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後,我軟軟地窩在他的懷裡,這輩子從沒有一刻我覺得如此滿足和快樂,被征服的快樂,被溫暖包裹的快樂。
然而快樂之後,卻是深深的空虛,從頭頂到腳趾,從四肢到肺腑,被夜風浸染般的空虛。
夜那麼漫長,長得好似沒有盡頭,卻終究被凌晨五點的太陽所代替,我們之間,是否也終將有一個盡頭?
我忽然有點傷感。
就這樣歐陽琛又回來了,像是刻意迴避着什麼似的,我們都沒再提那天在書房裡發生的事。
有一晚,歐陽琛從外面應酬回來,不知怎麼就有些高了,說實話,我常常見他喝酒,但從沒見他喝得這麼醉。
我艱難地把他託到二樓牀上,剛想幫他把鞋襪脫了,他卻驀然拉起我的手,低喃着要冰鎮啤酒。
他都醉成這樣了,哪裡還能再喝酒?
我被他纏得不行,只好從冰箱裡拿了罐冰可樂遞給他。打開可樂匆匆喝了兩口後,歐陽琛把易拉罐的鋁環扯掉,同時扯過我的手,把鋁環慢慢地推向我的無名指,擡起頭孩子似的傻笑:“喜歡嗎?”
我一震剛要掙脫,他卻緊緊捉住我的手,自顧自地說:“拿錯了。”
他迅速地把鋁環從褪去,又變戲法似的從兜裡掏出一隻鑲鑽的鉑金戒指,而後鄭重其事地套在我的無名指上。
心跳在驀然間加速,我的身體僵住,眼前這一刻,我連做夢都不曾想過,也不敢去想!
下意識地想抽回手,歐陽琛的胸膛卻緊緊地壓過來,薄脣溫熱,吐出的呼吸都軟軟地,吹在我耳邊,軟得酥骨:“不要動。”
十指縱着插入我的指中,一根根相扣着,歐陽琛將吻密密麻麻地落在我的臉頰、頸上,我只覺得自己都要窒息了,眼淚卻偏偏不爭氣地滾落下來。
這是一場夢嗎?如果是夢的話,爲何如此真實?
“輕……陪着我……我要你陪着我……不準離開我……”耳畔熟悉陸續傳來的呢喃,在男人炙熱的懷抱裡,我慢慢的耽溺了,只覺得自己從指尖到髮梢,都深深地依戀着眼前這個男人。
“輕……輕……我愛你……”他抱着我,帶着醉意渲染的卷音,聲音那麼輕那麼輕,像是一記晨鐘,重重地敲擊在我的心窩。
四肢徹底地僵下來,我擡起眼眸,難以置信地凝視着眼前這個男人。
他剛纔說了什麼?
而歐陽琛也似是猝然間清醒了,他驀地推開我坐起來,耐心等胸膛的起伏漸漸平穩下來,才扭過臉低低說了一聲“我喝醉了”。
接着,他便拿起睡衣轉身走向浴室。
空蕩柔軟的大牀上,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怔然地擡起右手,看到那支璀璨奪目的鑽戒,心裡涌過一陣巨大的卻又萬分不確定的喜悅。
哪怕這一切都是假的,哪怕今晚的所有都只是個夢,我依舊感到喜悅,難以抑制的喜悅。
彷彿連心都跟着跳舞,我笑着坐起來,無意間卻瞟到牀上歐陽琛的手機,方纔親熱的時候,他的手機似乎掉出來了。
對於自己喜歡的男人,女人都是充滿好奇心和窺視欲的,我也不例外,聽着浴室裡嘩嘩的水聲,我忽然膽子也大了起來,撿起他的手機便開始翻看。都說看男人的手機要看三樣東西,第一短信,第二相冊,第三通話記錄。
順手翻開收件箱,收件箱是按人名歸類的,日期近的人名在最上面,就是我了。點開自己的名字,我愕然地發現,歐陽琛竟然把我發給他的短信一條不落的保存下來。屏幕上,無數“葉輕”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排着隊,滿滿一頁,向下,又是滿滿一頁。其中還有兩年前初識時,他約我吃飯,我應付他發的“逛街”呢,他也保存了,連平時說話時,我發的一個“嗯”字,他都保存了。
彷彿要刻意地證明我的猜測是錯誤的,我退出來,把收件箱的人名往下拉,其他人,一看都是客戶,而且每個名字下面都只有一兩條短信。
倏然,龐大的幸福感瀰漫向我的四肢,我深吸一口氣,剛想繼續往下翻,驀地,手機卻震動起來。這麼晚了,還有誰會給他打電話呢?
我有些狐疑,忍不住低頭一看,屏幕的來電顯示上只有一個“青”字。
我猛地一震,下意識地點開那個名字的短信箱,發現裡面也裝滿了密密麻麻的短信,甚至比自己的更多,但時間幾乎全是三年前的。
似乎是不甘心,我迅速翻開手機的相冊,第一張是個合影,歐陽琛淡淡微笑着,摟着一個女人的肩。我頭
暈目眩地看着這照片裡的女人。
不,一張照片不能說明什麼,我咬牙往下翻,一張接着一張,全是他們的照片,背景不像是在中國,可是一張接着一張……合影的,獨照的,室外的,室內的,每一張歐陽琛都笑得那麼明亮那麼溫柔,我幾乎從未見到他這種溫柔的笑容。
不,不是的,這些照片都不能說明什麼。
顫抖着撥下按鍵,我將屏幕轉向通話記錄,卻發現,歐陽琛離開的這一個星期,幾乎每天都有跟這個“青”通電話。
剎那間,我由詫到驚,由驚到懼又由懼到怕怖,徹骨的寒意如冰輪般碾過我的胸膛,徒留下深深的、痛入骨髓的絕望。
“青……青……我要你陪着我,你必須陪着我,直到我死,你也得陪着我……”
“青……青……我愛你……”
青……青……
恍然間跌坐在牀上,我的心似被尖刀狠狠地絞着,絞得每一層血肉都被迫剝離了骨骼,痛到窒息,耳畔彷彿又涌出許久之前他對自己的那句警告——“記住,永遠也不要愛上我,永遠……”
是我錯了嗎?從一開始,我就想錯了是嗎?
他要的根本不是我,他愛的根本不是我,所有所有的一切,他對我所有的好、所有的關懷和依戀,他給的溫暖,給的幸福,給的憧憬,通通都只是因爲另一個女人?
而不是因爲我葉輕!
痛,由身到心,全都止不住般地狠狠地痛着,撕裂般的痛着。爲什麼上天要這麼殘忍,給我奢望,又讓我絕望。
一夜無言,我緊閉着雙眼,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了。歐陽琛似乎也是,躺在我的身邊,翻來覆去了很久。
半夜的時候,我感覺到他起身,去了臥室外間。
我怔然地坐起來,遠遠凝視起他的背影,發現他從包裡拿出了什麼,但他始終背對着我,我看不到,只隱隱聽得“叮”地一聲細響。
過了約莫有十幾分鍾,他一言不發地走過來,人也有些搖晃,似乎方纔的醉意更深濃了。
我立馬倒下裝睡,黑暗中,我感覺到他從背後抱住了我,脣摸索在我的肩上,一遍遍地說:“輕……輕……陪着我……我要你陪着我……”
那一瞬間,我忽然不爭氣地想:他讓我陪着他,那好,我就陪着他。
哪怕他根本不愛我,哪怕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假的,我都不在乎了,我要陪着他,我要陪着他……
第二天晚上,歐陽琛就出門了。獨自呆在別墅的感覺,我止不住地胡思亂想。爲了減少自己的煩躁,我決定去醫院看看媽媽,沉沉心。去的時候護士正在給媽媽扎針,針頭上的消毒針冒拔出時,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我的心也跟着驀然一跳,這聲音好熟悉。
拼命地從自己紛亂的腦海中汲取着片刻的記憶,我忽然想起昨晚歐陽琛在衣帽間時好像也傳出過類似的聲音。
心都快要跳脫胸膛,我匆匆趕回家,歐陽琛還沒回來,我心慌地爬上二樓,驀然推開衣帽間的門,憑着記憶趴在地上細細地找着。
找了半天都一無所獲,我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轉過身剛想離開,卻發現少爺正蹲在角落裡興致盎然地啃着什麼。
我走近了一看,咬在它的牙齒下的竟赫然是一支注射器。
注射器……
歐陽琛爲什麼要用注射器?
我怔然地跌坐在木地板上,發現注射器上沒有任何標註,回想着昨晚的事情,我學着歐陽琛的動作和姿勢彎下腰,探向衣櫃。
衣櫃有上中下三層,上層是幾個左右相合的雜物櫃,中層是掛衣服的大空倉,下層是三排抽屜。我在中層下端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裡摸索了半天,並沒有任何收穫,轉而攻向下層。抽屜是鎖着的,是那種並不高級的小鎖孔,我想過向朱管家要鑰匙,但怕歐陽琛有所懷疑,就拿了一支牙籤準備撬鎖。
很快拉開了抽屜,在幾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毛巾裡,似乎夾着一個沉重的盒子,摸起來像是一本書。
心裡突地一跳,我將它迅速地取出來,發現這竟是一個注射用的不鏽鋼盒子。努力平復着呼吸,我把盒子上的拌扣打開,裡面還有幾支散落的注射器,規格是五毫升的,跟我剛纔撿到那支一樣。注射器的旁邊還堆着三四小瓶藥水,整個盒子的佈局非常亂,看來他昨晚使用過後,還沒來得及整理。
纖細的手指微微顫着,我將藥瓶拿起,翻過來,瓶子上的藥品名已經被人爲扣掉了,索性還能從
邊緣影影綽綽地看出批號。
幾乎是想也不想地,我飛奔到電腦前,打上藥品的批號,搜索的結果卻令我瞠目結舌。
CG17:鴉片劑。
霎時間,空氣變得異常陰沉和悶熱,從窗外逆來的溼風被熱氣蒸成潮氣一點點粘在肌膚上,溼漉漉的重汗就這麼滾落胸膛。可我卻覺得,似有一股寒意漫上脊骨。
鴉片劑具有鎮痛的作用,但只有在對神經產生強烈刺激作用的重病中才會起作用。看歐陽琛昨晚的表現,好像他經常給自己注射這種藥,最近他是頭疼沒錯,但也不像是有重病的樣子啊。
難道說……他有毒癮?
這個念頭在我的腦子瘋狂地滋長,不,我不能胡思亂想,我必須冷靜。
首先,我想到了書房,以及那本詭異的病例及X光片,但是我已經不敢再進書房了。
那該從哪裡着手去調查呢?
再度打開盒子,我發覺包裹注射器的塑料袋子上竟然印着“XX醫院”的名字。
好像書房的病例上也印有這家醫院的名字。對了,是那家醫院。
和吳非的見面是在一日後的中午,XX醫院對面小街上的一家咖啡館裡。吳非是歐陽琛國外時的私人醫生,這次歐陽琛畢回國,他也跟着歸來,在XX醫應聘了一個職位。
簡單地寒暄了兩句後,我低頭點了一支菸,忽然想到現在不能吸菸,又意興索然地掐掉了。
記得我第一次吸菸,還是歐陽琛教的。那是一次纏綿後,歐陽琛嚮往常一樣略顯疲憊地靠在牀頭,黑眸微瞑,白皙的手指一下下地靠近脣邊,吐出奶灰的煙霧。
當我好奇地看住他時,他就突然擡眼,順手遞給我一支菸。我紅着臉推拒,他便曬笑一聲:“竟然不會吸菸?”
“吸菸很好嗎?”當時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他說:“吸菸的女人,身上總有一種獨特的韻致。”
說完這句話時,他還俯下身吻住我的脣,把口中嗆鼻的煙氣渡到我嘴裡,漸漸地令我目眩神迷。
想到歐陽琛,我的心情一黯:“聽說您是研究溶骨症方面的專家,關於這種病徵,我有一些問題想要請教您。”
吳非饒有興趣地盯視了我許久,才說:“請講吧。”
我始終肅着臉色:“請您先大致講一下這種病徵好嗎?”
吳非說的很含糊:“能夠導致溶骨現象的疾病有多種,但都很罕見。”
“比如說呢?”慢慢瞥了他一眼後,我淡淡笑了,“瞧您拘謹的樣子,似乎不樂意多說呢,我來舉個例子吧,郎格罕細胞組織細胞增生症,這種病您能跟我介紹一下嗎?”
“難爲你居然還知道這種病,”吳非笑了笑,幾乎是雲淡風輕地娓娓道來,臉上看不出什麼變化,“這個病幾乎是醫學界的一個奇症,在全世界範圍內都很少見,建國以來,也不過只有一二十個病例。就我瞭解的現象來看,大多數患者都會出現溶骨現象。”
我側首,脊背慢慢倚在身後的竹藤椅子上:“所以臨牀檢查的時候要拍攝全身骨骼的X光片對嗎?”
“沒錯,這是診斷的依據之一。”
“溶骨症會給病人帶來極大的痛苦吧,痛到要用大劑量的鴉片藥物來壓制。”我微微咬脣。
吳非的表情依舊無懈可擊,他很誠實地說:“如果發展到晚期的話,有可能是這樣。”
深深吸一口氣後,我驀地坐起來:“4年前,歐陽先生是不是到你那裡照過這種X光片?”
“……”吳非垂眸,只是笑。
看到他這樣,我逼迫自己沉靜下來,那樣子會顯得更有底氣:“您沒有必要瞞我,因爲我已經看過這些X光片了,而且,我也發現,他的脊椎骨上有細微的溶骨現象。雖然很細微,但若從四年前就開始病發,發展了整整三年後,骨骼就會開始變形,而後壓迫脊神經,這樣就會引發難以忍受的劇痛。如果其他骨骼也發生溶骨現象,那麼,這種痛,幾乎無法想象。也正因爲這樣,他不得不長期給自己注射大量的鴉片類藥物來止痛,所以作爲舊相識的你,就幫他拿到了這種藥?”
吳非的微笑裡終於有了一絲抽搐:“你真是博學多識,也很會想象。”
“曾經,我也差點成爲一名醫生,而我的導師就是國內研究這個病專家之一,”這句話說的半真半假,我擡眸深深注視着他,以一種近乎逼問的語氣說,“所以,你知道你騙不了我的,吳醫生,告訴我,歐陽琛是不是有什麼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