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鮮血淋漓的真相



窗外的雨已經在雷電交加中下了起來,急惶惶的打在玻璃上,瓢潑的勁勢像是要打碎這世間的所有。就連陰暗的天光都在暴雨擾動下起了波紋,恍惚地映在周彥召的面上,在他微收的下頜上投落深深的暗影。

“二十八年前,我們秦家很窮,媽媽走的早,爸爸又好賭,而我剛上了高中還沒有什麼賺錢的能力,整個家就只靠姐姐一個人支撐着。她本來是美院的高材生,爲了供養我和爸爸,卻不得不下海去夜總會裡兼職。做了一年之後原本就差一點姐姐就能還清債務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她遇到了當年的海濱惡少,也就是你的爸爸。”

房間的另一端,秦鍾目色憂沉地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地攥住手中的茶杯,無數幽深的往事便在暗沉的茶水間浮動:

“周晉諾貪圖姐姐的美色本想將她佔爲己有,可姐姐卻抵死不從。他就用一年的時間買通姐姐身邊的人,對姐姐產生了熱切了追求,又設計讓爸爸繼續賭錢欠下鉅款。姐姐沒有辦法,只能討好他以借到錢來還債,可他卻灌醉了姐姐,並趁人之危把姐姐……姐姐強暴了。”

倏然間閃電又起,彷彿夜空裡結成的一朵霹靂花,不過瞬間已經凋零。而秦鐘的眼中隨着閃電的驟起驟滅,有什麼黯淡了下去。

周彥召靜默地聽着,他的神情淡漠得彷彿全無波瀾,可是他的手指不知何時已深陷入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嵌進掐進肉內,麻木的疼痛。

“那之後姐姐心如死灰,曾經多次求死,可爲了不連累身邊的人,還是忍氣吞聲當了周晉諾的情婦。周晉諾這個人喜怒無常,常常打罵姐姐,這些姐姐都忍了。可他,爲了拿到遠夏更多的繼承權,逼迫姐姐喝下能夠懷雙胞胎的藥,害得姐姐懷下畸形的胎兒,挺着七個月大的肚子去引產。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絲毫的悔悟,從未想過給姐姐名分的他,竟然還光明正大的娶了蕭寧。姐姐被他折磨的鬱鬱寡歡、生不如死,他呢,非但沒有對她好過一次,還聽信別人的讒言,污衊姐姐跟別的男人有染,把姐姐暴打了一頓。如果不是那時候姐姐懷着你,早就被他一槍打死了。”

秦鍾似乎越說越憤慨,聲音也越來越大。

周彥召只覺得全身的氣力都彷彿被他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抽光,虛弱到了極處反而讓他鎮靜了下來。

他閉了閉眼,沉聲問:“後來呢。”

秦鍾凝眸,眼中似乎暗藏着深深的隱痛,幾乎無法再說下去:“後來……即使知道姐姐已經身懷六甲,即使知道她已經患有了嚴重抑鬱症,周晉諾還是把姐姐軟禁在北海望的小屋子裡,整整六個月,不許踏出院門半步。他高興了就到處尋花問柳逍遙快活,不高興了就跑到北海望對姐姐言辭羞辱一番。甚至還說過,一生下你就會帶你去做親子鑑定,如果你不是他的兒子,就把你抱到海邊淹死。”

一記響雷好似落在耳畔,轟鳴得周彥召五臟六腑都抽搐成了一團。

曾經……父親對他的咒罵也同樣於腦中。

原來不是假的,這一切統統都不是假的。

難以言喻的憎惡從身體深處捲上來,他抿緊了脣,一言不發。

秦鍾擡眸,嘴脣發抖地看着他,醞釀了良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吐出:“姐姐從小就是冰雪一樣的人,她外表柔弱,性子卻比一般人都要剛烈,她這樣的人,怎麼能受得了這種羞辱?生下你的那一天,爲了讓他相信你是他的親生兒子,也爲了讓他永遠後悔,姐姐……她用針頭一點一點地劃破了自己的動脈。”

此時匡當一聲,窗戶被豁然吹開,寒冷的風雜着一個閃電凜冽的劃過,耀目的光亮瞬間照亮了室內,亦照出周彥召被拉得長長的的影。

可是他的聲音卻出奇的平靜,平靜的彷彿是在夢中:“所以……這25年來,爸爸總說是我害死媽媽的,都是騙我的?”

秦鍾冷冷一笑,只這一瞬他毫不掩飾地暴露了自己的憎惡:“他怎麼會承認自己的錯誤?我只替姐姐感到不值,如果是我,就不會用針頭劃破自己的大動脈,而是去劃破他的!”

雨水被風捲進來,點點落在周彥召的臉上,是清清涼涼的冷。

冷入骨髓時,他緩緩轉過身,清俊臉在電閃雷鳴中一明一滅:“所以,爸爸茶葉裡的毒,是你下的。對不對?”

握住茶杯的手驀然間一顫,秦鐘的眼瞳裡閃過一瞬的光亮,然而片刻後,他的手心卻漸漸穩定。

深吸一口氣,他擡眸,好似悵然地凝望着自己的外甥:“看來,都已經被你猜到了呢。”

慢慢拄着柺杖,周彥召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低聲問:“爲什麼要這麼做?”

秦鍾目色不定地望着他,聲音伴着他前行的節奏,一樣緩緩的:“以前你還小,爲着你,舅舅不能報仇。現在不同了,你已經長大成人了,你這麼聰明能幹,完全有能力接手他的遠夏。既然如此,我還留着他這條命做什麼?他早就該下地獄,爲我姐姐贖命了。”

終於在他面前站定了,周彥召在他的對面坐下來,只是盯着他,依舊無法一言。

手心裡沁出薄薄的汗,秦鍾咬牙,繼續說下去:“抱着這種想法,我是這麼做了。可是那之後,我又看到你們父子和好,舅舅心裡矛盾的很,不知道到底是該告訴你真相讓你重新站到舅舅這一邊,還是放棄復仇讓你享受你從未得到的父愛。”

望着他黑潭一樣深邃的雙眼,秦鍾低下眼眸,忽然間有嘆了一口氣:“是舅舅心軟了,權衡再三,還是決定繼續隱瞞當年的真相。這畢竟是我們老一輩人的恩怨,舅舅不想讓你們揹負那麼多。更何況,你爸爸也已經得了胃癌,他年齡大了撐不了幾年了,他的懲罰也已經足夠了。”

周彥召仍然沉默着,沉默着彷彿在積蓄着一股力量,又彷彿是在洞察着什麼,雙眼始終明銳地落在秦鐘的身上,如同要看進他的內心深處。

被這種目光久而深的盯視着,秦鍾只覺得如芒在背,連心跳也在驀然間快了起來。遲疑着,他還是擡起頭,試探性的問:“阿召,你不會告發舅舅吧?舅舅可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窗外,大雨如注,一天一地的暴烈,彷彿所有人間的水都從天上一股腦傾了下來,銀刀子一樣的尖銳。

黑暗中,也彷彿有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插進周彥召的心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收回那冷冽的視線,若有所思地說着:“不會,您可是我唯一的親人呢。”

在心裡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秦鍾頓時緩了神色。彷彿還是不太放心,他覷着周彥召的神色,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般,又開口說道:“對了,我來還是想告訴你,我聽人說你爸爸私下向蕭寧資助了一筆錢,說是要替她度過這次難關。我在想,這件事是不是跟你的計劃相違背,所以就馬不停蹄地來告訴你了。”

黑眸裡瞬間燃起凜冽的寒冷,周彥召緩慢地說着:“你是說,爸爸決定幫寧姨,而不是幫我嗎?”

秦鍾皺了皺,低嘆道:“是啊,對此,我也感到很疑惑。上次在你爸爸家裡,我就已經勸過他了,可是他不聽我的,他說畢竟是夫妻一場,還說文昊也算是他的半個兒子。他……”

他還要說些什麼,周彥召卻揚起手,打斷了他。

拿出手機,平靜地撥通了曾彤的號碼,周彥召的目光裡閃着幽亮的火:“爸爸還在樓上辦公吧?去請他老人家過來吧。”

倏然間擡起頭,秦鐘面色緊繃地望着自己的外甥,剛剛緩下的心跳又瞬間快了起來。

……

悶雷滾滾,雨伴雷聲,倏然而落。

寧染瞧着窗外的雨,不覺更加無言,她很想說兩句狠話回絕了易凡,卻尷尬的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嚇着你了吧,剛纔我是跟你開玩笑的。”

倒是易凡忽然爽朗地笑起來:“你說過你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我見不得別人孤獨落寞的樣子,所以,我只是想跟你做個朋友而已。你不會連這個也拒絕我吧?”他說着,還大大方方地拍拍她的肩。

寧染擡頭,笑容有一絲無奈:“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怎麼拒絕?”

“那麼,下次有事的時候記得聯繫朋友,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扛,你是一個女人,不是一個大力士,更不是一個神仙。”

易凡始終坦蕩蕩地笑着,見她神色依舊凝固,他又笑着替她打開了車門:“還愣什麼呢?我都說了,什麼我愛你的話都是假的,逗你玩的,你可千萬不要有心理負擔。”

寧染終於點頭,下車時回頭望了一眼。

易凡的臉沉浸在車燈中的陰影中,輪廓依舊分明。或許是背景的關係,越發襯得人朗眉星目,只是太過遙遠。

有些人你明知是好人,卻也知道他註定不屬於自己。

愛情本來就全無道理。

你會愛上一個人,跟他是好是壞根本沒有關係。所以,這麼好的易凡,不該屬於她。這麼不好的她,也不該進入易凡的心裡。

就讓他存在這遙遠的燈火之中吧,如果有下輩子,也許寧染真的會喜歡這樣的人。

可惜,這輩子她的心已經滿溢。

凝望着她惘然的背影,易凡的心有一絲酸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他伸手在後車座上撈了一把,遞給她一把深藍格子的傘,囑咐說:“下雨了,拿着傘。”

“謝謝你還能這麼溫柔地對我說這些。”接過傘,寧染最後嘆了一聲。

易凡也靜靜一笑:“男人騙女人的時候,永遠都是溫柔的。”

愛情來得那麼快,失戀也來得那麼快。

但是愛情不是一廂情願,如果你愛的人,偏偏不愛你,你除了祝福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他在心中嘆了口氣,轉身就要走,煙雨朦朧間,另一個人卻從樓棟裡走出:“我說易大醫生,你這麼依依惜別的,我會以爲你對我們家小染有意思呢?”

寧染回頭,發現來的人是蕭文昊,她皺了皺眉,有點詫然他怎麼會來。

易凡只是灑然一笑,毫不避諱地玩笑說:“誰說不是呢。聽說你們倆很熟,你看我也正單身,不如你把寧小姐給我介紹介紹。”

“給你介紹?你小子想得美!”蕭文昊一把攬住寧染的肩,沒好氣地把她還未撐開的傘丟給易凡。

易凡也不惱,他始終溫和地笑着,目光中又燃起一份罕見的針鋒相對:“我看你也沒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可千萬別是金屋藏嬌、耽誤了別人。”

寧染擡起頭,眼神複雜地看着易凡,她心裡很透亮,知道他這是激將法。

他想,將得蕭文昊給她一個承諾。

可她早就不去想什麼承諾了,如果男人的承諾可靠,根本就不必去承諾。

偏偏蕭文昊着了他的道,他輕輕摟在寧染的肩上,不輕不重地說着:“你放心,我這輩子是不打算娶什麼老婆了,如果非娶不可的話,那個人一定是寧染。”

心轟然一陣巨響,彷彿就此停滯在那裡。

寧染擡眸,漆黑的眼瞳閃着淺淺的光,亮若星辰。

……

城市的另一邊。

聽到周彥召要請周晉諾過來,秦鐘的臉色驀然一沉。

難道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話,要找周晉諾來對峙嗎?

無論如何,假如周晉諾在這裡見到了他,一定會認爲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告訴阿召的。那麼,以周晉諾的脾氣,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秦鍾想着,只覺得心跳得一陣又快似一陣,思忖了片刻,他勉作鎮定地問着:“阿召……你叫你父親來做什麼啊?”

擡眸,目光了然地落在秦鐘的身上,周彥召的語氣淡漠而沉冷:“你放心,我是不會在父親面前揭發你的,趁他還沒有來之前,你最好趕緊走。”

秦鍾隨即站起來,剛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回過頭,語重心長地勸慰說:“阿召,無論如何,他總是你爸爸,是遠夏的董事長,你千萬不要跟他硬着來。別忘了,你還有個舅舅。”

……

悶雷陣陣,暴雨如瀑。

車緩緩地停在了遠夏大樓的門口。

來不及撐傘,或者根本也沒有心思去撐傘,譚惜走下去,步履匆匆地踏進了金碧輝煌的一樓大廳。

在車上的時候她已經給了周彥召打了幾個電話,卻是暫時無法接通。沒辦法她只好打給了曾彤,曾彤只說他是忙着辦公。

可是她無法再等下去了。

心裡的疑問就像是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臟,如果不找周彥召問清楚,她恐怕會更加胡思亂想。

他們曾經相約過,如果有心事,一定不要由第三個人告訴對方。

她不想打破這個約定。

阿召,一定是有他的難言之隱,一定是這樣纔會不肯告訴她父親的事情。

譚惜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走到前臺:“周總在嗎?”

前臺小姐衝她甜美地微笑:“在的,我幫您連一下內線吧。”

“不用了,我現在就上去。”

譚惜卻擺擺手,剛想往前走,前臺臉色微變地叫住她:“譚小姐,周總剛纔特意交待過,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可以進他的辦公室。”

譚惜沒管她,徑自向電梯走着,前臺急了,跟着追過來:“譚小姐!”

這時電梯的門開了,秦鍾從裡面走出。

一眼就看到了譚惜以及她身後面色憂戚的前臺,秦鐘的臉色微微一沉:“你是不認識譚小姐?還是不知道她的身份?這樣在大廳裡追着她成何體統?”

“對不起,可是……”前臺面色一白,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秦鍾眸色一厲,道:“可是什麼?有什麼可是我來擔着。”

譚惜心中一喜,像見到救星一樣地走到秦鐘的面前:“舅舅,我找阿召有點事,您見到他了嗎?”

秦鍾這才緩下了神色,衝着她和藹地笑了笑:“快上去吧,阿召就在辦公室裡呢。”

“謝謝舅舅。”

譚惜點了點頭,致謝後轉身踏進了電梯。

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秦鐘的雙眼卻閃過一道扭曲的陰影。

……

風吹過,颯颯的音,愈發的透着寒氣。

辦公室裡,曾彤扶着周晉諾緩緩落座後,關上了門悄然退出。

“怎麼了?突然把我叫過來?”大約是感冒了,周晉諾微微咳嗽着,連脊背都有些佝僂了。

他曾經是那樣意氣風發的一個男人,如今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彷彿就老了十幾歲,誰說歲月不是無情呢?

周彥召遠遠地望着,看了半晌,才拄着柺杖走過來:“聽說,您要向寧姨投資?”

似乎是有點詫異於他的瞭然,周晉諾的眼不易察覺地亮了一下:“我正想跟你商量這件事。”

“還有什麼好商量的呢?”在他對面落座後,周彥召擡眼,深黑的雙眸裡如幽潭一般地望着他,“除非您要動用您的個人資產,否則的話,公司裡的錢您一分也別想調用。”

這樣出言不遜的口氣讓周晉諾的眉端深深地皺起,他不可思議地擡頭看了自己的兒子半晌,不怒反笑:“你知不知道,到底誰纔是遠夏集團的董事長!”

“曾經是您,現在似乎也是您。不過——”

周彥召看着他,聲音雖平緩下來,卻像冬日結冰的湖一樣,底下是一片激進的暗涌:“在您病倒的那些日子裡,我通過增資擴股稀釋了其他股東包括您的股份,然後又藉助海外證券公司收購了集團內百分之四的股份,只有百分之四誰又會在意呢?再加上這些年來陸陸續續以別

人的名義所收購的總和,我在遠夏所佔有的份額實際上已經遠遠大於您了。您還會覺得,您是遠夏集團的董事長,是這個商業帝國的唯一掌舵者嗎?”

猶如被一盆雪水照頭澆下,周晉諾被凍得瞳孔驀然一眯。

似乎過了半天才明白周彥召的意思,他慢慢地吸了口氣:“原來,一直暗中收購遠夏的人,居然是你?!”

虧他還一直籌謀、擔憂、惶惶終日,原來那個在幕後跟他作對的人居然是他一心想要保護的兒子?

這多麼諷刺!

雙拳緊緊地攥起,周晉諾擡頭,震怒難言地盯視着自己的兒子:“你這個不孝子,我是你的爸爸,你居然反過來算計你的爸爸?你果然是狼子野心!”

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出嗆然的聲響,低微而刺耳。

周彥召的聲音卻沉靜極了:“是您教我的,要想成爲一個成功的企業家,是絕對不可以當一個好人的。”

看着父親的臉色一寸寸發白,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冷靜得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您還教過我,一個有野心的男人,纔算是真正的男人。”

“你……”難以自制的起了一身寒慄,周晉諾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痛,連眼前也微微眩暈起來。

養虎爲患,他到了今日才知道什麼叫做養虎爲患。

可事到如今,他連躲避也無處可去,只得任憑自己的兒子用極冷的目光寸寸釘住他。

“原本,我不想這麼早就對您攤牌的,您已經得了胃癌,註定時日無多了,我不介意讓您再當幾天的太上皇,替我擋一擋風雨。可惜,您現在不僅擋了我的風雨,也擋了我的前程。”

他的聲音就在耳畔,那樣坦然,坦然的令周彥召生出一種徹骨的寒意,細細分辯,竟像是怨恨。

怨恨……

周晉諾緊繃着脣角,怒聲道:“阿召,你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你這樣對待你的父親!就算你不這麼做,遠夏也遲早都是你的!”

“遲早都是我的嗎?我可不這麼認爲。”

緩緩擡頭,周彥召的脣角逸出一抹自嘲般的微笑:“我可是一個不被您承認的兒子啊,一個讓您寧願逼死我的母親也要一出生就送去驗DNA的兒子啊!對您而言,我這樣的一個兒子,只是一個可以利用、爲你做牛做馬的手下,恐怕,在您心裡我還不如蕭文昊吧?”

彷彿被誰用鋒利的刀狠狠貫入,周晉諾的心裡驀然一刺。

他強自鎮定着,輕捂着胸口:“你媽媽的事情,你聽誰胡說的!”

“聽誰呢?”

周彥召蹙了蹙眉,似乎在努力的回想,言語間的神色又頗爲漫不經心:“大約是十年前那個叫做季明昌的人吧,那時候我才十五歲,在雨地裡追着您跑,您連頭都沒有回過一下。而他呢,他一面開槍射中了我,一面慷慨地告訴我,我是一個婊子生的野種!一個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怪物!”

“是他……”

面色頓時雪白,周彥召的心裡往下沉着,凝成一股寒意。

他早該想到,季明昌不會那麼輕易放過阿召放過他的,事實上他也的確害怕過,害怕阿召從季明昌那裡聽到了些什麼。

可是十餘年了,阿召從未表現過一絲知道真相的樣子,甚至連一句都沒有問過他。

一個十五歲大的孩子,居然默不作聲地隱忍了十餘年。

這得有多麼深沉的心機,多麼刻骨的恨意啊。

指尖寸寸涼下來,周晉諾握緊了手,只覺得掌心沁滿了汗意:“你不要聽那個人胡言亂語,我跟他有很深的過節,他這麼做是想挑撥我們父子的關係。”

“我們父子的關係還需要別人挑撥嗎?”

周彥召笑了笑,陰隼一樣的眼,緩緩擡起:“那天,拋下我不管的人難道不是您嗎?這些年來,您又是怎麼對我的?就算養一隻狗,也不會這麼無情吧?”

耳畔密密地滿盈着風聲,他的眼睛也一動不動地落在對面的男人身上。

往事如煙,一一地眼前掠過。

他們之間曾有過溫馨的父子時光,但那一切彷彿是久遠的夢境。而最先的浮起的,印的最深的,仍然是那個血雨飄飛的夜晚,還有一次次暴怒地咒罵,冷漠地忽視。那些記憶一點一滴地,掩在血裡,深到骨髓裡,是根本無法忽視的恨。

他曾經想過放棄,在知道父親得了胃癌的時候,在父親在醫院第一次稱讚他的時候。

他以爲,他能夠放棄的。

可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這個父親根本就沒有把他當過兒子。

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不過沒有關係,即便是沒有他這個父親,他周彥召也一樣能得到整個遠夏,乃至是屬於他的整個天下。

而另一邊——

被他眼底刻骨的恨意深深的震懾着,周晉諾只覺得喉嚨裡一陣血氣翻涌,更加猛烈的咳嗽中,他焦急地想要說着什麼,卻咳得根本說不出口:“阿召,爸爸是有——”

看着他的面色越來越蒼白,像被人抽開了所有的血色,周彥召的心裡猛然一刺。

他閉了閉眼,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盯着他:“你不配讓我叫一聲爸,媽如果還活着,也一定會唾棄這個稱呼的。”

“阿召,爸跟媽的關係,不止是你想的那樣,我……咳咳……”臉色憋得通紅,周晉諾彎下腰來掩住口,頭頂已沁滿了冷汗。

周彥召始終神情淡漠地注視着他,彷彿在注視着一個漠不相關的人:“怎麼?還想繼續騙我嗎?那個瘋女人都已經告訴我了,你是怎麼逼死我媽媽的,她已經全都告訴我了。”

他的聲音輕得恍如一絲陰風,刺的周晉諾猛然望住周彥召:“就算如此。這跟你寧姨又有什麼關係,她……”

“和你一樣,都是間接害死我媽媽的兇手。”

眼色冷冷地掃過了他,周彥召的眉眼裡露出掩不住的殺氣。

眉端蹙起深沉的痛意,周晉諾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阿召,是不是……是不是現在爸爸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了?”

心被他這種模樣刺得微微一痛,周彥召努力平穩着情緒,好半晌嘴角才慢慢挑起笑意:“知道我爲什麼會選擇譚惜嗎?”

一瞬間擡起頭,周晉諾的眉端皺得更深。

而周彥召已經收起了笑容,靜如遠山的面龐上是深而冷的冷漠:“因爲她跟我媽媽一樣,是一個陪酒女。一個被你強佔、被你拋棄、被你辜負,又被你活活逼死的陪酒女!”

“……阿召!”

面色剎那間扭曲起來,周晉諾不可思議地盯着自己的兒子,只覺得肺腑間的痛意更加的深刻難忍。

“看您的表情,像是被我說中了呢。”

眼中幾乎沒有任何波瀾,周彥召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怎麼樣,這種滋味好受嗎?像看着過去和媽媽的時光一樣,看着我和譚惜,這種滋味一定心如刀割吧?看着我們如此恩愛的樣子,您又有沒有懊悔呢?懊悔當年爲什麼不娶了我媽媽,懊悔自己爲什麼一手逼死了她?有沒有過呢?”

“咳咳——咳咳咳——”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周晉諾捂住口,難受得幾乎把自己的肺都咳了出來,臉上也激動得青筋暴起:“你……你娶那個譚惜,就是爲了刺激我,報復我?報復你的父親!”

“不然,你以爲呢?”他的聲音冷若秋風。

門外,也遊蕩着清冷的風。

那樣清冷的滋味,彷彿是尖刀一樣,貼在人的肌膚上,脊背生寒。

神情恍惚地握住旁邊的桌角,譚惜重重地向後一退。

無形中,彷彿有尖尖的刺,扎入了心口,絕望痛苦一瞬間蔓延骨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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