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山路之上,兩旁的石頭還都是斑駁的血跡,在一些角落還有殘肢斷腿,破爛刀槍,燒得光禿禿的旗杆。更遠的荒野之中,不時傳來喊殺聲,夜不收還在追擊逃散的白蓮教徒,淒厲的吼聲讓人心臟猛縮。
王化貞默默的看着山路兩旁,神情之中掩飾不住的惶恐震驚,昨夜的戰鬥一定非常兇險,真不敢想象,一個區區的備禦竟能攻破如此險峻的山寨。
到了半山腰,王化貞向兩旁看了看,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左邊是密密麻麻的屍體,堆得比小山還高,還不停的有士兵拖着屍體過來,有些乾脆就是沒死的重傷員,士兵們頭也不擡,就給了一刀。
什麼叫屍積如山,這就是屍積如山!
保守估計差不多也有一千五百具屍體以上,再往右邊看看,王化貞更是幾乎暈倒。
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個挨着一個,地上全都是俘虜。每二十人用繩子栓成一串,就像是成羣的雞鴨,一眼看不到頭。
恰巧到了中午時分,有幾個士兵提着木桶過來,裡面裝滿了清可見底的稀粥。吃的有限,俘虜們像豬一樣,掙扎着搶食,不多一會兒,互相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
看管的士兵根本不在乎,他們只負責盯着劃定的界線,超過了就毫不猶豫的一棒子,不光一個人捱打,一串人都要捱打。
人性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王化貞親眼看到有個人打翻了木桶,粥流淌出來。有的人不管不顧趴在地上舔舐,還有人舉起拳頭狠打弄翻木桶的,甚至張開嘴去咬他的肉!
王化貞不忍看下去,一轉頭正好看到了張恪。
“哎,永貞,雖然都是白蓮教的賊子,但是天心仁慈,人竟相食,何等悲慘,還是多給一點糧食吧!”
張恪急忙走到了王化貞面前,見了禮之後,張恪微微一笑。
“大人,並非晚生殘忍,只是不得不如此!”
王化貞眉頭挑了挑,一臉的疑問。
“大人,這些都是白蓮教的死忠,對他們再好也不懂的感念朝廷的恩德,都吃飽了,反而讓他們有精力鬧事。一點也不給,他們又要破釜沉舟。因此晚生只能給一點,讓他們爲了糧食而內鬥,如此控制起來才容易!”
王化貞聽得瞠目結舌,可是仔細一想的確有道理。在官場上上位者不也是一樣,長長拿出一點誘餌,看着屬下爭鬥,好坐收漁人之利!
看來這馭人之術果然相通!
王化貞感慨的點點頭:“行了,本官也不管了,永貞,你趕快把事情給我說清楚吧,我眼下一頭霧水,怕是位置又要風雨飄搖了!”
王化貞沒把張恪當外人,直接說出了擔憂。
張恪微微一笑:“王大人,您放心就是了,不但沒有危險,別的不敢說,至少義州衛,還有廣寧的不少將領,都捏在您的手裡了!”
王化貞何等敏銳,立刻察覺了什麼,急忙問道:“永貞,你是說白蓮教和官員有染!”
“不止有染,簡直官匪一家,您請這邊來!”
張恪把王化貞帶到了堆積賬本書信的房間裡,將事情老王講述了一遍。
“白蓮教派人搶奪您送來的軍用物資,晚生立刻帶兵追擊,錦義參將周雄的弟弟周挺竟然領兵阻撓,說什麼他們負責。晚生有心動手,可是轉念一想,事情反常,因此才加緊調查白蓮教的事情,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王化貞微微一笑:“你還有害怕的事情?”
“人生在天地間,哪能不怕!”張恪撓撓頭,笑道:“白蓮教野心勃勃,他們準備着三月三弄什麼彌勒降世的鬼把戲,想要趁機作亂。”
彌勒降世!
一聽這四個字,王化貞打了一個機靈!
笑眯眯的彌勒佛已經成了造反的口號,哪個官員聽了都要心驚肉跳。
“永貞,白蓮教不是都跑到了蒙古人手下,他們怎麼還陰魂不散,到底想要幹什麼?”王化貞氣得大聲咆哮。
“他們想要拿下義州!”張恪毫不客氣地說:“經過多年的準備,白蓮教手上已經有兩三千精壯士兵。囤積了大量的金銀糧餉,更何況建奴作亂,給了他們可乘之機,這些以造反爲職業的賊人怎麼可能不動手!”
“嗯!”王化貞長長的出了口氣,“永貞,白蓮教最大的本事就是欺騙愚夫蠢婦,他們怎麼可能積蓄這麼多人馬財富?”
“大人問得好,答案就在這裡!”張恪笑着指了指地上的書信賬本。
“白蓮教已經變得更加精明狡詐了,他們不光是欺騙百姓,更學會經商做生意,他們買通遼東的文武官員,大肆走私,從大明購買生活物品,從蒙古人手裡換牛羊特產,而且他們還建了不少作坊,專門給蒙古人生產需要的傢俱鐵器。雙龍山,乃至懿州周圍,儼然就是獨立的小王國!”
“混賬!”
王化貞聽着張恪說着,隨手拿起了一個賬本,上面記錄着從大明各地購買廢鐵器的數據,五年差不多有四萬多斤,足夠打造上萬柄腰刀。
氣得他把賬本狠狠一摔,眼珠子冒火。朝廷馬市貿易數額到了斤斤計較的地步,怕的就是韃子趁機做大。結果下面的人竟如此狗膽包天。成千上萬斤的精鐵送去,他們嫌自己命長嗎!
“殺!殺!殺!一個都不放過,永貞,這些東西全都給我,凡是牽涉到的,絕不姑息!”
張恪當然也想打開殺機,來個血流成河,只是事情並不簡單,他苦笑一聲:“大人,只怕有些人您辦不了!”
“什麼?永貞,你是小瞧王某人不成?就算是牽扯到了宮裡,我也不怕,遼東都什麼樣子啦,老奴打主意,就連小小的白蓮教也敢伸手了,這還有王法了嗎?”
王化貞暴怒異常,張恪卻是不動聲色,等他發泄差不多了。張恪才把特別找出來的幾封信送到了王化貞面前。
“大人,您請看。”
王化貞掃了一眼書信,眉頭緊鎖。
“永貞,你是什麼意思?”
“大人,這幾封信都是山西來的,我看了一些賬本,遼東出產有限,最大宗的貨物還是從宣大一線運過來的,這些人都是晉商!”
晉商!
這兩個幾乎就是大明官場的一個禁忌,王化貞嚇得手一哆嗦,臉變得慘白!
山西人懂得經營,會賺錢,更會花錢,兩百年來,晉商不但積累了雄厚的財富,而且還到處辦私塾,資助貧困學子。
這麼做十幾年或許只是慈善,搏一個好名聲,可是他們堅持了一兩百年,伴隨着一個個寒門士子鯉魚跳龍門,晉商在朝廷之中勢力快速膨脹,編織出一張巨大無比的網。
寒暑不侵,冷暖不懼!
把持首輔二十年的嚴嵩吃不到晉商的利益,堪稱大明第一權臣的張居正不敢在商稅做文章,就連皇帝都要退避三舍。要是能徵到足夠的鹽稅,萬曆何至於滿世界的派礦監稅監,拿小商人開刀。
除了太祖太宗,大明朝就沒有讓晉商低頭的人了!
王化貞也聽聞過晉商做了不少黑活兒,可是真正放在眼前,還是觸目驚心。
良久,王化貞才盯着張恪說道:“永貞,你不會就想告訴我人家勢力龐大,我們惹不起吧?”
“當然不是!”
張恪笑道:“大人,晚生只是想讓大人把打擊的範圍限定在走私的將領上面。俗話說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邊境上的一個個墩堡強大起來,就能抵禦韃子,如果墩堡的官員貪財走私,勢必兵無戰心。此番如能整頓三成的將領,敲山震虎,我看就是大功一件!”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與其傻乎乎的去碰觸晉商這個龐然大物,還不如做容易的事情。況且清理遼東,騰出位置,對張恪的發展更有利!
王化貞也想清楚了,終於點點頭。
“永貞,晉商固然沒法動,可是藉機剷除幾個親近晉黨的官員還是沒問題的。這件事情本官自會操作,不過眼下有幾件麻煩事,要永貞幫忙!”
張恪急忙躬身施禮:“大人,您有什麼吩咐晚生一定照辦。”
“哈哈哈,永貞,這次你襲擊雙龍山,固然是一場大捷,可是這裡是蒙古人的地盤,要是他們殺過來,我們該如何?”
張恪對蒙古人到沒有什麼害怕的,炒花部早就是外強中乾,更何況還有一個公主捏在手裡,就更不用擔心了。
“大人,蒙古人的事情晚生自有辦法處理,請您放心。”
“嗯,好,我相信你!這第二件就是周雄了,他身爲錦義參將,手下人馬衆多。前番軍械被白蓮教搶奪,他愣是壓了好幾天才上報給我,只怕早有不臣之心。如果周雄真的造反,我擔心手上的兵力不夠,拿不下他。廣寧糜爛,耽擱了前方供應,可就罪莫大焉了!”
別看文官清貴,再大的文官只要朝廷一道聖旨就能拿下,可是到了武將身上就麻煩多了,必須慎重,尤其是眼下遼東麻煩一堆,承受不起一場叛亂。
張恪低頭思量了一會兒,笑道:“大人,周雄多半惶惶不可終日。晚生以爲只要先放鬆他們的戒心,然後斷然一擊,絕對能拿下週雄!”
張恪說着,在王化貞的耳邊說了幾句,王化貞的愁雲頓時散了,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你鬼主意真多,就這麼辦了!”王化貞嘉許的說道。
兩件事情都說完了,王化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停地搓着手。
“大人,您還有什麼事情?”
“這個,哈哈哈,有點不好說……永貞,你打下雙龍山繳獲不少吧?”
張恪立刻警覺,急忙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
“哈哈哈,永貞,不用謙虛,就算本官借你的,拿點銀子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