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飛清醒之後並沒有立即就走。
那天晚上,就在他說他叫小飛之後,我才走出兩步,就聽見背後轟的一聲。我急忙回頭,剛纔還站得好好的少年倒在地上。
我連忙跑到他身邊蹲下,仔細一看,這時候才發現他雙眼緊閉,一張臉蒼白得可怕,沒有一絲血色,連嘴脣都裂起口子。
所以,剛纔是迴光返照?死亡的恐懼再次將我籠罩,我抓起他的手用力的搖晃,叫着他的名字,“小飛,小飛。”
小飛緩緩的睜開眼睛,有氣無力的說道,“別搖了,再搖我的手都要給搖斷了,我現在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好餓。”
原來他是被餓暈的,也是,從他被我砸昏到醒來,期間整整四天,都只有在我過來給他喂藥時餵了點水,怎麼會不餓。
我原本以爲他醒了就萬事大吉了,我就可以不用再來了,可看他連站都站不穩,哪裡還有力氣走出這座山到山腳下找吃的。看來就算他醒了,也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至少今天晚上走不了。
我問他,“那你想吃什麼?”
“煎蛋面。”小飛想也不想就說道。
大概真是餓狠了,說雞蛋麪時他兩隻眼睛攸的一下亮了,跳動着異樣的光芒,就跟一個冬天沒有進食的餓狼看見了一頭大肥羊。
我有點爲難,雖然他想吃雞蛋麪這個要求真的不高,畢竟昏迷了那麼久,又冷又餓,還有什麼比一碗湯麪更好的。可我畢竟是偷跑出來的,帶點其他的糕點點心沒問題,可你要我大晚上弄一碗煎蛋面出來,確實有點不好辦。
“不然,你換點別的?”
小飛倔強的搖頭,“不,我就要吃煎蛋面。紅紅的湯汁,雪白的麪條,上面擱着一個金黃色煎蛋的煎蛋面。”
我一下子惱了,站起來就走,“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挑什麼挑。”
話是這樣說,回到墨園後,我還是遛進廚房,躡手躡腳的做了一碗煎蛋面。因爲害怕被他們發現,煮麪的時候很緊張,也不知道面煮熟了沒有,隨便弄了個煎蛋在上面,端着就往外跑。等再回到林子,原本熱騰騰的麪條早就冷了,糊成一團。
小飛看見我手裡的碗,顫抖的雙手伸出來。我有些沮喪,訕訕的遞過去,“不好意思啊,麪條冷了,也糊了。”
他像沒聽見一樣,端過去看了差不多有半分鐘,一動不動,跟別人點穴定住了一樣。
雖然我知道這面是壞了,可被他這樣看着也有些下不來臺,正想說有得吃就不錯了,先湊合着填個肚子吧。剛張嘴,就看見他跟被人解了穴一樣,突然拿着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我看着高軼飛莞爾一笑,“你那個生日可夠慘的。”
高軼飛沒有笑,“不,有煎蛋面吃的生日怎麼會慘,事實上,那是我記憶中最幸福的一個生日。”
“不要告訴我是因爲那碗又冷又糊掉的面。”我不以爲意的打趣道。
沒想到高軼飛竟然真的點了點頭,“是的。你大概不會相信,在那以前,我從來沒有吃過煎蛋面。”
我想也不想就說到,“怎麼會,你當時給我描述得那麼清楚,就跟天天吃一樣。你不知道我當時可窩火了,心說都幾天沒吃飯了,能有點糕點點心什麼的墊吧墊吧就不錯了,還非要吃煎蛋面。大晚上的,我還是偷跑出來的,就這樣都提心吊膽怕被人,還要讓我人不知鬼不覺的帶一碗麪出來,這可不是找事兒嘛。”
高軼飛笑笑,“你難道沒聽過一句話,因爲沒有所以執着。”
“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屁事兒都不懂的小姑娘,哪裡懂這些。”想想也是好笑,“竟然還真的冒着被發現的危險給你煮了一碗麪。要擱現在,我絕對扭頭就走,什麼都不給你吃,反正你都醒了,要再餓死那還不管我的事。”
“你不會。”高軼飛篤定的說道,“就擱現在,你也不會。連一個想訛詐你的人,你都不忍心對他假以辭色。”
我笑得無奈,“拜託,形勢比人強,她站在買家的立場,我能把她怎麼樣。”
高軼飛目不轉睛的看着我,“那你剛剛明明不願意,爲什麼不強硬的趕我走?”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站起來邊走邊說,“你還知道我不願意啊,既然知道還不自覺,可見你這人,確實可惡,和昨天晚上那姑娘也一樣。”
高軼飛大概也察覺出自己那樣看我不妥,收回目光,低下頭把碗裡的面吃完。不等我動,這一次倒是自覺,自己拿起碗去了廚房。
廚房裡很快傳來嘩嘩的水聲,反應過來他在洗碗,我哀嘆了一聲,這又自覺得過了頭。想着等他出來,一定要告訴他,這裡是我家,要洗碗請他回自己家去洗。
水聲停了,高軼飛從廚房走出來,坐到我旁邊,往沙發上一靠,一臉滿足的表情。
或許那天晚上的那那碗糊掉的煎蛋面確實能夠給他帶來滿足感,可如今再因爲這個就覺得滿足實在有點兒匪夷所思。
我看着他沒有要走的意思,提醒他,“哎,我說你這面也吃了,可以走了吧。我知道你現在是成功人士大忙人,也別在這兒耽擱了。”
高軼飛不動,“你都說我是成功人士了,難道不知道成功人士是讓別人成爲大忙人而自己偷閒的人嗎?”
我一時語塞,經過昨天那事我就該知道這人是繼秦牧言之後的又一毒舌,也不知道要這兩人撞到一塊兒,誰會佔上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場面一定像火星撞地球一樣火爆。
想到秦牧言,我突然發現一個問題,我和秦牧言的熟悉是在不間斷的整和被整中衍生出來的,可和高軼飛這種老熟人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老實說,就算重遇故人是件高興的事情,可別說我跟高軼飛當年尚且不熟,更何況現在十幾年過去了,應該更生疏沒話說纔是,那種熟稔感是怎麼回事。
一旁的高軼飛忽然說道,“當年也不怎麼熟,怎麼十幾年過去了再見你反而更親切了呢。”
我噗嗤一笑,原來奇怪的不止是我,還有他。或許,這就叫氣場相合吧,不然那個時候救他都很不容易,他還好意思問我要煎蛋面吃,而我就還真的偷偷做了煎蛋面給他帶去。
用一個矯情的詞來說,這就是緣分?
高軼飛坐起來面向我,收了笑,一下子變得正經起來,“其實後來我回去找過你,不過沒看到你,不僅沒看到你,那個地方都沒有人,成了一座廢棄的園子。再後來又回去時,整個園子都不在了。我當時特失落,還想着你們肯定搬走了,這輩子都無緣再見你了。不過……”高軼飛頓了一下,視線在房中掃了一圈,“你現在,怎麼是一個人?”
我瞬間有些失神,很快反應過來,明知道他想要問的是什麼,卻打着哈哈說道,“怎麼會一個人,小易不是人啊,你的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嗎。”
然而這並沒有成功轉移高軼飛的注意力,他說,“你知道我在問什麼。”
見他不死心,我只得避重就輕的說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本來就只是墨園裡的一個下人,主人不要了自然就離開。”怕他再追根究底,不假思索的說道,“哪像你,年紀輕輕不學好,做什麼不好學人偷東西。”
高軼飛不自然的笑笑,然而很快鎮定下來,睨了我一眼,“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偷東西了?”
“啊?”
我被他猛然這一問問住了,隨即反應過來他只是虛張聲勢。於是笑了,“是呀,我沒看到,所以你大半夜遛到別人房間是旅遊的?”
“真不是。”高軼飛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像我解釋,他真不是去偷東西的。
高軼飛本來是山腳古鎮上的一個小混混頭目,在他手下還有幾個比他更小的混混,不用自己偷雞摸狗,日子過得悠哉遊哉。有一天聽別人說山中的大房子裡住着一個大人物,就想着能不能找一下這大人物給他點事情做。
原來小混混也是有大志向的,總想着有一天能夠混成大混混。沒想到去了墨園好幾次,都被管家當乞丐打發了。連大人物的面都沒見到,怎麼能讓他當成大混混呢?於是只能另闢蹊徑,在墨園外守了一天,等大家都睡了才偷偷的摸進房裡。
我恍然大悟,“我當時還覺得奇怪呢,小偷怎麼會到哪裡去,不是應該找別人的地方下手嗎,怎麼偏偏往有人的房間裡鑽。”
高軼飛聳聳肩,“當時大人物在睡覺,我還在糾結叫醒他還是等他自己醒過來,只覺得頭上被人重重的砸了一下,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臉上一熱,分辨道,“誰知道你不是小偷,三更半夜往別人房裡鑽,我肯定就覺得是偷東西的呀。尤其當時見你盯着牀上的人,我直覺就是你要害他,哪裡會想那麼多。”
“不用這麼激動,我沒有怪你。”高軼飛一挑眉,笑着說道。
我站起來,“你才激動,怪我?你怪得遭麼。”
高軼飛點頭,“是,怪不着。不僅不怪你反而感激你,好在老天有眼啊,終於讓我遇到你了,我可得好好報答你。”
他終於自己提到了這個,我決定和他開門見山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