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燁,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事?”見談燁只站在原地不說話,慕以軒開口詢問道。

談燁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托盤順手放在桌上,然後一動不動的打量着慕以軒。

從第一次見面以後,談燁就知道,慕以軒是一個非常聰明對很多事都非常敏感的人,這從慕以軒在他們初見時的言行就可以看出來。可是,爲什麼他在其他方面都這麼敏感,偏偏在感情方面又這麼遲鈍呢?想到這裡,談燁都有些憤恨了。

雖然他並不怎麼喜歡與除了慕以軒以外的人相處,可是像任飛揚和武這些人,他還是不可避免地與他們相處了這麼多年。連他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這兩個人跟自己一樣,對慕以軒懷着並不普通的感情——便是那個只見過幾面的葉忱也跟他們一樣,他們以及自己對慕以軒的感情,恐怕與他們相熟的人沒幾個不知道,可是,爲什麼慕以軒這個正主偏偏就不知道呢?

其實也不是沒有過懷疑,以慕以軒那麼敏感的人,爲什麼在這方面就這麼遲鈍?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着不知道?

每次看到慕以軒在自己等人面前毫無芥蒂地嬉笑,他就有點忍不住心裡的那股怒氣:自己等人天天被這該死的感情困擾,因爲這份感情而夜不能寐,而他卻仍什麼都不知道的一身輕鬆!

“怎麼能這樣子呢?”不知不覺地,談燁將自己心裡所想的都說了出來。

“燁,你說什麼?”乍聽談燁這前後不搭的一句話,慕以軒不由疑惑地問道。

被慕以軒的聲音拉回了神智,談燁微微笑着道:“沒什麼。”然後從托盤中拿出酒壺和兩個小小的酒杯,動作優雅地斟了兩杯酒並遞了一杯給慕以軒,“哥,咱們這麼久沒見了,我心裡可是一直掛念着你呢。”說着,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慕以軒雖然並不常常喝酒,可是酒量卻非常好,這小小一杯酒自然是不在話下,當即也將杯中的酒飲盡了才道:“我也很掛念燁啊,不過我就知道燁你一定能將這裡的事處理妥當的,你可是我一手教出來的,若連這點事都做不好那可就太丟我的臉了。既然你有空,那就說一下你這段時間的收穫吧。”

談燁並沒有急着說話,反而是將兩個空酒杯又斟滿了,然後才道:“這段時間的收穫啊……”

就彷彿那杯中裝的是水般,談燁只管一杯一杯地往嘴裡倒,好久之後,直到將將壺中的酒都喝光了,已經有些微醺的他才道:“談家的人——那個我該稱之爲爹的男人,因爲他的無能而讓娘被趕了出去,那個可惡的無知老婦,因爲她的愚蠢念頭而將娘趕了出去,還有那個惡毒的女人,只爲了攀上談家這棵樹而不遺餘力地對付我娘!如果不是他們,娘又怎麼會落到後來因爲勞累過度而病死的下場呢?”

“這些人,叫我怎麼能放過他們!”重重地將手中空空的酒杯放在桌上,談燁不掩其憤恨地道——這些話,他也只有在慕以軒面前纔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地說出來吧。

慕以軒沒有說話打斷他,只是靜靜地聽着他的下文。

“可能是報應吧,那個老太婆費盡心機將我娘趕出了談家然後找了那個得她歡心的惡毒女人來,本來還指着那個女人給她生幾個孫子來的,可是一直過了這麼多年了,那女的都連個蛋都沒生出來!”

“那老太婆本來還想像對我娘那樣,再給談越娶房小妾的,可是這次談越居然死都不肯答應——可能他也覺得愧對我娘吧。”談越,便是談燁的親生父親的名諱,這下卻被談燁無半絲尊敬地叫了出來,而且這說的人和聽的人都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所以啊,我一亮明身份回到談家,那個老太婆和談越都對我好得不得了。那個老太婆應該是因爲我現在即以後都是談家這一代唯一的子孫纔對我好的,而談越呢,過了這麼多年來才總算知道悔悟想將這十幾年的父愛補償給我?”

說到這兒,談燁突然又變得激動起來:“我娘那些年所受的苦,我孃的一條命,是他這樣就能補償得了的嗎?他以爲他這樣做我就應該對他感恩戴德?他是在做夢!”

重重地喘了幾口氣,談燁深呼吸後緩下自己激動的情緒,然後悄然走到慕以軒跟前並靠着慕以軒的膝蓋坐在地上,雙手也無意識地抱住了自己蜷起的雙膝。

“他們這樣對娘,我怎麼會讓他們好過呢?沒錯,我在談家是表現得像是一個孝順聽話的好孩子,爲了達到目的更是連孃的事都藉口當年年紀太小而稱不清楚。他們果然也認同了我這套說辭而且還對此深信不疑,談越後來還逐漸讓我插手談家的日常事務。談家可是個武林中有名的世家呢,如果想讓談家徹底消失也不是那麼困難,只要我暗中刻意去招惹那些普通人不敢招惹的人再報上談家的名號,犯了衆怒的談家在武林中還有立足之地嗎?”

“我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報仇,其實就是這麼簡單!可是,哥,”談燁驀地擡起頭來,蘊滿淚水的眼裡還透着些少見的脆弱與無助,“我居然沒這麼做,而且還一直待在談家扮演着那個溫文有禮、孝順長輩的談燁,除了設計將那個惡毒的女人趕出談家,我再沒做過任何一件對談家不利的事。哥,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慕以軒心疼地看向談燁,伸出手帶着安撫xing質地輕輕摩挲着他的頭髮。雖然自小就是以爲母親報仇爲目標,可是在跟談越和談老夫人相處了這麼久之後,談燁,他想必也不是那麼狠心能真的下得了手吧。

雖然如果換成是自己的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向他們動手,可是,慕以軒在眼裡透着森冷寒光的同時抿脣輕輕一笑,這非常突兀的兩種情緒讓他看起來有一種危險的魅惑:在這個世上,又能找出幾個心比自己更冷的人?

也許是慕以軒的安撫起了作用,談燁逐漸褪去剛纔的脆弱,眼神也變得清明起來。令慕以軒詫異地微微一笑,他近乎囈語地道:“哥,跟過去的這九年一樣,這半年多來一直支撐着我堅持下去的,也只有你而已……”

“你知不知道……”仰起頭看向慕以軒,談燁第一次毫不掩飾地將眼裡那深沉的愛意展示在慕以軒面前,“我有多愛你?”

似乎是被談燁這突然吐露的心聲給驚嚇到了,慕以軒本來正握着那個小小的酒杯把玩的手突地一用力,白瓷的酒杯在那一瞬間化爲齏粉自他指間滑落。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若無其事地攤開手拍去掌間的瓷粉,然後看也沒看談燁地道:“燁,我看你是醉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

談燁沒有說話,只是倚着慕以軒的膝蓋靜靜地望着他,似是想從他眼裡看出些什麼來。半晌之後,他有些失望地將視線移開,隨即又吃吃地笑着道:“本來還以爲,哥你再怎麼也會有點不同的反應,可是沒想到,我始終都沒在你的眼裡找到哪怕一絲的波動呢。不過這樣也好,那說明我今天的這個決定沒有錯……”

決定?慕以軒聽到這兩個字心裡涌出種不詳的預感,正待仔細詢問卻又因爲談燁後來的話而忘了自己的初衷。

“哥,你知不知道,雖然你會對我們笑,可是有很多時候,你給我們的感覺都是無心無情?”談燁有些失神地望向牆壁,不知道在想着什麼,嘴裡卻是沒有停頓地輕聲道,“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你,你問我是不是想給娘報仇,也不知道是爲什麼,雖然那時候的你也還是個孩子,可是我就是直覺地相信你了,甚至比相信阿姨和姨夫都相信你!”

“後來的這九年裡,我跟在你身邊親眼見到了你那些從不在外人面前表現的一面,你的冷漠,你那顆冷硬的心……”

“可是越是跟你相處得久,我就越發覺得自己不瞭解你——也許,你所有表露在我們面前的情緒,都只是你的僞裝而已。”

“那你真正的心呢?你的心在哪裡……”

慕以軒早就被談燁的這番突如其來的蘊着絕望的告白衝擊得腦中一片空白,最後只能呆呆地看着淚流滿面的談燁說不出話來。

“其實不只是我,任飛揚,武,還有那個葉忱,他們哪一個不是跟我存着同樣的心思?可是爲什麼,那麼聰明的哥,你就一點都沒猜到我們對你的感情呢?”

因爲之前喝的那些酒,談燁那白皙的頰上染上了兩抹紅暈,相貌本就少有人能比得上的他這樣看來竟格外的囧囧人,當他用迷濛的眼這樣微仰着頭看向慕以軒時,就連慕以軒都不由有些微微的失神。

“也許,你的不知道根本就是假的,你只是因爲不想知道而刻意在迴避這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