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域若真與魔界開戰,人間就必然難免兩面受敵的局面。而且無論最後他們哪一邊取勝,都必定會選擇就近從人界身上撈本彌補損失。所以除非人界願意參戰,要不最好就是暫時躲避風頭。
因此,蓮無芯提議遷都。此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往大里說一國都城乃是天下民心所繫,如果突然移位就難免令人心不穩。可以當前的情況,人心再亂還能亂到哪去?
往小裡說,突然變更都城就有可能會導致皇權外泄,被有心人趁火打劫。但蓮無芯提出,首先北疆已經毀於戰亂,如今帝都基本上已經是直面魔界,乃至西北各路叛軍一旦開戰也立刻會陷於戰火。
此時將帝都換到一個相對平靜安全的地方,除了能保證朝廷繼續順利運轉,也可以暫時避開最危險的處境。還有就是遷都之後就可以立足於魔界和靈域戰場之外,伺機而動。
再有以當前情形帝都幾面曠野,可以說只要有戰爭就必然會牽連這裡。且不說根本不會有人巴巴跑來這空城當冤大頭做幾天白日皇帝夢。就算有倒黴鬼來,也未嘗不是爲了朝廷清除隱患,何樂不爲?
當然,蓮無芯此舉對自己也是有好處的,就是一旦遷都,皇宮中的陣法就將失去存在的意義,那十三尊金像組成的天譴陣法除非衆神親自出面維持,否則很快就會效力全失!
修載旭首先想到的就是一旦遷都自己苦心建造的陣法就將白費心機,可卻又實在沒法忽略那些更現實的前提。
他恨蓮無芯沒錯,連做夢都盼着他灰飛煙滅,永不超生。但一個蓮無芯的生死,能相比自己重建修家三百多年列祖列宗基業的夢想嗎?
除了那幾個僥倖從天平教時代苟活下來的迂腐老臣,並沒人對遷都提出任何異議。何況這終究是蓮無芯提出的,而且修載旭都毫無反對意思,再加上一羣牆頭草對蓮無芯絲毫不吝追捧,幾個老朽還能有什麼用?
但遷都本身起碼就當前形勢也不失爲一個權宜之計,可歸根結底其實就是逃跑,那麼逃命該怎麼樣呢?
當然是輕裝簡從,越快越好!
可皇甫勳其實才當了幾天皇帝?馬上就要逃命本來就已經心裡煩極了,又如何能捨得皇宮中那麼多的金銀財寶?
於是,光是皇室和帝都權貴收拾的傢俬,就足足花了將近二十天時間。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城,一天愣是連十里路都沒走出去。
北府已經先得知會,特地放開了缺口,一支西北叛軍迅速開進帝都,徹底斷了他們的後路。而聽到後面傳來有追兵的聲音,皇帝什麼都顧不上了,連連催促着車伕有多快就跑多快。
蓮無芯等五人遠遠注視着那混亂的景象,看着倉皇的逃跑中接連翻車,被失控的車馬踩進泥裡的不僅數不清的金銀財寶,更有那輛專門運載皇甫氏歷代祖先牌位的大車,但此刻誰還有心思去管什麼木牌上的祖宗?
此情此景,對於旁觀者來說除了可笑,根本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悲傷情懷!想當年皇甫尚榮、修同義和蒼柱三人白手起家創下偌大的基業,三百多年後他們的傳人居然連他們的小小牌位都保護不了,九泉之下他們到底會如何感想?
陸沁芳看看丈夫,又看看鐘傲峰,畢竟他們倆說到底一個是皇甫子孫,另一個也是修家子孫,可對於祖先被那麼無情踐踏,同胞被殘忍虐待,他們顯然都只是像在看完全和自己無關的鬧劇而已,頂多一笑了之!
該怪他們無情無義?不忠不孝?
雖說後代的墮落不該怪罪祖先,但畢竟人都是健忘的,人的情感也並不是無限寬廣到能超越時間和空間的。對於毫未享受過祖先蔭庇,卻只能面對恥辱的他們來說,又能奢求他們什麼呢……?
皇甫氏遷都,帝都中叛軍本待儘快發檄文昭告天下,但還沒弄好便被魔界先鋒軍消滅了。而此刻青冥突然意識到蓮無芯曾經說過,他只是幫自己奪回靈域而已!那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指望他幫自己對付魔界的。
雖然暗暗懊悔自己過於着急和天魔星翻臉,但此時畢竟已來不及了,只能做好兩手準備,一面是死守,如果不行就將魔軍分別引入人間和南疆,要倒黴就大家一起來,誰也甭想置身事外!
如此一來,倒也正遂了蓮無芯攪亂大局的心意。南疆的守護者天南女帝好歹也是天界正神,地位尊崇在衆神中也是罕有,就算天帝也不會真的眼睜睜看着其疆土危險而坐視不理。
至於人間就算不能一舉剿滅,貿然追擊靈域深入東南方,則有可能遭到西北的人界軍隊截殺。天魔星雖然好大喜功,剛愎自用,但畢竟絕非白癡,並非看不出眼前形勢。
人間亂他們自己的,魔界如果突然出手反而會造成他們可能團結起來,豈非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就這樣,雖然誰都停不下行動,但也都十分在意的不要去踩線越界,即使衆神想有所行動都根本無機可趁,而這也正是蓮無芯希望的。
此時,蓮無芯徑自找到了一個山清水秀,景色怡人的地方又一次結廬隱居過起自在日子來。
二靈是早就決心與他同生共死的,鍾傲峰則畢竟世上只有弟弟一個親人了。唯獨陸沁芳,看到自己獨自一天天大起來,心裡也越來越爲孩子出生後如何面對這個世界感到擔憂了!
單純從一個妻子的角度,陸沁芳只希望丈夫平安,天下人死絕了自己也不在乎!但作爲一個母親,她不得不爲孩子的人生審視自己。因爲世人對自己夫妻的看法,勢必會對孩子的人生影響深遠!
本質來講,蓮無芯並不想做個不負責任的人,只是他不會接受被強迫壓在自己身上的責任。所以他並非從未考慮過自己的孩子,但即便自己甘心讓孩子生下來就成爲個孤兒,這世上就會願意爲了一個已經死去的所謂英雄稍微善待其遺孤?
何況世人怎麼可能容忍自己成爲英雄救世主?畢竟這個世界唯一顛撲不破的真理就只有“成王敗寇”。至不濟,如果可以就算自己對這世界沒有任何期待,本來何嘗不能讓孩子走上人間頂點?
而到了那個時候,誰還會在乎他父母如何?是什麼人?做過什麼?畢竟掌握了絕對權力,一切也就絕對正確了!
是非對錯原本就不是非要靠深刻教訓去鞏固的,反而太壓迫只能起到反作用!所以有些人性層次的東西,不懂就是不懂,再怎麼教導也沒用,頂多只是造成畏懼的枷鎖束縛自己罷了!
可以所蓮無芯自私、冷酷,不夠堅定,但他從未奢望自己要做個高尚,或者哪怕只是稍微特別的人。如果情況允許,他甘願走到人羣中永遠隨波逐流。要死就所有人一起死,要做奴隸就一起去幹活,受苦!
任何人都可以指責他,就像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毫無原因的互相指責謾罵一樣。但其實誰都沒權利去指責別人,因爲每個人都只是在爲生命存在的本能罷了!
所有能夠體諒蓮無芯的人,也正都是因爲明白這一點……
百淨突然出現讓蓮無芯多少有些意外,兩人一前一後走往僻靜處,沒有驚動任何人!
“師兄怎麼有興致來看我?”
百淨苦澀一笑,微微搖頭:“我只是順路發覺了你的氣息,所以過來看看你。現在見你過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蓮無芯聽了微微沉吟問:“師兄話中有話?”
“無所謂了,但總之是心裡話!說到底,無論是爲什麼,能看到有人真正成仙對我來說都算是這輩子沒白活。可到了今天,成仙好像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而已!所以我反而覺得你要是能過得好點,也不錯!”
“難道師兄以爲我會過得不好?”
“那你真的過得好嗎……?你可以騙所有人,但可以騙自己嗎?別忘了,你可是祖師的弟子,你的心更是仙祖畢生精神所聚。無論爲什麼,蒼生的災難猶在,你真的可以做到心無掛礙……?”
蓮無芯明白,對他自己並不需要隱藏什麼。相比真心的理解自己一切,不摻雜任何世俗見識,即使妻子在內世上也沒第二人可以比他了。但事實說出來能讓人坦然,欣慰的從來都少之又少,所以古往今來能時時刻刻真誠待人的永遠都是鳳毛麟角!
“師兄此行是要去哪?”
“無妄野!”
蓮無芯聽了一怔:“師兄已經知道無妄野在何處了?”
“以前的確不知道,但自你與祖師先後離開神諭島,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斷髮生。況且你既然早就不在乎與衆神爲敵,而且想要暫時獨善己身,那天下間還有什麼地方比神諭島更好?在那你可以真正的自由自在,而且還能讓衆神有氣出不來,可你爲何從未打算回去?如此一來,想再故意當猜不出也不容易了吧?”
不錯!神諭島就是無妄野,也就是昔日羣仙歷劫,被衆神鎮壓魔君所設封印的無妄海!因爲滄海桑田,星移斗轉,加上羣仙千百萬年的沉澱形成了一些島嶼,神諭島就是其中心所在,因此才能成爲衆神要認真對待的地方。
蓮無芯原本也並不知道實情,可從師父爲了救自己魂靈歸體,接着魔君就一靈出世,如此他便立刻明白了。
“難道師兄打算憑一己之力去重新封印魔君?”
“我還不至於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過總得有個人去了解一下情況,也不至於到最後措手不及!”
“但師兄可知此去會是何結果?”
“早看透了!有些事總得有人首先去做,而且你現在不也正需要這麼個人嗎?”
蓮無芯除了心理感激,什麼都沒再說。望着百淨漸漸遠去的方向,他不曾爲自己,也未爲妻兒向神明祈禱過。
但此刻卻不禁心裡暗暗思量,若神明稍有慈悲,怎忍這種人生無過欲?死無其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