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易辰遠見到朝自己走來的秦慎時, 他驟然發現自己或許真的老了。秦慎，小自己8歲的侄子，過去這些年歲裡更像是朋友。易申遠本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兒子, 沒有特別大的感覺, 畢竟秦紓君是用秦慎才綁住了愛自由的他。倒是易辰遠經常從B市趕來F市問候娘倆, 也把近況帶回去給易父。也是這樣的原因, 易辰遠纔會看重F市, 在他上位後，也在這開闢了新的戰場。也是因爲來到這，才認識了林指……想到這, 易辰遠的頭又開始疼，他用大拇指輕輕的揉按着, 先前, 每次他頭痛的時候, 林指也是把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幫他輕輕揉按着。
秦慎走近時, 看到的正是易辰遠一副疲倦的老態，他想起過去那些年，這個大不了自己多少的叔叔對他好的時日，他有點不忍，可想起母親的囑託還有易辰遠當年的決斷和日後對自己冷淡的態度, 他便把那些躊躇給統統打散了。他走近他, “叔叔, 讓您久等了。”易辰遠苦笑, “你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叫我了？”秦慎拉開椅子, 坐下，“我覺得這樣叫, 叔叔會記得我們的關係，會對我們家好一點。”易辰遠暗了眸子，“阿慎，有些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就別自以爲是。”秦慎又露出了他陽光般的笑容，“叔叔，你忘了，我也是大人了。”說罷，他頓了頓，繼續道，“我也可以追小嬸嬸的呢。”易辰遠緩緩轉過頭，看他，“你敢”。秦慎聳聳肩，“我和指指早就認識了，我們……”易辰遠打斷了他，“秦慎，如果秦紓君這輩子還想見着易申遠，你最好有自知之明”。
易辰遠此刻生氣了，他去Y城呆在雲安身邊那麼久，除了貪戀那兒過往的回憶，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知道了秦慎與林指竟是青梅竹馬。家庭聚餐後，林指不尋常的反應，他心裡也暗暗記着，讓吳堃去查，得知兩人過往，心中鬱結，這才也促成了自己去找雲安的決心。此刻，他真的不願聽秦慎再次提起他們兒時有多好，以至於他欺騙她那麼久，她現在仍然願意接受他，與他上下班，一同歸家；而自己的隱瞞，卻使他望而卻步，不再靠近自己一點點。
秦慎拿起臺几上的一杯酒，抿了一口，開口說道，“叔叔，我可以讓小嬸嬸來見你，但你必須答應我，放過我爸”。易辰遠說，“你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倘若我和林指不能結婚，我和老爺子的約定便不作數，我想讓他坐穿了牢底，你們又能怎樣？”秦慎笑不出來了，“那你要怎麼樣？關着他一輩子對你有什麼好處？”易辰遠的食指划着面前的杯沿，他緩緩開口，“我要你手上百分之五，三天之內，讓我有機會和林指談一次，只要你答應，易申遠或許能趕上和你們過年”，秦慎臉上露出慌張的神情，“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易辰遠沒看他，許是前頭在雪地裡受涼了，有些咳嗽，“秦慎，你媽媽做什麼都想着你爸，而你，太善良了，你真是我們易家最善良的人了，可是，就是這樣，你們拿什麼和我鬥？”繼而，他夾了好些冰塊放進秦慎的杯子裡，“着急了，放多了，就會溢出來的”。說完，他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拍了拍秦慎的肩膀，走了，留下秦慎呆坐在原地。
他拿起電話，打給了母親，把易辰遠開出的條件告訴了秦紓君，他分明聽到自己說道“回來過年”時，母親顫抖的聲音重複着，他便明瞭，他匆匆的放下了電話。倚靠在沙發裡，浮想着過去的點滴。
記得林指和他13歲那年，A城下了他們記事以來的第一場雪。處於亞熱帶，雪天本來就甚是稀奇，更別提那場雪有多大。秦慎那天起的尤其早，跑了半條街，去喊林指起牀。不料她已站在門前等着他，一同上學。那個早上，林指穿了一件大紅色的襖，紮起兩個小辮，帶着耳罩，遠遠地和他招手，“阿慎，阿慎，快來，雪好大啊……”少年三步並作兩步地朝少女跑去，他拂開落在林指發上的星點雪花，“等我多久了，冷不冷？”林指笑嘻嘻的搖頭，“就一會，就一會。”秦慎抓起林指凍得通紅的小手，放在自己的面頰上，“傻丫頭，都不知道回屋裡等”。林指抽回自己的手，“你的臉也很冰，我纔不要在屋裡呢，我第一次看見下雪啊，真好看啊，到處都白白的”。秦慎那時還小，卻因爲家庭的特殊關係，比旁的孩子都要早熟。
雪白的世界裡，身着紅衣的林指像一把鮮動的火苗 ，熊熊的燃燒着，在他的心裡，融去世間所有的冰霜，唯留暖意。他牽起她的手，“別鬧了，快點，不然又要趕不上車了。”林指衝到前面，變成她拉着他，“快快快，學校裡雪肯定更大，快點啦，不然上課就沒得玩了！”秦慎的大手被她握在手中，女孩特有的柔軟像棉花一樣砸在他的心上。倘若那時他得知將來會發生這麼多事，那麼年少時的自己定要和她做個約定，讓她就這麼半牽半拽地拉着自己一輩子吧。那樣，不論風雨多麼猛烈，大雪多麼懾人，人生的路上，他都不會再有所害怕。
林指，我曾經那麼那麼害怕失去你，我明明是最早走進你生命裡的人，可何時，我就這麼弄丟了你，也再也無法進入你的世界裡。
易辰遠只是看到了秦慎來找林指，林指爲了私慾，避開易辰遠，也就順勢隨了秦慎的意，假裝兩人在這真是生活在一起，可事實上，林指並沒理睬秦慎。自易家晚餐後，林指便斷了過去種種和秦慎的情誼，他沒有理由的消失，然後莫名其妙的出現。自川水後，她最恨地便是欺騙和隱瞞。因此，即便秦慎日日出現在自己辦公樓外，夜夜守在住所下，她都找不到理由來原諒他，更重要的是，她只是不想再和易家的人有任何瓜葛了。
正是如此，秦慎纔不知道該如何讓林指甘願見易辰遠一面，上次的碰面，他就在場，林指的決絕他收入眼底，本是讓他開心的事，現在卻成了煩惱。這夜，他還在煩惱兩人見面的事，卻接到易辰遠的電話。那頭是陌生的聲音，“喂，這個手機的主人在我們酒吧打架啊，現在正打得兇啊，我看他最後一個聯繫的人是你，你快點來吧”，那頭還真的有乒乒乓乓的聲音，他連忙問了地址，趕了過去。
他到的時候，酒吧裡已經是一片狼藉，一個男人軟趴趴的癱在地上，看不出受傷的嚴重程度，易辰遠則精疲力竭的樣子，懶散散的靠在沙發上，見到秦慎來，他拿手擦了擦嘴角，看來掛彩也不輕。秦慎明白那一眼的含義，他正準備拿電話打給林指，卻聽到易辰遠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去接她，太晚了”。秦慎深深地看了一眼易辰遠，轉身出了門。
在去林指家的路上，秦慎邊開車邊想着。從知道易辰遠和林指的關係後，他從未看好過。母親表明林指面容與雲謐相似，叫自己死了這條心。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裡，從那年急急離開A城，處理父親的事情開始，他便知道過去和林指簡簡單單的生活此生是不可能了，可他偶爾也會心疼，心疼自己曾當做寶的女孩，卻被他人當成替代品。有多少次，他就要告訴林指，你快走，快離開這羣心腸歹如蛇蠍的人，可是母親卻逼自己發誓不爲私情毀了她的計劃。剛剛易辰遠的叮嚀，卻讓他第一次的覺得，也許易辰遠的真心裡也是有一點點林指的。那麼，自己該停下來嗎？
電話不期而至，秦紓君的聲音嚴肅而冷漠，“怎麼樣了？”“我現在準備讓他們倆見面”秦紓君聽到事情有進展，語氣緩和了許多，“兒子，現在媽只能靠你，如果讓他們倆和好，到時候結婚和死丫頭又那麼好，我們就真的沒有活路了啊！你爸爸就真的別想出來了啊！”秦慎只覺得太陽穴一緊一緊的發疼，他努力隱藏自己的不耐煩，“我知道了，快到了，我掛了。”
站在林指住所的樓下，秦慎擡頭望去，7樓的燈光還亮着，看來她還沒睡。秦慎在下面一圈圈的踱着步，他本應該速速地帶林指到易辰遠面前，讓易辰遠履行自己的承諾，讓父親出獄，讓母親多年的心願得以實現，從此皆大歡喜，琴瑟和鳴。可爲什麼我不願？我寧願你想現在這樣不睬我，不理他，我也不願接下來送你去別的人那兒。皆大歡喜的“皆”裡，我在哪兒？
多年之前，我離開你；數年過後，我帶你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