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了炎熱的七八月份,距離遼瀋慘敗已經過去了四五個月。在這段時間之中,明朝在新任遼東巡撫王化貞的指揮之下,收攏殘兵,安撫百姓,構築三道堅實的防線。
第一道最接近建奴的就是西平堡,此地那是廣寧的門戶,建奴進攻遼西的咽喉,必須由大將鎮守。
總兵賀世賢當仁不讓,主動請纓。經過一番權衡,賀世賢和副總兵羅一貫率領五千精銳出鎮西平堡。他們的活動範圍從西平堡一直延伸到三岔河一帶,作爲警戒防禦建奴的排頭兵。
第二道防線則是廣寧城,此地既是遼西第一大城,更是通向蒙古的門戶。若是丟失,建奴隨時可以繞過遼西走廊,從草原攻擊長城一線,伺機搶掠京畿等地。事實上滿清後來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廣寧是明軍厚積人馬的地方。於偉良,孫得功兩位總兵,加上參將張峰和湯輝,總計三萬人馬鎮守。當然多數人馬還是湊數的。
第三道防線則是大淩河一線,義州,錦州,右屯,正是張恪主要鎮守的方向,義州兵的精華都集中在這一線。
張恪手下人馬是陸續徵召訓練的,經過半年以上苦訓的有八千多人,精銳老兵大約在五千出頭,這就是整個遼東明軍的精華,也是唯一可以和建奴硬拼的軍團,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
除此之外,張恪手上還有兩支部隊。一個是秦民屏率領的白桿兵,另一個是周敦吉統領的浙兵,兩支人馬也都在舔舐傷口。恢復戰力。
每天離着軍營大老遠,就能聽到士兵的呼喊。
早中晚三次,都有軍官大聲詢問:“忘了渾河之仇嗎?”
士兵齊聲回答:“不敢忘!”
如是三次,恥辱牢牢刻在每個將士的心頭,大家瘋狂訓練,等待着復仇的那一天!
遼東情況大爲扭轉,言官更是上奏天啓。稱讚王化貞“提弱卒,守孤城。氣不懾,時望赫然”。
天啓下令賞賜王化貞五百金,蔭一子錦衣衛百戶。
捧着皇帝的聖旨,老王是哭笑不得。這一番佈置全都出自張恪之手,他不過是執行而已,如今卻把功勞都加到了他的頭上,心中愧疚,怪對不起張恪的。
王化貞接到賞賜的第三天,就動身前去義州,可是到了義州,張恪竟然不在,是杜擎接待了他。
“中丞大人。少保去了錦州了,他臨走的時候說你要是着急,也可以去錦州看看!”
錦州?能有什麼事情……
“莫不是糧食來了!”
杜擎微微得意地笑道:“雖然大人沒說。不過我猜着差不離,朝鮮那些棒槌怎麼鬥得過少保啊。”
“嗯!我還真來着了,這就去錦州,幾十萬人都等着糧食救命呢,永貞千萬別讓大傢伙失望啊!”
王化貞滿懷着希望,立刻帶着隨從跑到了錦州松山衛。在他們的面前就是茫茫的大海。碼頭上工人往來不斷,數十艘高大的海船停在海灣之中。高大的桅杆矗立在海風中。
看到這一幕,王化貞激動,期盼,擔憂,五味雜陳,彷彿回到了洞房花燭的晚上。
“越老越沒出息了!”王化貞揉了揉發酸的鼻子頭,催動戰馬到了碼頭。迎面正好來了一大隊的馬車,沉甸甸的糧食壓在車上,走過之處留下深深的車轍。趕車的老漢黑紅的臉膛,堆滿了笑容,馬鞭高舉,用力地揮動着。
“車老闆,糧食怎麼樣?”
老漢伸出了大拇指,嘿嘿笑道:“好着呢,俺看比起江南的粳米還好!”
“不要吹牛啊!”王化貞笑道:“朝鮮蠻夷之地,他們的糧食能比江南的還好?我可不信!”
“世伯,您還是信了吧!”
王化貞猛地回頭,來的人正是張恪,他一身短打,穿的和力巴差不多,肩頭披着墊子,看樣子準是親手搬運來的。
“哈哈哈,永貞,我來討救命糧了,要是再沒有糧食,就要斷頓了!”
張恪拉着王化貞到了一棵大楊樹下面,碩大的樹冠遮住了火辣的太陽。從人送來了兩碗綠豆湯,他們都一飲而盡。
“舒服啊!”張恪笑道:“世伯,朝鮮的水稻和遼東差不多,都是一季稻,生長週期長,養分足,論起口感,的確要比江南的粳米好吃很多,您要是不信,咱們中午就吃朝鮮的大米!”
“永貞說了,我自然相信!”王化貞笑道:“以往都覺着天朝佔了最好的地方,產出什麼都是好的。就拿絲綢和瓷器來說,西洋人都趨之如騖,不惜重金。真沒有想到,海外藩國也有可稱道的地方?”
站在高處太久了,就會讓人放鬆懈怠。
大明的富庶更是到了中國古代的巔峰,士人們寧願把精力放在兩千多年前,一個失意老頭的微言大義上,也不願意睜開眼睛看看世界的變化,不得不說是天朝的悲哀!
“世伯,要說起來天朝的位置自然是好的,可是也不是處處都好,比如天朝缺少金銀,可是西洋海外就盛產金銀,離我們不遠的倭國更是金銀成山,錢多到了令人髮指!”
王化貞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問道:“永貞,你不是開玩笑吧?倭國要是盛產金銀,他們怎麼會不惜漂洋過海,跑到大明當強盜?難道他們天生下賤,在家裡過安生日子不好?”
看來王大人對海外是一無所知啊,張恪索性就給王化貞講起了他的海上生意經。
……
張恪眼下擁有海船超過三百艘,當然良莠不齊,遠渡重洋肯定不行,不過跑跑朝鮮日本商路足夠用了。
這些船隻載着遼東等地生產的土布瓷器,草原的皮毛藥材,從錦州出發,先去朝鮮把商品換成金銀。然後船隊繼續前行,到日本的九州島。把剩餘的商品賣給當地的華僑——爲什麼不賣給日本人——當然不是討厭日本人,而是海商的約定。
明末的日本九州島,聚集差不多兩三萬中國僑民,其中以商人居多,甚至有些大海商甚至有自己的船隊武裝,在西洋人中名聲大震。
比如此時的李旦和顏思齊,還包括日後的鄭芝龍!
說來好笑,明朝國內對這些海商幾乎一無所知,簡單的把他們看成背井離鄉的海寇。張恪當初給萬曆獻策的時候就提到了李旦,在老太監陳炬的策劃之下,給李旦請了六品官,准許他回國探親。
雙方達成了協議,李旦他們協助大明官方在日本兌換金銀,牟取暴利。爲了保護他們原有的商路和市場,只准官船攜帶少量的商品,而且還必須轉賣給他們,不能和日本人直接貿易。
當然買東西還只是小錢而已,真正暴利是金銀買賣。日本國內金價極低,且幕府和藩閥價差極大,彷彿兩個國度一般。
按照張恪的設計,船隊先拿着銀子去盛產金礦的地方換金子,這一手交易至少能賺五成。然後拿着換來的金子去幕府兌換成銀子,由於幕府和大明金銀匯價看起,又能賺三成。
用賺來的銀子買通九州島的藩閥,藉助他們的力量,繼續倒買倒賣,一百萬兩銀子,不出幾個月,就變成三百萬。
賺得鉢滿盆滿的大明船隊揚帆回國,李旦等人提供貼心的海上保護,大家雨露均沾,都有好處。唯獨給日本人造成了金銀外流,收入銳減的可怕結果。幕府爲了彌補虧空,不得不向底層百姓徵收更多的稅賦。
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不用動一刀一兵,就能讓好不容易從戰國走出來的日本重新回到戰國時代!
王化貞聽得眼珠子幾乎掉下來,他實在是不敢相信,簡單的倒賣金銀,竟然有如此殺傷力!
說諸葛亮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那就是近乎妖人的級別。張恪翻手之間,能讓一個國家陷入混亂,比起諸葛亮還要厲害三分,這小子簡直就是怪胎!
“哈哈哈,世伯,貿易的厲害還不止如此呢!我打通了朝鮮的關節,他們同意用糧食換火銃。如此一來,我們拿着從日本弄來的金銀,去朝鮮換成糧食,再運回國內。朝鮮呢,他們糧食少了,金銀多了,勢必造成糧價飛漲,豪商巨賈吃得滿嘴流油,底層的百姓卻買不起糧食,日後生死也就恰在大明的手裡了!”
把兩個國家玩弄在鼓掌之中,爽快!比起殺了上萬韃子還要爽快!
“世伯,您可以覺得如此行徑卑鄙無恥,可是一次貿易,就從日本弄回了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從朝鮮弄回三十萬石粳米,五十萬石小麥,足夠咱們遼東難民吃大半年的!仁義禮智信那一套是給自己百姓的,不是給番邦外國的!”
王化貞身爲牧守一方的大員,哪裡不知道銀子和糧食的寶貴,不禍害自己百姓,不從豪商世家嘴裡奪肉吃,至於海外……管他去死!
正在談論之間,突然有人從大路上跑過來,一面跑和一面大喊:“成了,成了,真的成了!”
瘋子怎麼跑到這兒來了?王化貞沉着臉說道:“還不快打發走了,我還要和張大人好好談談。”
“慢!”
張恪伸手攔住了王化貞,笑道:“世伯,這個人可不是瘋子,他準是送好消息來了!”
“孫先生,有成果了嗎?”
孫元化蓬頭垢面,大聲笑道:“沒錯,大人請看,你要的燧發槍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