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翹怔了怔,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如果此時再說:你不要爲了我而委屈自己之類的話,似乎根本是一個荒謬的笑話。她明明知道,如果此時放棄,那個蛋糕店的夢想就會遙遙無期,其實他們都知道。
“對了!”高子謙握着她的手,把嘴脣貼到她的手心上:“忘記告訴你,前天我已經把這個房子的出售信息掛到網上了,到時候沒地方住,你會不會收留我?別說no,如果你不要我,我就只能流落街頭了。”
他嘴脣的熱度像一團燃燒着的火,一直灼燙到蘭翹的心裡,讓她的身子發軟,她掙扎着道:“爲什麼要賣?”
“想和你同居唄。”他輕笑道。
過了一會兒,他靜靜說道:“蘭翹,我留的是你的銀行賬戶——我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任性。所以,請記住,依靠我,並不是一件不靠譜的事,anytime,你都可以指望上我。”
事情變化之快有些出乎蘭翹的意外,她曾經費勁了心力思考怎麼幫助高子謙走上“正途”,卻一次又一次地鎩羽而歸。但這次,她甚至沒有再多說什麼,他便決定無聲無息地回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蘭翹知道他下這樣的決定與自己脫不了干係。於是心中忐忑,她覺得自己簡直承受不起這樣無怨無悔的深情,她更怕看到他眼裡那種掩飾不住的淡淡失落。
倒是局外人的寶慧幽幽嘆了口氣:“人家高小公子真是實打實地愛上你了。”偏頭想了想,又嘆口氣,“多好的孩子就這麼被你糟蹋了。”
蘭翹連連啐她:“去,你還糟蹋了一個前途大好的博士呢!”
晚上她在高子謙身邊翻來覆去睡不着,又怕動靜太大驚醒他,索性悄悄爬起來赤着腳走進客廳。
這間客廳原本與廚房相連,高子謙裝修的時候打通了那面牆,一片通透。蘭翹開了一盞小小壁燈,靜靜地仰躺在沙發上,那個角度睡下去的視線正好落在圓弧形的料理臺。高子謙在英國待了十幾年,身上那種英國人一本正經的做派很濃,雖然明明是個20多歲的小夥子,房間卻比她還收拾得整潔,連最容易弄污濁的廚房也是一塵不染,刀具、盤子統統擦得錚亮,臺角的地方擺着一隻精巧的小水晶花瓶。
如果不是喜愛一樣東西,又怎麼會這樣上心?
蘭翹想起自己24歲的時候對寶慧說:“一個人頂多爲另一個人改變一次決定,再有分歧,記得讓對方追隨你的腳步。”
她突然有些難過,爲什麼經過了這麼幾年以後,她已經變得連僅有的一次都不肯再爲別人妥協,她想到的只是自己。
臥室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兒就有腳步聲過來,高子謙在沙發旁邊蹲下來,拿手輕輕碰了碰蘭翹的臉:“怎麼還不睡?”
銀白月色從窗戶裡透過來,流淌在他年輕的臉上,寧靜而美好,蘭翹側頭看了看他睡眼惺忪的樣子,心中有着一絲溫柔至極的牽動。高子謙在平日裡總是冷靜而自持的,行事時並不讓人覺得他年紀輕,只有在這種極爲私密的時刻,才能感覺到他流露出來的幾分孩子氣。
“睡不着。”她柔聲道,“你別管我,去睡吧,明天不是要去上班了嗎?第一天返工,可不能遲到。”
高子謙把臉往蘭翹身上蹭了蹭,含糊不清地說:“不怕,我的生物鐘準點報時……你在想什麼想得睡不着?”
蘭翹嘆了口氣沒出聲,拿手指無意識地捏着他的耳朵揉來揉去。
從杭州回公司後,隔天老闆便召集部門經理開會,張豆子老闆臉上還是帶着一貫的敦厚微笑,並沒有一絲愁容,只是讓自己的得力下屬們向他提供一份入公司以來的述職報告。
會議完畢之後,步出辦公室的每個人都非常有默契地不參與任何討論,卻都在心底裡暗暗消化這個訊息。HAPPYHR的述職報告一般分爲年中、年底兩次,歷史上從沒有過要求任何一位員工做入職以來所有時間的述職。張豆子老闆只是外型憨厚,實際上有着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每個員工的表現如何他心中有如一本明冊,無需用一份報告來說明。
那麼,這份詳盡的述職報告到底是做給誰看?
蘭翹雖然暫時還不能判斷出到底將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從細微末節裡的小節裡發現問題的本質,是一個成功HR應該具有的素質。她的第六感告訴她,是時候爲自己做一些準備了。
高子謙埋在蘭翹身上,頭一點一點地往下垂,顯然在犯困,蘭翹推了推他:“回房睡去。”
他擡起頭,眯着眼睛看看她,哦了一聲,忽然伸手把她橫抱起來,壞壞笑道:“一起去。”
兩人又在牀上纏綿了一會兒,蘭翹終於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蘭翹起來的時候,看到高子謙已經在背對着她打領帶。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灑落在房間裡,她在鏡子裡打量着他,個子高大挺拔的男人穿西裝就是好看,尤其平常鮮少看見他穿正裝的模樣,此時真是耳目一新。深紫襯衣配純黑西裝和領帶,剪裁合體,以往的三分漫不經心頓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十分的泱泱貴氣,蘭翹不由得看得有些出神。
高子謙決定回會計師事務所上班以後,他那個青春靚麗的同事沈安琪便送來了一個大箱子,裡面有幾套他以前留在公司的衣服和一些私人物品。蘭翹止不住好奇地翻了翻,發現竟然還有一副玳瑁框的眼鏡,她驚訝極了:“你近視?”
“嗯。”高子謙順手從她手中接過來,往鼻樑上一架:“一百多度,不戴也可以,不過我做事的時候習慣戴着。數字很嚴謹,不能因爲眼神不好漏掉什麼。嘿,蘭翹,我工作的時候可是很認真的,嚴肅地遵守業界每一條規章制度,公私分明。”
蘭翹狐疑地望着他:“能有多認真?”
“像對待你一樣認真。”
蘭翹哼了一聲:“別拿沒有任何感彩的東西與我來比較,一點可比性都沒有……哼,認識你這麼久都不知道你戴眼鏡,還是由別的女人支會我知道,鬼知道你還有多少東西瞞着我。”
高子謙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不懷好意地笑着:“我們天天坦誠相對,身上什麼私密的東西你都看過了,眼鏡算什麼。”
蘭翹切一聲,把頭別過去,她心裡明白其實不是眼鏡的問題,只是穿西裝、戴玳瑁框眼鏡的高子謙讓她覺得有些陌生疏離。她熟悉的高子謙是那個穿夾克、牛仔褲牽着Vodka在花園裡懶洋洋散步的年輕英俊的男子。他會在寒冷的冬季裡爲她做加了胡椒的熱湯,會擔心有小偷光顧她家而徹夜守望,更加會在有危險時用身體來保護她的安全。
要得到就必須先要付出,蘭翹的功利心和虛榮心讓她無意識地將他推回到他的軌道,換來了一個讓她有些陌生的高子謙。
到了五月的時候,初夏的熱度已經慢慢滲透進每一個角落,讓人措手不及的事情終於發生。
丁兮猝然向HAPPYHR發難,她以投資三年卻沒有得到相應增資利潤爲理由,用持有40%股份的大股東身份要求HAPPYHR重新整合、調整企業資本運營方向。塵埃未定之前,公司一切財務問題交由會計師事務所處理,也就是說,如果HAPPYHR不能給她一個合理交代,她有權利解聘公司任意一個重要員工,甚至可以撤換總經理,或者直接將HAPPYHR清盤轉賣。
當四名會計師魚貫跨入HAPPYHR的公司大門時,蘭翹的笑容僵硬在臉上,當中衆星拱月那人不是高子謙又是誰?他的目光從她臉上淡淡掃過,微一點頭,便算是打了個招呼。輪廓分明的面孔上除開嚴肅沒有絲毫笑意。
而在頭一天晚上,她問起他的工作情況,他卻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蘭翹,回到家我們不談公事,好嗎?”
蘭翹一陣眩暈,扶着桌子才站穩了身體,她突然想起一句老話: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爲什麼?爲什麼偏偏是你?”
晚上回到家裡,蘭翹重重坐到沙發上,揚起頭瞪大眼睛注視着高子謙,語氣中不知不覺帶了幾分凌厲。
整個白天她幾乎都無心工作,腦子裡嗡嗡作響,眼睛雖然一直盯着電腦屏幕,卻似乎一個字都不認識,她覺得自己好像患上了飛蚊症,面前那些阿拉伯數字和漢字都在眼前亂七八糟地飛舞,攪得她心神不寧。
高子謙拉了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來,一手頭疼地按了按額角,但還是用最誠懇的語氣安撫着她的情緒:“聽我說,蘭翹,這個Case我原本是打算拒絕的,你知道爲了之前的那件事兒,我煩得很,一點也不想再和身邊的人有任何工作上的衝突了。可是兮姐找了我好幾次,當年總歸是我們家對不起她,耽誤了她這麼多年,但凡她有什麼要求,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
“可是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呢?最起碼也讓我有個心裡準備,而不是這樣給我一個迎頭痛擊,你知不知道今天猛然在辦公室裡見到你,我是什麼樣的心情?你昨天晚上就睡在我的旁邊哎,甚至今天早上還跟我一前一後地出門,可是我一直被矇在鼓裡,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過分嗎?”
高子謙默默低下頭:“對不起。”
“可是蘭翹,”他停了一會兒,輕聲而堅持地說道,“這樣說也許有些傷害你,卻是無可避免的事實,我尊重我的職業,就像你重視你的行業操守一樣,我同樣有必須遵守的行規。這次HAPPYHR的資產清查,涉及到你們公司的很多機密,也左右了你們以後的經營方向,而以你目前的職位以及你和你們老闆的私人關係來說,你實在不適宜參與。”
“你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根本就是要用這種態度向我表明,你要忠於你的委託人,所以不會對我泄露我一丁點你所謂的機密?”
高子謙咬了咬下嘴脣,卻沒有將頭擡起來,顯然是表示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