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久遠的回憶

微有些暖熱的風吹過。湖面之上碧葉搖搖,紅粉着的荷尖也跟着一陣的輕擺。

湖邊的柳蔭下襬了張窄案,案上放着幾本遊記及茶點等物。延聖帝坐在舒適寬大的軟椅之上,拿着本遊記讀着。不多時便被那風中的暖熱氣息吹得有些睏乏。他將那遊記支在頭上,略略的養了養神。

蟬鳴陣陣,暖風醺然。

延聖帝覺出一種浮生半日閒的愜意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迷濛中張開了眼睛。見那遠處的湖岸之上,正有人凌空而起足尖在翻擺的荷葉間輕點,輕靈矯健間一個旋身從水中撈起了什麼。

那人的身影眼熟的緊。

有聲音自久遠的記憶中甦醒,在他的耳邊重新響起。

“姐夫,你這池子裡的魚忒瘦了些。莫說是烤,就是蒸煮也夠不上一塞牙縫的。”

“活魚就是用來吃的,若要看不如去看畫上的,紅黑青綠肥瘦長短,要什麼樣便有什麼樣。不必餵食,還可請了畫師隨着你的心意畫出個新奇模樣來。”

“姐夫你看,這狐狸皮用來給我大姐姐做頂帽子可好?”

“姐夫莫要氣惱,那先生忒認死理。誤我事小,誤了姐夫的事情可是大了。姐夫聽我的,此等榆木老頭兒,早早清出府去纔是正理。”

“請姐夫準重鈞出戰,重鈞定會取那賊子的項上人頭來祭洪老大人與虛關城三千將士、百姓之英靈。”

“姐夫只管安心。有重鈞在,北地必安。”

“姐夫......”

“姐夫......”

......

延聖帝不由得向着那身影擡起了手,脣角揚起喚道:“重鈞。”

他的聲音並不高,但一旁伺候着的幾個內侍宮女還是能聽得清楚的。許內侍怔了怔,微側着頭觀察了下延聖帝的神情。之後上前幾步輕身喚道:“官家可是夢到了從前的事?”

這一句話瞬間便將延聖帝從半夢半醒間喚了出來。

他定睛看向那湖岸處,那道身影卻是還在。他已上了岸,轉身向着這邊走來。一行一動間帶着三分的貴氣、六分的不羈張揚,還有那麼一分對任何事都滿不在乎的欠揍模樣。

延聖帝的心緒依舊的沉浸在那久遠的回憶中。他彷彿見到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兒,那個對他來說曾如弟又如子的少年正涎着一張笑臉向他奔來。一如那些年裡的每一個晨間午後。

許內侍見延聖帝久久的出神。略略思躇片刻,將自己的聲音中放上了幾分笑意,緩緩的將語調上揚着道:“那邊好像是昭寧帝姬在和七皇子玩鬧,七皇子的將帝姬的陀螺給丟進了湖裡。帝姬還沒惱,倒是七皇子哭起來,怎麼也勸不住。

幸好鳳侯爺路過,將那陀螺給撈了起來。老奴遙遙瞅着,帝姬和七皇子這會兒又笑到一起去了。”

延聖帝動了動脖頸,舒緩了下頸間的僵意同時也舒緩了下久沉記憶的頭腦。

他深呼了幾口氣,終是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許內侍奉上一盞清茶,又道:“是明大人和鳳侯爺相攜來給官家謝恩來了。”

提起這樁婚事,延聖帝總是會覺得有那麼一些心虛。尤其是剛剛憶起往事,那心虛的意思也就越發的重了些。

延聖帝此刻神清心定,也才注意到鳳卿城身邊的婠婠。

自她患上失魂症後,容顏倒是一日日的恢復到初入天門的時候,仔細看來比起那時更要俏麗幾分。

這般遠遠一看,兩人也還是有那麼一點相配的。

延聖帝喝了幾口茶,不自覺的清了清喉嚨。又想到婠婠的身手本事、人品秉性,還有鳳卿城那些飄滿京都的連串事蹟。便就覺得這婚事對婠婠纔是不公平。

遙看着兩人走的越來越近,鳳卿城那向着婠婠多陪小心的模樣也是越來越清晰放大。

延聖帝微嘆一聲,心便軟了下去。

想到他曾給了燕王一道旨,允了婠婠一個後悔的機會。可卻沒有許過鳳卿城什麼。賜婚是爲了留住婠婠,叫他襲爵給他官職,是爲了擡一擡秦王的地位。

鳳卿城那像極了鳳淵的身影將延聖帝的心催的越發的柔軟起來。

於是當婠婠與鳳卿城上前來拜禮謝恩之後,延聖帝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恆之想要什麼?”

鳳卿城聽得一愣,眨眨眼便就說起一套冠冕堂皇的言辭。

延聖帝不怒反笑,用茶盞蓋子敲了敲桌案說道:“說實話。”

鳳卿城停住了那套言辭,頓了頓便就嬉笑起來,“前些日子與昇平鬥珊瑚,輸了。所以若......”

不等他將話說完,延聖帝便就向許內侍說道:“你親自去,開了庫房取最好的那棵珊瑚來賜予恆之。”

許內侍領命,笑呵呵的去了。

昨日兩人成婚,延聖帝已賜下許多的金銀寶物。這會子又是一開口就要送珊瑚。在婠婠的心目中,延聖帝直接由大好人升級成一個帶着財神光芒的極品好人。

鳳卿城心中卻是別有思量。他一時半刻想不通延聖帝緣何會施恩。心中萬般思量過,面上卻還是一派不動聲色的涎皮笑臉。

今日的延聖帝似乎特別有耐心,多了許多慈藹長者的味道。

婠婠未曾覺得奇怪,她只認爲這是有她家男神在場的緣故。畢竟論起來的話,她家男神是要叫延聖帝一聲姑父的。

鳳卿城卻是被延聖帝的這些許反常觸動了一直梗在心中的暗刺。

無論幾人心中是何種的局面,大半個時辰裡湖邊還是一直蕩着溫情的笑聲。

當婠婠與鳳卿城帶着那一棵一人多高的珊瑚樹出宮,坐着馬車遠遠的駛離宮門時,鳳卿城面上的嬉笑才漸漸的收攏了。

婠婠察覺出來,男神在家人和延聖帝的面前似乎更加的頑劣不堪些。那形象就如他初次與她說話時,口喚“姐姐”的涎皮賴臉。

鳳卿城在定北侯府的處境他是與她說過的。婠婠那時候自發的將他的人前人後的不同歸納於爲了在襄和縣主的手下求存。

可如今細細想來,他已然成人,大可不必再戴着一張紈絝的面具。

婠婠忽然覺得鳳卿城是有秘密的。想到此處婠婠歡喜起來,“越是相處越覺的恆之其實沒有那麼不靠譜。可是因爲恆之信我,方纔不在我面前戴上張面具?”

鳳卿城聽了一笑,先是認真的道:“你我夫妻一體,在旁人眼中許多事情上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自不會在婠婠的面前戴什麼面具。”

隨後,他又散了那認真的神色哈哈的笑起來,“逗你的。”

鳳卿城將身體向後一歪,無比舒適的倚到柔軟的靠枕之上,繼續說道:“我就是故意這樣。這樣我便可以不做任何事。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何其樂哉!”

原來又是自作了多情。

婠婠心中失望,面上的笑容也收了去。

鳳卿城卻是微微緊張起來。完!相處的太熟,總會情不自禁的開起玩笑。今兒這玩笑貌似是過了火兒。

畢竟眼前的女子是正心儀着他的。雖半真半假,但這般的玩笑,過分了。

愧惱中,桃花眼迅速的瞟過婠婠放在膝上的雙手。——果然,握成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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