兒,一個不好我倆性命就沒了。”
李良點頭,但是到嘴邊的食物又不願放手,眼睛轉動一下:“我去獻給龍君享用!”說着便大踏步往龍宮裡走去。
“龍王如果食用了這魂魄,我也能分一杯羹,還不必擔責任!”
宋賢隱約猜到了李良的想法,連忙阻攔:“哥哥!別介!”,然而李良好似沒有聽見,幾個呼吸便走得遠了。
龍宮大殿之中,江寧龍王正在飲酒,幾個水中蚌女、螺女身披輕紗隨着樂聲起舞,姿態妖嬈動人。
李良顧不上失禮,從殿外走進來,跪地獻上手中的魂魄:“龍君!末將有好東西獻上!”
龍王眉頭一皺,放下酒杯剛要呵斥,然後便看到李良手中的東西,頓時面色一動,揮揮手遣散了殿中舞女、樂師,凝重問道:“這孩童魂魄是哪兒來的?”
這年頭不比上古之時,河伯可以隨意享用血食。
似這等江河龍王、井龍王之流上有天條管轄,同樣也受人道神靈的律條約束,但凡哪個敢向百姓索要血食,被抓住後都免不了上剮龍臺的下場。
“是順着河水飄來的,並非是我等向百姓索要!”
江寧龍王面色一喜:“你小子!真懂事!”說着便伸手將鐵蛋的魂魄接過來,剛欲享用,
就聽到了一陣陣的神咒聲。
“哪兒的道士在念咒?”
龍王剛升起這個念頭,殿外宋賢大叫着跑來:“龍君!龍君!外面來了許多身披赤甲的陰兵,前來討要那孩子的魂魄!”
“赤甲陰兵!?”江寧龍王隱約想起最近流傳在衆神之間的一個傳聞,面色變得慎重,將魂魄拿在手中道:“領我去看!”
李良連忙請命:“龍君,可要末將召集兵將對敵?”
豈料江寧龍王冷冷看了他一眼,隨後便不再理會,跟着宋賢往外走去。
龍宮外,周壯手持鬼頭大斧,帶着百餘名正位軍正在等候,每個士兵都手持大刀,氣度森嚴。
江寧龍王出了宮殿,笑着拱手道:“敢問將軍可是魏國公麾下兵馬?”
周壯也不還禮,悶聲答道:“我等並非效力於魏國公,而是龍虎山小天師座下護身法兵,今日前來討要那孩童的人魂!”
江寧龍王心中咯噔一聲:“果然是最近冒出來的那個小煞星!李良這廝差點壞我大事,回頭便將他處置了!”面上卻笑意不減,從手中拿出那枚魂魄團成的圓球遞給周壯:
“這位將軍,魂魄在此,請引小龍拜見小天師!”
這龍王耳目通靈,早聽說江寧城隍被龍虎山小天師給宰了,是以纔不敢造次,並想着能借機結個善緣也是好的。
周壯麪色緩和,小心翼翼接過鐵蛋的魂魄,點點頭道:“既如此,龍王爺便跟我來吧。”
小清河邊,張牧之把招魂咒唸了幾遍,衆多鄉人都在外小心圍成一圈,神色焦急,也不敢出聲打擾。
突然平地起了一陣陰風,風中又裹挾着潮溼的水汽,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周壯帶着衆鬼兵跪地叩拜:“主公!我等把這孩子的人魂尋來了!”說着雙手捧着那枚魂魄呈上來。
身後江寧龍王帶着宋賢、李良兩位水卒也現身出來,拱手行禮:“在下江寧龍王見過小天師!”
諸多鄉鄰自然看不見衆鬼兵和江寧龍王,只是覺得周身發冷。
張牧之面色平靜,微微點了點頭,也顧不得招呼龍王爺,而是手中捏個法決,朝鐵蛋眉心一點,周壯手中魂魄隨風飛來沒入鐵蛋眉心祖竅。
“鐵蛋!還不醒來!”
張牧之輕喝道,話音剛落,懷裡的孩子便張開眼睛,先是迷迷糊糊四處看了眼,接着咳嗽了幾聲纔開口叫人:“道士哥哥!爹!娘!”
圍在外面的人羣都忍不住叫喊:“醒了!醒了!道長真厲害,從閻王手裡搶人啊……”
鐵蛋的母親來到近前,從張牧之手中接過孩子,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啊!你個不讓人省心的畜生哦……”
鐵蛋的父親小心地拿起張牧之的道袍遞過來,然後跪地磕頭:“謝謝道長!多謝道長救了我家兒子!”
張牧之被這父母親情感染, 眼角也有些溼潤,接過道袍後連忙攙扶:“大叔,無需如此!快快給孩子穿上衣服,天冷着呢!”
一大羣人吵吵嚷嚷,千恩萬謝及讚歎聲自不必替,張牧之一直微笑着安撫了半天,總算勸得衆位鄉鄰各回各家。
小清河邊又安靜了下來,張牧之講手中道袍一抖,火屬雷霆之力便將衣服上的水滴蒸發乾淨,而後就把道袍又穿在身上。
小道士果然不再追究那些鬼兵瀆職的事兒,只是吩咐道:“你等去拜訪江寧城隍,看看有多少枉死城裡出來的冤魂戕害良善,把他們的審訊記錄謄抄一份回來!”
周壯領命,帶着鬼兵化作陰風退去。
張牧之微笑着打量江寧龍王,見這位龍君面如敦厚長者,長鬚垂直胸前,身着王侯服侍,望之器宇軒昂,頓時心中生出好感,躬身道:“方纔忙碌,怠慢了龍君,恕罪!”
江寧龍王連忙笑着還禮:“豈敢!是小龍貿然來訪,失了禮數在先,萬幸不曾耽誤小天師救人!”
張牧之面上笑意更濃:“請龍王前往我那道觀中敘話!”
於此同時,丹陽鎮上,圓覺寺中,超度亡魂,爲生者祈福的焰口法會正在舉行。
普善和尚早從上屆江寧城隍處得到了其治下生民的戶籍冊子,此刻正根據記憶的生辰八字,挑選出那些身體發育良好的男童,贈出香檀木製成的佛珠。
據說佛珠中有彌勒尊王佛的法力加持,能帶來福運,驅邪避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