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諭島上雖然聚集了上千人之衆,但幾天時間裡卻基本上只聽得到風浪聲。絕大多數人都掩飾不了失落的情緒,他們突然發現得道成仙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且不論現在蓮無芯已經是凡人了爲何仍舊高高在上,而如今自己也已成仙卻爲何絲毫感覺不到他曾經的那種氣勢?
況且來到這傳說中最接近神界的地方,曾經誰沒有過無數的幻想?可真正踏上這裡,才發現現實和想象居然可以相差的那麼毫無關係!
失落之後人們漸漸恢復了理智,事實上這千餘人中雖然並非個個都是爲了求死而來,但也的確都做好了無法生還的心理準備。人可以不畏懼死亡,但不可能逃避感受。極度的失望,加上無法驅散的恐怖氣氛,讓誰都沒心情多說一個字!
今天一大早開始整個天空就灰濛濛的,繁星尚未全熄,日月仍舊遙相呼應。重雲陰霾之中大海風急浪涌,千餘人在小島上被吹得東倒西歪,索性地方有限每個人都可以互相支撐一下。
似乎有所感觸,每個人從一開始就都全神貫注的戒備,可也沒有一個人不曾因爲畏懼偷偷瞧過蓮無芯。而他卻從第一天開始就雕塑似的盤坐在那島上最大的一塊岩石上,玄靈仙劍像個盡忠職守,永不疲倦的護衛巡邏似的不停的圍繞着他旋轉。任何人如果稍微靠近,劍身上就會發出些微恐嚇似的殺機。在如今這已經十分狹小的島上,正中間卻空曠的一塊四五丈方圓之地倒也的確顯得有些突兀!
此時月山心中憂急如焚,蓮無芯的狀態仍舊沒有絲毫起色,連玄靈仙劍散發出的靈氣似乎都不夠充沛。至少此時的千餘人都已經有和蓮無芯同生共死的覺悟,難免會希望他能多少表現出一些振奮!
此時的情況想要同生顯然是不可能的,對蓮無芯而言他絲毫不在乎這個世界即將付出的慘烈代價,因爲一切從始至終就是毫無意義的。
此刻緊張、不安豈止這島上的千餘人而已?更充斥着天庭、地府。而四周圍突然涌現的無數巨大海船,黑壓壓的魔界盔甲武器,像是天空中突然降下的一塊塊雲團!
其實誰都能想到魔界絕不會對此事坐視不理,但看到眼前的情形仍舊是遠超人界江湖的預估。而如今島上千餘人都是新近仙道,確已不像往日那樣談魔色變。所以雖然很明顯的敵衆我寡,但月山當機立斷佈置迎敵,衆人紛紛抖擻精神,那份鬥志甚至令天庭衆神難不動容!
原本就杵天杵地的猛烈巨浪,再經惡戰刺激更加洶涌奔騰,連天界的天池都沸騰起來了!而這一場海上鏖戰從清晨到中午,再到暮靄降臨,翻滾的巨浪中升騰着無數淡紅色的氣泡。
在蓮無芯之前,千百萬年來人間都未曾有過得道成仙之人。可短短一年時間就突然氣態萬千,卻又在這匆匆半日光景就死傷殆盡了。雖然擊沉魔船數百,殺滅魔族無數,可島上千餘人至此也已不足三五十了,感覺上除了立足空間確實寬闊了,並沒有其他好處。
滿地的血汗如同一條條人身上皮下筋脈不斷流淌着,一陣地動天搖,四面海水突然迅速退去。可衆人驚駭的發現那並非是潮落,而是小島正在緩緩上升。
突然,始終一動不動的蓮無芯雙目猛睜,舉手間空中雷光電閃崩現,四周海面迅速結冰。一股股烈焰由他雙手中沖天而起,爆裂出無數火雨落下,而小島遭到了灼燒震顫得更加劇烈了。
發覺那漫天火雨居然沒有點滴落到自己身上,諸人驚奇的發現原來自己諸人聚集之處正被一道五光十色的扇形光影籠罩。
並指反轉,玄靈仙劍隨指令倒插入蓮無芯所站立的岩石正中,直沒入柄!同時他單掌死死按在劍柄上,整座小島開始發出“噼啪”的爆裂聲。
忽然從地底傳出一個劇烈的怒火,彷彿天空都被震出了裂隙,島周冰面“滋啦滋啦”的開裂,隨着小島突然猛烈衝起,諸人一時立足不穩只能拼命就近抓住什麼。
蓮無芯也是此刻才突然發現,原來神諭島居然就是魔君鴻鯤的原身,一條巨大的鯨魚!
如今鴻鯤終於復甦,天地間突然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冰雪女王所化冰魄,離宮女君所化火精以及魔姬孔雀那可擋天雷的千靈素衣,竟然都在魔君一震之下碎成了渣滓!
雖然玄靈仙劍被蓮無芯注入雷光電影產生了效果,但顯然並未對魔君造成什麼致命的傷害。而現在的蓮無芯也根本沒法去救那暫時倖免的幾十人,事實上此時他也的確不可能還有閒心去想到他們。
此刻蓮無芯騰身半空立足一朵由仙靈幻化的蓮臺上,而鴻鯤揚起巨口一股墨汁般黑水鋪天蓋地的噴出。玄靈仙劍瞬間幻化出萬千劍光直迎而上,兩相碰撞之下恰似節日煙火煞是好看,但此刻誰會有心情去欣賞?
見自己就算衆神面對也必定要拼命逃跑的萬劍神罰,對魔君居然絲毫無用,蓮無芯也不禁微覺錯愕!而漆黑中不見天,不見地,連海浪風聲似乎都突然消失了。
蓮無芯只能盡力開放所有的感官,準備迎接隨時可能到來的下一次攻擊。而突然,一個略帶嘲諷,但卻頗爲溫柔的聲音傳來:“蓮無芯,你爲何會來此?”
愣了下,蓮無芯睜眼瞎的茫然四顧,好半天才緩神自知那必然是魔君的聲音。
“不知道!”
“可你知道來此必然只有死路一條嗎?”
“好像……我不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如果你死了,你的親人,朋友……,雖然並不多,可他們一定會非常傷心的!”
“會嗎……?我死了,所有人不就都得救了?我活着不就是爲了這個?這個世上,所有人都只是在盼着我死,誰會爲我傷心呢……?”
“不!不!當然不是這樣的!你被天帝那個老王八騙了,他只是想利用你做替死鬼,然後爲了消滅可以證明你在這世上存在過的一切痕跡,不僅你的親朋,所有人類都會被徹底消滅的……”
蓮無芯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撕扯自己的身體,而同時身體裡也有不知什麼在往外拱!
腦袋裡一片暈眩,迷糊,不斷閃現出各種各樣的畫面,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但卻一個都看不清楚。
似乎這個世界突然從黑到白,再變成了一片不知是血還是光的豔紅,然後又再次歸於漆黑。
感覺自己整個人又漲又緊,腦中似乎出現了很多聲音,連心都在扯動,漲裂!
“蓮無芯!你並不是非死不可,我可以幫你,不僅能幫你活下去,還能幫你消滅神佛的統治和壓迫,殺光你所有的仇敵。然後你就可以擺脫所有的不公,和殘酷的命運,你可以去找你哥哥,妻子,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從此過上你一直夢寐以求的平靜、快樂、幸福的日子……!來吧!我不是你的敵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纔是真正關心你,對你好的。來吧,不要抗拒我,接受我的好意,幫助,你將會得到希望的一切!再也沒有人會騙你,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自由了,解脫了!來,放鬆,閉上眼……,對,就這樣!很好,非常好,真是個聽話的乖孩子,我最疼你了!不要怕,沒事的,我是幫你的,我比你娘更慈祥,比你妻子更溫柔……”
“娘”、“妻子”這兩個人曾是蓮無芯對這個世界唯一的眷戀,但卻被人在此時提起,讓他突然感到心像被針刺,刀割一樣的疼不可忍!
“啊”一聲悲嘶!瞬間好像一切都不同了,蓮無芯腳下蓮臺閃動起炫目的光彩形成一個光柱把他籠罩其中,面前十丈遠處一個黢黑的龐然大物上,站着個渾身幾乎和所在完全融爲一體的黑,以致露在外面的雪白頸面和雙手都顯得很突兀,甚至有點驚悚!再加上那因憤怒膨脹的眼眶,以及齜出的兩排牙還多了份滑稽可笑!
是的,對蓮無芯而言感覺很可笑!
“你知道嗎?其實你已經贏了,但可惜,你還是不瞭解我,所以做了多餘的事,說了多餘的話……”
魔君本來心裡極其憤怒,可聽了這話不僅頗爲詫異:“哦?怎麼說?”
幽幽輕嘆,蓮無芯想起母親和妻子,臉上浮現出一種即溫柔,又悲哀的神情!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娘一生中最大的恥辱,最深刻的痛苦!但卻又忍不住曾經很期待那份世間最普通平常的母子之情,可當我認定自己永遠不可能擁有,並且決定永遠也不會再去想起人間親情這回事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原來娘爲我付出的其實是最多的,但結果一切都來不及了!甚至,我只能親自去地府走一趟才能真真切切的面對面叫她一聲娘!真正看清楚那個剩下我的女人究竟長得什麼樣子!而沁芳,她是我此生唯一愛過的人。但曾經我爲了以前的心結只想永遠不再和她有任何交集,還屢次拋下她,只希望永遠不再見到。而最後不管是不是命運,我發現居然是自己無論如何都再也舍不下她了。然而一切到了最後什麼都沒改變,她們都拋下了我!但不重要,我知道她們只是找到了對自己更珍貴的東西,而她們所珍愛的,我也願意付出一切爲她們守護。也就是這份珍愛,終於耗盡了我作爲人的最後一絲情感。我的心防其實已經非常脆弱了,可你卻在的確幾乎就要擊潰,吞噬我的時候,偏偏自作聰明讓我記起了那兩個讓我最深愛,也是讓我最痛苦的人,反而讓我突然清醒了,你這算不算是自掘墳墓呢?”
聽了他這番話,魔君忍不住心底懊悔不已,其實這一切不是他早該想到的?但偏偏自作聰明,以爲他因爲產生了人類的情感開始畏死,軟弱,可卻忘了最不該忘的,古往今來那麼多重情重義的人極度悲慘的死去,不正是因爲情感最終促使他們忘卻了情感,失去了生存的支撐?
面對着滿臉猙獰的魔君,蓮無芯淡然一笑:“你我終將要分出勝負,生死,看在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的份上,如果我最終能活下去,可以滿足你一個心願!”
“哼!好啊!如果最後結果如此我也認了,誰叫我看錯了你呢?可如果我說讓你去爲我掀翻了神界,你敢嗎?”
“我敢不敢重要嗎?其實能不能做到都絲毫沒關心,因爲如果我能活下去,衆神豈會放過我?”
“好極了!你確實與一般世人不同,可是,你真的以爲能贏我……?哼!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如此我也可以答應你一個心願!”
“好!如果你可以做到,我要人間永存,神道不滅!”
“什麼……?”魔君聽了不禁大爲詫異!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蓮無芯如果不恨神人已經算是寬宏大量了,卻又爲何居然要給他們求情?
“但我要人間日日災劫不斷,世人十存九殘。神道永遠晦暗污濁,遭世間無盡怨煞衝擊。衆神永居九天,卻永遠不得安寧平穩!”
魔君聽得滿臉眉飛色舞,精神無比振奮,興奮的大笑點頭:“好!好!太好了,千百萬年來我一心一意只想復仇,毀滅神人。可我居然忘了,這世上還有生不如死遠比死更可怕,痛苦!好極了,蓮無芯,我一定不負你所願!”
“多謝!”
“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