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輪蠻不講理噼裡啪啦地宣泄後,小莫突然有些沉浸在言語暴力的快感中不能自拔。她一邊在心裡爲平日裡經常實施言語暴力的蘇洋同學平反,一邊又沒管住自己的欠手,以神一樣的速度補充了一句相當具有文學底蘊的話——“今天如若你不滾,明日出門遇衰神。”
爲什麼她總是對着可憐的莫染淺年亂髮脾氣呢?小莫想不清楚,也不想去想清楚。她只知道此話說完,自己心裡頓時覺得暢快無比。
眨巴着清亮的眼睛盯着屏幕,小莫私下裡琢磨着,服務器那端的莫染淺年小朋友估計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粗魯這麼討人厭的女生吧。
沒錯,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將自己變得醜陋、不堪,變得令人鄙夷與不屑,不眨眼睛地做出這些自我詆譭的事情,究竟是出於怎樣的一種心理呢?
說是怯懦逃避未來可能的感情傷害也好,說是刻意敵視自己心中殘缺的愛情也罷,她都無所謂。
總而言之,她就是想讓他知難而退,還有他,以及他們。
小莫笑眯眯地盯着鮮嫩幼稚的粉紅聊天欄,滿心期待地偷偷窺視着莫染淺年的一舉一動。她承認,她想看到他反擊,或者別的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遊戲夫妻也會偶爾出現心有靈犀的神奇狀況,淺年這一次果然沒有另她失望。
他乖乖換回了黑色宋體字,說:“小莫,你這樣子,真是讓我……”
“怎麼?”她在心裡補充,讓你無法忍受了麼?
“沒辦法不擔心你。”
她簡直瞠目結舌。這是一個剛剛被人罵過的男生該說的話嗎?更令人想不通的是,像她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生,到底有什麼值得別人擔心的呢?
不給她任何發問的機會,淺年已經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小莫,我想說,你顯然很不太瞭解男生,又或者說,你甚至不瞭解你自己。”
“也許你一直以爲自己已經僞裝得足夠好,已經很接近於一隻看起來強大鋒利的刺蝟,但事實上這些都只是你以爲。”
“你從來都看不到,也不敢承認自己的脆弱。”
“所以,我怎麼能放下這樣的你。”
……
脆弱。這兩個刺眼的文字第二次出現在她的生活中,攪得她心緒混亂不堪。之前面對蘇洋,她沒有勇氣深究下去,只是很沒出息地哭得一塌糊塗。這一次,既然對方是陌生人,那麼她便要問個明白了。
莫小莫說:“淺年,說說吧,爲什麼會覺得我脆弱。”
“如果堅強,躲什麼?”
她沉默良久,不答反問:“……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我會覺得你從
很早就認識我。”後半句被她吞回了肚子裡,她其實真正想說的是——爲什麼我始終覺得你就是蘇洋。
停頓了幾秒,淺年回答說:“我在遊戲裡追了你兩年,只是你並不在意。”
很顯然,這並不是林小莫想要的答案。也很顯然,剛剛停頓的幾秒鐘足夠這個聰明的傢伙找到一個恰當而隱晦的答案。
就在她思量着怎麼迴應的時候,他又說:“小莫,讓我陪着你就好,只在遊戲世界裡也好。”
歪着頭想了想,小莫飛速地打出幾個字:“你喜歡我?”
“跳一場浪漫模式怎麼樣?”
沒有人會否認,莫染淺年就像是另一個蘇洋,只存在於遊戲世界裡的、亦真亦假的蘇洋。他們總是不回答她的問題,他們總是可以很自然地顧左右而言他,他們卻總是有本事把她打擾得心慌意亂。
準備完畢,OK,Let’sGO,遊戲開始。
伴隨着薛凱琪《找到天使了》那種溢滿了幸福味道的旋律,莫染淺年牽着莫小莫,於浪漫飄渺的雲之彼端,上演着無言相對的雙人舞。一米斜陽從淺藍色的天空中懶懶地灑下來,鑲嵌着淺金色光芒的碩大椰子樹佇立在雲朵上,靜靜地觀望着那對新婚夫婦幸福起舞。
小莫望着淺年一身正式的結婚禮服,再看看他旁邊的莫小莫,牛仔熱褲、印着骷髏的大T恤加上沙灘人字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撿了個便宜。
想到這裡時,小莫忽然決定收斂起四處漂浮的思緒。集中注意力,跟隨着音樂的鼓點節奏,認真地敲打着鍵盤上的方向鍵,很努力地跟上了他的腳步。
這種突然涌上來的認真勁兒,連她自己也說不好是爲了什麼。
也許只是因爲很久沒有聽過這樣堅定的甜言蜜語,所以感動。也許只是因爲自己始終待他不好,所以內疚。又或許,她只是不習慣在失戀、失落、失望了整整一週之後,突然有人送來如此高調而直接的情誼,炙熱滾燙、猝不及防。
擁抱,旋轉,她呆呆地望着他和她在那個沒有紛擾的美麗世界裡彼此追逐、舞動、嬉笑怒罵,心裡不由得隱隱生出一些羨慕。
林小莫此刻,其實真的很羨慕那個自己親手創造出來的遊戲女孩,莫小莫。她從心底裡羨慕着莫小莫所擁有的一切寵愛於任性。
一曲終了,淺年重新換成粉紅色娃娃體對她說:“小莫,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給我時間,也給你自己時間。”
“然後呢?”
此時,界面剛好從浪漫模式切換回遊戲房間。淺年穿着一身筆挺的淺灰色西裝,背對着她,站在房間的落地窗前。他說
:“然後我會讓你喜歡上我。”
小莫窩在房間裡寬敞的米白色沙發上,安安靜靜地望着他的背影,純白色的寵物兔子圍在她腳邊咿咿呀呀叫個不停。
她看不清他的情緒,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看不清他的字句裡到底隱藏了多少虛情或是假意。
可是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飛快地敲打出這樣四個字——我答應你。
熟練地按下回車鍵,這答案就已經成爲定局。
小莫以爲淺年會很欣喜,可他沒有。他只是淡淡地轉過身,走來落座在她的身邊,波瀾不驚地說:“我知道你會答應。”
也許就如同淺年剛剛所說的一般,小莫確實不太瞭解男生的心思。她從來都猜不透他們的喜怒,猜不透他們判斷事情的標準,也猜不透他們每一句話語真正想要表達的意義。
她盯着遊戲裡淺年張揚帥氣的酒紅色髮絲,講出在心裡縈繞了半晌的疑慮:“淺年,可是你不瞭解我,我也並不瞭解你。”
“有句話這樣說,你瞭解一個人多少,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希望被你瞭解多少。”
小莫撐起胳膊,已經結痂的左手託着下巴,神情專注地回味着他所說的話。最後,她得出的結論就是——莫染淺年,爲什麼他除了抄襲了蘇洋的霸道,就連那種聰明得令人討厭的特質也一併學來了,簡直沒有道理。
這樣想着,林小莫不知不覺地彎起脣角笑了起來,那笑容分明替主人傳遞着某種疑似快樂的情緒,那情緒與笑容一起,逐漸堆積。
林同學喜形於色,想偶爾也溫柔一次來報答淺年的深切提點,卻不料服務器彼端那個喜怒無常的男生突然丟來這樣一句話:“小莫,明天開始給我乖乖地斷網複習。期末考試結束之前,別讓我再看見你。懂?”
“喂,這算什麼啊!結了婚就不要再看見我,你是耍我嗎?”
“……就知道你不會懂。”他頓了頓,繼續道,“我不想你爲我耽誤學習。”
她很識趣地將那句沒有說出口的“你少自作多情”嚥進肚子裡,笑晏晏地對着屏幕裡的男生說:“那麼,期末考之後你會補償我咯?”
“當然。”
“我家最帥的相公大人,提前透露一下補償策略?”她對着虛擬世界中那個陌生又熟悉的男生撒嬌、丟蜜罐,誘導、再誘導。
可淺年纔不會那麼好騙:“神秘=驚喜。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白癡……”
她對着冰涼涼的電腦屏幕,溫柔地、傻傻地笑着。
是誰說她什麼都不懂。其實一直以來,她都只是很清醒地放縱自己去任性,任性地索要着難得可貴的一點點答案、一點點溫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