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沒有出聲回答。柳如風理解爲此處並非談事之地,於是他收了收面上的興奮,退後幾步讓開場地,好教後面趕來的幾位錦衣捕快將霍彥霖捉拿起來。
那幾位錦衣捕快不僅手腳利落,態度更是認真嚴謹。縱然人已經傷成這般,他們還是一絲不苟的將鎖鏈套上,並塞了個麻藥浸過的軟木到霍彥霖口中。因爲下巴碎裂,那麻藥木卡的不是很牢靠,幾位捕快還貼心的從霍彥霖的衣襬上撕了條布料,將那塊麻藥木嚴嚴實實的纏封在他的口腔內。
柳如風看的嘴角一抽,卻終是沒有開口阻止。四周圍那些百姓不見得看清楚人犯的傷勢,他不出聲反而能維持住形象。
在柳如風考慮着天門的形象問題時,澹臺靈這個最爲在意形象的人卻滿心想着另外的一件事——她家大人是怎麼發現孟正有問題的?
此地不是審案說話的地方,澹臺靈和柳如風又都揣着一肚子的大問號,一行人沒多耽擱時間,綁好了霍彥霖便將尚在沐休中的婠婠請回了四門府衙。
最後一絲暮光被夜色吞沒,宅院前只剩下了鳳寒一人。
她白衣勝雪,容似玉琢,晚風微微的拂起她的袍袖,恍惚下一瞬便會飄然乘風而去。
如此一位謫仙般的人物,此刻正在想着:看起來,一筆醫藥費省下了。
鳳寒以摺扇敲了敲掌心,轉身進了院子。一進門,她的視線便被石桌上的那盆東西吸引過去。
無非就是蜂蜜和珍珠粉,都沒什麼可稀奇的。鳳寒研究了一會兒就失了大半的好奇。
想比於鳳寒的研究,婠婠等人此刻研究的內容就不是這麼容易結束的了。
她們在研究——人犯要往哪裡安放。
這片建築是個臨時的落腳處,規模還比不上從前一個天門大,分割出四門的辦公之地和一些必須的生活場地本就勉強。這種情況下,能減去的自然都要減去。
不巧,天門大牢也在那可減去的範圍裡。
誰能想到這麼快就會用到大牢呢?
不止沒有大牢,連一應的刑具等物也沒有。
馬廄旁的雜物房倒是能夠騰出來,只是那地方的氣味兒未免令人受不了。人犯的感受不用去考慮,可總得考慮看守、審理的捕快們。
這片建築的北門是封死的,平日並不使用。那處的兩間門房被黃門的醫官拿去儲放物品。若叫他們騰挪出來,也是可以的。只是位置又不好,在邊沿處很容易出差錯。
......
左思不成,右想不妥,眼看着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婠婠一拍桌案指着堂前的空地道:“就押在此處。”
澹臺靈聞言微微一愣。
她們身處的這座廳堂是婠婠的官方辦公場所,處於整個四門府衙的中心,任何一處地方都能通往此處,從此處往任何地方去也都是方便的,可謂四通八達。
將人犯露天押在這麼一處人來人往的地方,倘使四門中真的有內奸,出差錯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澹臺靈想道,她這位大人縱然不靠譜,可也不至於傻。如此做怕是另有用意。
是了!這人犯便是個餌。
事實上,婠婠並沒有考慮那麼多。她的用意很是簡單,這片地方開闊,來往的人也多,恰好集思廣益,從現有的條件下弄出些實用的刑具來。
於是乎,澹臺靈依照釣內奸的佈置,在空地的中心豎起四根柱子,將人犯懸在其間。婠婠則本着集思廣益的原則,點了一位錦衣捕快守在一旁,又喚了幾位玄門的匠官來。一旦發現可行的點子,就即刻製作出來。
四門裡有無內奸還是說不準的事情,即便有也不會在短短一兩盞茶的時間裡就被釣出來。
可以說準的事情是,四門中人對於發明刑具有着莫名的熱情。而且大部分的主意都是簡單易行的,用不到玄門的匠官們施展本領。
這些主意還能大致的劃分成幾個類別。
比如節儉類,食堂裡炸油圈剩的油,煮沸了就是現成的刑具;吃餶飿剩下的竹籤子,用泡椒水一浸,拿來扎手指是再合適不過的......
又比如保守類,馬鞭蘸取些許鹽粒,立等可使;兩條繩子幾根棍,三兩下就能製出一副夾棍,也是不需多等......
這兩大類所佔的比重是最大的,再往下排,便是黃門醫官組成的團體。他們的主意一致,以藥物逼迫人犯招供,順便還能試藥。因爲涉及到了藥物,這類主意當先被澹臺靈否決了。
並且,熱情前來的一諸醫官們還意外的收穫了一樣東西——來自於澹臺大人懷疑的關注。
剩餘的小部分主意則是天馬行空,聽着就覺刺激新鮮。其中幾條還帶着絲猥瑣色彩,如往人犯下身潑辣椒水之類......
才用過暮食,四門中前來消食的熱心人士甚多,各種類別的主意鋪天蓋地而來,一條不漏的灌進了霍彥霖耳中。
他在接到任務時便做好了被揭穿的準備,只是他沒想到纔剛一開始佈局就被識破,更加的沒想到被識破後面對的是這樣的一番場景。
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死,其實沒有什麼可怕。至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局面,他們也不用去考慮。因爲一旦被識破,他們會在第一時間裡咬破齒內暗藏的毒藥自盡。
偏偏,他的下頜骨被捏碎了,咬合況且不能,還談什麼咬碎毒藥。
被捉拿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審問,便是一句問話都沒有。只將他吊在此處,討論着如何用刑。彷彿逼供並不是目的,研究如何折磨他纔是目的般。
霍彥霖強逼自己凝神,不再去聽那些千奇百怪的刑罰,而是細細的梳攏着自己每一步計劃的實施。
一遍,
又一遍......
他能夠確認,自己並沒有露出馬腳。
那他究竟是如何被識破的!
一個可怕的猜測自心底萌生——他被出賣了。
他不願意相信,卻又再想不出第二種可能。畢竟,他會被出賣的理由都是現成的。
霍彥霖的內心當中起着巨大的波動,種種情緒交織激烈,逼出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他的眼神、呼吸無不昭示着他正瀕臨在崩潰的邊緣。
霍彥霖的變化統統都收在一旁那錦衣捕快的眼中。
此刻這位捕快忍不住轉過頭,向正在堂中吃冰碗的婠婠投去一個敬佩的眼神。
這位捕快在汴京時曾在天門大獄中任職。他深知道摧毀人犯的身體並無多大效用,只有摧毀他們的意志才能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誰說大人不靠譜?
大人分明很靠譜。
條件簡陋、工具不全,在倉促之間大人還能想出這麼一招。
高明啊,實在是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