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這是怎麼啦?”我慌了神,含淚哽咽着,拿紙巾去揩她臉上的血。可那血跟自來水似的直淌,哪裡揩得淨?我又想拿紙巾去堵,婆婆卻擋住了,哀傷地說:“娟,沒用的,堵不住。就讓媽這樣死吧,反正我也活夠了——”
婆婆甕聲甕氣的,張嘴說話間,鼻血直往嘴裡淌,嗆得她只好將嘴閉上。血流到這個份上,婆婆似乎已經心灰意冷,兩眼一閉,兩行老淚滾落下來,混入了血流之中。
“不,媽,你沒事的,沒事的!你等着,我給你倒水,先吃點降壓藥,我再打電話叫秦醫生。”我見婆婆這樣,反倒鎮定了些,趕忙倒來溫開水,先讓婆婆吃了幾片降壓藥。可那血依舊往下淌,降壓藥不是止血藥,哪裡止得住?我一手拿了條毛巾,幫忙接住那血,一手撥通了秦老大的電話。
可就在這緊要關頭,秦老大卻沒在家,剛剛出診去了!
我急了。我知道,婆婆這病等不得,必須馬上送醫院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一念至此,我再不遲疑,一把抓上婆婆,背在背上就往門外跑。
“放下我,不要管我,讓我死了算了——”婆婆在我背上有氣無力地說。
“媽,你什麼都不要說,我送你到鎮衛生院去。鎮衛生院醫生不出診,我們得自己去!”
“讓我死吧,我不想活了,我受夠了——”婆婆說得傷心,我忍不住鼻子發酸,腳下不停,早到了院子裡。
剛出院門,正要甩開步子往收費站去,卻聽一個聲音驚訝地問道:“姐,你要到哪兒去?老太婆怎麼啦?啊,又出血了?”
說話的是蘇芬,她正帶了兩個孩子過來。
“我送她去鎮衛生院,
你有空沒?有的話趕緊幫我叫幾個人來幫忙,要快!”我嘴裡氣喘吁吁地說,腳下不停,早走出好一段距離。
婆婆被推進了急救室。多虧蘇芬叫了幾個鄉親來幫忙,不然,就憑我一個人,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把她背到醫院來。幾個鄉親因爲要忙地裡的活,幫我把婆婆送到醫院就回去了。
我在急救室外乾着急,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來回轉。鎮衛生院條件差,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婆婆把血給止住。可不送這裡去縣城醫院吧,又怕耽擱太久,反誤了救治。
半個小時後,急救室的門終於打開了,主治醫生先走出來,我趕緊迎上去問:“醫生,我媽沒事吧?”
醫生摘下口罩,點頭說:“沒事。不過,得住院觀察,因爲——”
“不!我不住院!”
醫生正說,卻被急救室裡婆婆的聲音給打斷了,不由聳肩苦笑。
婆婆躺在推車上,被兩個護士推了出來。她正試圖翻身爬起來,卻苦於推車前行的慣性和護士的阻止,一時起來不了。婆婆見起不了身,急得雙手亂舞。殘留着血污的臉,跟一張濺了墨水的皺白紙團似的,蒼白而髒污。我見婆婆都這樣子了,還如此不安生,心裡既痛又不無責怪。我迎上去,按住亂動的婆婆,勸說道:“媽,你纔剛脫離危險,不要亂動。住院這事,咱們得聽醫生的,不能由着性子來。”
“老人家,你媳婦說得對!”醫生嚴肅地道,“你剛纔是個什麼樣子,你自己心裡清楚。纔剛脫離危險,最好不要亂動。你的病情還沒穩定,必須得留院觀察。”
“什麼叫留院觀察?我老婆婆聽不懂!”婆婆沒好氣地道。
“就是得住院。
”醫生苦笑道。
“不住!”婆婆一口回絕道,“我好好的住什麼院?我老太婆這一輩子就從沒住過院!你們這些醫生吶,就愛把小病說成大病嚇唬人!不就出點鼻血嗎?這也用得着大驚小怪?上次我在縣城醫院人家就沒叫我住院!我說你們吶,就是巴不得我們天天住在你們醫院裡,好搞我們的錢!你們也不摸到良心想一想,我們農村老婆婆撿狗糞賣爛紅苕掙這幾個錢,你們好意思惦記嗎?”
“媽——”我聽婆婆說得過分,想責怪,卻又開不了口。婆婆一向心善,真不知道她今天說話怎麼這麼過分。難道是因爲玉芊拿走了她兩千塊,心疼錢沒了?
“老人家!”醫生臉上掛不住了,惱火地道,“勸你留院觀察,這是我們當醫生的應盡職責,憑的是良心。你倒好,不但不領情,反倒說我們挖空心思搞你的錢!既然你這麼信不過我們,那我們也就不留你老人家了,你走吧!沒來由憑空把我們衛生院說成黑心醫院!”
聽醫生這麼說,兩個護士也冷淡起來,一個鬆了推車,一個放了婆婆。我見狀急了,忙賠笑道:“醫生,你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生氣。我媽這不生病了嘛,心情不好,所以說話有些不好聽。院我們是要住的,我媽這個樣子,怎麼能不住院呢?”
“你們還是走吧!”醫生氣哼哼地道,“現在回去,還趕得上早飯。小李、小張,這裡沒事了,買早飯吃去,懶得在這裡受氣!”
醫生說着,再不理睬我們婆媳二人,揚長去了。兩個護士對望了一眼,扔下推車,也跟了去。
我眼淚都快下來了,哭對婆婆道:“媽,你這是幹嗎呀?你是來看病的,你得罪醫生幹嘛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