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
周彥召這邊剛走,蕭文昊就讓秘書叫了自己的母親。
不安地在辦公桌前踱來踱去,蕭文昊的心裡左右爲難。
無疑,周彥召的提議很誘人。可是他也知道,他們倆就算沒有不共戴天,也是分外眼紅,周彥召沒有道理幫他。
也許,這是一個陷阱。
可是,眼下資金確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門檻,他又該如何選擇呢?
這時候門開了,蕭寧緩步而入。
像是看到救星般,蕭文昊快速走過去,問:“媽,集團持有的外匯還有多少?”
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蕭寧沉聲說:“20億美元,但那是防止意外事件才……”
“現在就是意外事件,全投進去吧。”緊緊攥住母親的手,蕭文昊的眼瞳裡閃爍着熱烈和急迫。
蕭寧卻嘆息着鬆開了他的手,走到桌邊,她頭疼得揉着自己的額頭:“東成建設不過是集團旗下的一個子公司,你爲它付出這麼多,就徹底着了周彥召的道了。”
蕭文昊一時有些憤怒:“那我還能怎麼做?難道這麼久以來的努力就都白費了嗎?”
“這個世界風向是時刻變化着的,”緩緩轉過身,蕭寧慢慢地走向了自己的兒子,“商場如戰場,爲着共同的利益,今天的敵手,就可能是明天的盟友。”
她說着,又重新拉起蕭文昊的手,意味深長地緊緊地握住了:“文昊,你要成爲一個優秀的企業家,就必須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能握住的手。”
蕭文昊緩緩仰起面,眯起眼來看着天花板,水晶吊燈散射出極烈的光,像是從雲端跌墜下來般,化作揉碎的金撒進眼裡,迷的他睜不開。
……
次日。
周彥召的私人花園裡。
已是冬季了,花園裡花草凋零,亭邊數棵冬令時的植物卻依舊迎風招展着,疏影橫斜,綠葉成蔭,那樣青青的顏色,映在地上恍如踩在雲霧裡。
從曾彤的手中接過了剛剛斟好的茶,蕭文昊並沒有喝,而是把它輕輕放在桌子上:“利息我來承擔,撤股帶來的損失我也可以承擔。”
他頓了頓,驀然擡起頭,說:“我要那十五億美元。”
下意識地側眸,看了眼身邊的周彥召,譚惜的眼底掩藏着微不可知的笑意。
她知道,她要打算的事情,至少成功了一半。
然而,聽到這樣的話,周彥召的神情卻始終清遠無波,就連語氣都淡淡的:“昨天已經給了你機會,可是你沒有同意。怎麼辦呢,這筆錢我已經準備投向別處了。”
暗暗咬了咬牙,蕭文昊緊盯着周彥召說:“東成建設,我給你40%的份額。”
周彥召終於彎起脣角,可在他啓齒之前,譚惜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還有——蕭氏醫藥,蕭氏旅遊,蕭氏餐飲,蕭氏廣告、蕭氏金融,以及這40%的東成建設。”
無視於蕭文昊漸漸難堪的臉色,譚惜甜甜一笑,神態天真地靠在周彥召的肩頭:“我們來換吧,用這十五億的美元。”
聞言,蕭文昊驚到了極處,幾乎不能言語,就連周彥召的眼也跟着微微一眯,似乎暗暗吃驚。
覷着周彥召的神色,曾彤這才知道這並不是事先商量好的內容,也驚得臉色劇變,她拉了拉譚惜的手,幾不可聞地輕聲警告說:“譚小姐……”
譚惜卻沒有理她,只是悄然無聲地握緊了薄毯之下週彥召的手。
面上,她依舊是明豔的笑容,可只有周彥召知道,她的手心裡正沁着薄薄的虛汗。
然而,這一瞬的功夫,周彥召的神色已經穩固如常,他微微側眸,給曾彤使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
曾彤便鬆開了手,不再多言。
這些細小的動作當然沒有逃過蕭文昊的眼睛,他的臉色冷冷僵住,凝着精光的眼瞬息轉動,忽然又笑了起來:“譚惜,你跟了周彥召之後,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也越來越傻了。我奉勸你一句,男人的棋局上,女人最好不要太多事,否則,小心斷送了你男人的大好前程。”
說話時,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譚惜,而譚惜卻沒有直面看着他,她擡頭,盈盈笑着看向周彥召:“斷送嗎?我可不這麼認爲。”
花園裡,驀然靜下來,靜得彷彿是默片的電影。
卻偏偏能聽到彼此怦然的心跳。
片刻過後,周彥召終於反握住她的手,擡起頭,眸光淡然地凝視着蕭文昊:“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蕭文昊的眼不由得狠狠眯起,就連握在茶杯上的手掌也緊緊地捏着,似乎再一用力,茶杯就會被捏個粉碎。
可週彥召的臉色卻巋然不動,他靜靜地看着蕭文昊,聲音裡卻夾雜着不容置喙的壓迫:“蕭文昊,你和我,現在就站在同一個棋局上,要是想贏,就得按照規矩來。這次立規矩的人,是我。十五億美元,和蕭氏旗下五個子公司,你自己來選吧。”
“周彥召,你以爲你是什麼?”蕭文昊霍地站起來,他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陡的開始突突激跳,一種似乎被閃電擊中的感覺一瞬間貫穿了全身。
平靜地擡起黑睫,周彥召目光冷銳地盯着他:“你坐的船正在下沉,把你身上的珠寶都給了我,我就會拋給你救生圈。如果不給,那你就只有自生自滅了。”
彼此對峙着,蕭文昊只覺得他眼角有意無意地飄揚起有毒的鋒利,仿若能把人腐蝕一般。
終於還是受不了,他從鼻子裡逸出一記憤怒的冷哼:“真是荒謬——”
周彥召卻打斷了他的話。
擡手,慢慢地覆住了譚惜的,他輕聲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去陪父親吃晚飯吧。”
譚惜很快反應過來,她笑了笑,推着他的輪椅往亭外走:“今晚吃什麼好呢?”
時不時地將身子彎下來靠近他,她的聲音清甜如蜜:“不如我親自下廚吧,這次從北海道帶回來的牡蠣還剩下不少呢,我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會喜歡吃的。”
蕭文昊僵立在那裡,只覺得胸臆里正燃起一把炙烈的火。
一直走到了花園的盡頭,周彥召才恍然想起般地回頭,淡淡說:“曾彤,還不送客?”
拳頭狠狠地捏緊在自己的掌心,蕭文昊緊繃着脣,心中怒意翩然。
……
從到公司之後,蕭文昊步下生風地直闖進辦公室,眼見蕭寧正端坐在桌前發怔,他雙拳垂在桌子上,憤怒地說:“聯繫別人,別的合作伙伴,或者從集團內部調動資金,或者用我個人的資產——”
彷彿早就料道了兒子受到的恥辱般,蕭寧的臉色並沒有太大的撥動。
“現在看來,最好的打算還是跟周彥召借錢。”
面上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複雜神色,蕭寧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渦:“馬上信貸危機就要來了,我和你的個人資產都要往集團裡面填補,至於集團的內部資金更是輕易動不得。”
她眉頭輕皺,又展開,聲音平靜沉着:“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我們挪用了這些錢,集團將面臨更大的危機。恐怕到時候,纔是真正遂了周彥召的意。”
蕭文昊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媽,這可是蕭氏集團的五個子公司啊。”
蕭寧站起來,面色憂忱地踱步到窗口:“今天,蕭氏影視申請破產了,蕭氏保險也已經差不多了。他很聰明,提的那些公司都不是蕭氏的支柱產業,他是料定了我們會妥協。”
蕭文昊冷冷笑了一聲:“如果我一定不妥協呢。”
倏然間轉眸,蕭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說:“那還有一個選擇,就是放棄東成,放棄舊城新建項目。”
“我是不可能放棄東成,放棄這個項目的。”
蕭文昊咬牙,壓抑多時的眼睛裡驟地燃起可怕的光熱,摧枯拉朽焚燒着眼前的一切:“這是哥哥一手建立的公司,我不能讓它毀在我的手裡。就算是斷臂,也得讓它活下去。”
……
海濱的冬季並不十分寒冷,花園裡引進楓葉仍然茂盛。滿眼燦燦的黃,就如同赤金打造一般,但畢竟有風,有些便凋落了,因着譚惜不讓人掃,於是就鋪了一地的重重錦毯。
曾彤把蕭文昊送走後,腳踩在沉甸甸的樹葉上,只覺得自己一顆心也沉甸甸的。
進屋時
,譚惜正溫柔地替周彥召圍上她新織的圍巾。
遠遠地看着,曾彤的眸色更加踟躕。
然而譚惜已經看到了她,彷彿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般,譚惜笑着招呼她過來:“怎麼了?有話就直說,不用顧忌阿召的面子,爲我遮掩什麼的。”
她這麼說,倒讓曾彤覺得不好意思,她嘆了口氣,才輕聲說:“恕我直言,譚小姐的提議是否過於獅子開口?我怕激到了蕭文昊,原本勝算在握的事情,反而毀於一旦。”
譚惜笑了笑,也跟着嘆了口氣:“我不像你們從小錦衣玉食,什麼都不用愁。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懂得怎樣用最少的錢買來最多的東西了。”
她說着,收起笑容,眸光變得深邃起來:“他如果不是非要這筆錢不可,也不會來找我們,這個時候不敲他一筆,還要等到何時呢?”
曾彤於是問:“萬一他不答應,我們之前辛苦部署不就白費了?”
“沒有血液的流通,人是無法活下去的。哪怕你是全世界最富有、最有權勢的人,都不能活下去。”
低頭,若有所思地覷着周彥召的神色,譚惜靜靜地說:“沒有錢的公司,也是同一個道理。有多大的膽量,才能成就多大的事業。”
曾彤走了以後,夜幕漸漸低垂。
屋子裡空調開了一日,熱氣乾燥而蒸騰,害怕周彥召覺得不舒服,譚惜就起身把客廳的窗戶打開。
窗外滿天都像是染了霓虹做的胭脂,仍舊有着些許微弱的星光,將她的身形勾勒如剪影。
周彥召靜靜地望着她,忽然有些想念北海道的星光了。
這時譚惜也轉過身,她走過來,蹲在他的身邊:“會不會怪我自作主張?”
“不會,你有經商的天賦。”
周彥召握住她的手,語調認真地說:“在我身邊,正需要你這樣膽大心細的女人。”
“你說過,要把東成建設和整個新城都送給我,當作我的結婚禮物。可是我知道,這份禮,不僅是給我的,也是給我們逝去的寶寶的。”
譚惜一瞬不瞬望住周彥召,半晌嘆了一口氣,她抱緊了他的肩,將前額擱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說:“現在我也想送給你、送給他一份禮,蕭氏旗下的五個公司,就會是我送你們的禮物。”
“譚惜……”眼底染上淺淺的柔色,周彥召伸出手,緩而慢地撫摩着她的髮絲。
“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過了你父親那關才行。”
譚惜卻倏然擡起頭,看着他,她的脣角又揚起鬆快的笑容:“快給我打打氣,讓我今晚能取得你父親的歡心吧。”
周彥召也不禁莞爾,低頭,他淺淺地吻住了她的脣:“這樣子打氣,可以嗎?”
……
是夜。
奢華古樸的宅子裡,亮起了人間煙火。
空氣裡有淡淡的薰香,清淨寧神。餐廳裡,不同於一般的餐桌,長長的矮桌風雅又溫馨,桌上有着細膩的紋理和包漿,觸手上去,光潔如玉。
同坐的除了坐在上位的周晉諾外,還有葉輕,秦鍾,和周彥召。
這還是譚惜第一次已兒媳婦的身份坐在這個地方,她不敢敷衍,也不敢張揚,於是恭恭敬敬的坐在了末席。就連穿着也極爲樸素,臉上只畫着淺淺的淡妝。
酒菜上桌,一道道白瓷盤子,薄若羊脂,酒杯中是疊成花形的餐巾,有些暗淡的鬱金香色。
最後一道菜上來之後,周晉諾側眸,面色和緩地問着葉輕:“小凡怎麼沒來呀?”
葉輕淡雅地一笑,解釋說:“這孩子,誰知道忙什麼呢。給他打電話,只說是醫院值班。”
“不來就不來吧,”周晉諾擺了擺手,輕聲地嘆息:“你們家小凡,總歸是個省心的好孩子。”
目光卻若有若無地瞟向了譚惜和周彥召。
桌子的正上方就是一盞四四方方的水晶吊燈,因爲嫌亮,調的暗了些。房間裡的光線就如同被烏雲籠罩着般,灰濛濛的一片。
周晉諾的心,也跟着灰濛濛的。
看到譚惜,他總有一絲異樣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是看到了他和可嵐的過去。
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如坐鍼氈,也因此他才本能地不期望他們在一起。
可是他的兒子,居然瞞着他自作主張和譚惜領了結婚證。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的心裡像被堵了一團棉絮般,說不上反對,卻也總是悶悶的,彷彿透不過氣來。
而今天周彥召帶着譚惜來看他是因爲什麼,他當然清楚得很。
“阿召也很省心的。”眼見他目中閃過複雜的神色,葉輕不由得也向譚惜望過去,幫口說,“還有小惜,他們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呢。”
譚惜會意,攥緊了筷子去夾面前盤子裡的蛋烤牡蠣,然後送到對面周晉諾的碟子裡:“伯父,您嚐嚐,這是我們從北海道帶來的牡蠣。我親手做的,可能比不上您常用的大廚,您不要見怪。”
在心中默默的嘆了口氣。
周晉諾默然地看着碟中鮮滑的牡蠣肉,語調十分平靜,沒有一點起伏:“既然都已經領證了,還叫我伯父這成何體統?”
他這話裡的意思是?
譚惜下意識地看向周彥召,目光輕輕一閃,連拿着筷子的手也僵在那裡,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倒是葉輕反應快,笑着催促她說:“小惜,快改口吧。”
“這……”譚惜臉上微微燒起來,她退回了筷子有些踟躕地看着周彥召,後者就淡笑着對她點了點頭。
驀然間又有了勇氣,譚惜咬了咬脣,深吸一口氣說:“爸。”
秦鍾皺了皺眉頭,不滿地說:“怎麼只認爸爸,不認舅舅了呢?”
這下譚惜連耳根也燒了起來,她抿脣笑着,羞赧地開口道:“舅舅好。”
秦鍾於是笑起來:“這樣纔像一家人嘛。”
笑聲清朗如風,灌滿了譚惜的耳朵,她微微垂下頭,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人丟進了熱水中,兩頰一團紅暈。
“味道還不錯。”對面,周晉諾已經擡起筷子,細細地品嚐起來。
心中一陣鬆動,譚惜擡起頭,眼含欣喜地望着他。
就連周彥召的神情也鬆快起來,他甚至主動爲自己的父親佈菜說:“那就多吃點吧。”
“嗯。”周晉諾點了點頭,低下臉時,黑沉的目光卻微微閃動着。
其樂融融。
在他有生之年,終也能享受到這種滋味嗎?
……
同樣的夜,在城市的另一端變得喧鬧瑰麗。
以吻封緘的門口。
四面八方迴旋的是初冬的夜風,寒冷刺骨,寧染挽着客人的手,明明冷得快僵住了,脣角卻帶着一抹客氣的笑,彷彿被刻印。
終於,強撐着把客人們都送進了車裡,她的胃裡驀然一陣翻涌。咬牙,她掩住口跑到側門的樹影處。
剛剛撐上樹幹,她便再也無法抑制般地嘔吐出來。
也不知反覆了多久,她只覺筋疲力盡,軟軟地靠在牆壁上,她閉上眼,胃裡是持續的痙攣。
恍然中有什麼聲音傳來,彷彿是在擰瓶蓋,寧染花了一點兒時間才意識到,有人就在離她很近的地方。
她睜開眼,恍恍惚惚地看着,才發現一個男人正站在她的肩側,手裡拿着一個礦泉水的瓶子。
她只覺得那道人影有些熟悉,又細細看了一會兒,纔想起他是蕭文昊的朋友,叫做易凡。
“用礦泉水漱漱口吧。”那人見她睜眼,便徑直遞給她瓶子。
她也沒矯情,接過瓶子漱了好幾口,等暈眩帶來的喘息稍稍平復了些,才疲憊地說:“你怎麼在這裡?”
易凡沒有回答,看了她半晌,發現她連站都站不穩了,才伸手扶着她肩問:“好點了吧?”
寧染卻一把推開他的手,有些焦躁地說:“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易凡倒是笑了,笑容很乾淨坦然:“沒有什麼地方是不該來的,我想來,自然就該來。”
這樣的坦然讓寧染的神經猛然鈍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氣,客客氣氣地說着:“那我不打擾你的雅興了,還有客人在等着我。”
她說完,轉身就要走。
易凡卻一把拉住了她的腕。
“爲什麼這麼
拼命?”
他看着她臉上的濃妝,看着她臉上濃妝也無法掩飾的倦意和蒼白,帶着種莫名的喟嘆:“剛纔那幾個人,都是銀行和信貸公司的人,你這麼做是因爲他?”
“不是。”寧染站定在那裡,眼中有微光閃了兩閃。
易凡鬆開她的手,又問她:“你現在對我這麼冷漠,也是因爲他?”
“不是。”這次,她回答得更乾脆,幾乎毫不遲疑。
可是易凡卻溫和地笑了出來,笑容隱有一絲別樣的滋味:“我母親說,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怎麼你連對女人的認知,也需要靠母親來教嗎?”寧染終於轉過身,她無聲地露出笑容,在那雙眼睛裡,是漫天的霓虹倒影進去的光。
這光彩如此炫目,易凡嘆了口氣:“沒辦法,再精明的男人也永遠無法讀懂女人。”
寧染向後退了兩步,冷然地笑着:“所以,此時此刻,你也一定讀不懂我。”
易凡就走近她:“你不說出來,又怎麼知道我不懂?”
“我不需要你懂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懂我。”擡起清冷的雙眼,寧染的神色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
可是說話間,她胃裡的疼痛卻愈演愈烈。
死死抿住脣,她咬牙轉過身,強撐着往會所裡走,腳下的路明明堅硬無比,她卻如同踩在軟軟的棉花上,連眼前的霓虹也漸漸褪了色,變成了刺目的白。
終於,她身子一歪,癱軟地萎頹了下去。
倒地之前,易凡已經搶先一步接住了她的身子。
看着她額頭沁出的大滴冷汗,易凡焦急地喚她:“寧染?”
寧染微微眯起眼,持續不斷的銳痛中,她緩緩伸出手,想要觸一觸眼前的這張臉。
可手伸到了一半,卻又懶懶地收了回來。
爲什麼……不是他?
爲什麼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陪在身邊的那個人,卻不再是他……
……
夜色深了,也漸漸涼下來。
飯後,譚惜只覺得自己幹坐在那裡挺尷尬的,就主動幫着公公家的幫傭慶嫂收拾碗筷,進了廚房。
桌邊,周晉諾端着菸斗若有所思的沉吟着,也不言語。
房間裡,似乎陷入了一陣異樣的沉默。
葉輕識眼色,知道他們這是有話要說,便起身道:“你們爺三個好好聊吧。我呀,去看看小惜。”
周晉諾禮節性地笑了笑,也沒推辭。
一直走到葉輕走出去,他才輕輕地一嘆,鬆口對周彥召說:“看在小惜這段時間以來費心照顧你,又替你擋下一刀的份上,你們私自結婚的事,我就不予追究了。”
倏然間擡眸,周彥召深深地看着自己的父親,眼神裡有複雜的情緒在涌動。
“不過……”
然而,周晉諾卻驀然沉下臉,神色嚴肅對他說:“阿召,跟你寧姨的對立,適可爲止吧。”
眉頭不覺鎖,周彥召緊繃着脣,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親:“爸?”
眼裡閃過一絲隱晦的光,周晉諾磕了磕菸斗,嗓音低啞而語調卻武斷:“不要把人逼得太緊,又沒有什麼血海深仇,你這麼做,讓我們老一輩的人該怎麼相處呢。這件事到此爲止,否則,即便是你要回了東成,我也不會讓遠夏接手的。”
雙拳微微攥緊,周彥召屏息。
即使是到了這個地步,在父親的心中,蕭文昊和寧姨還是比較重要吧?
那麼他算什麼,他的母親又算是什麼?
還是,果然記憶裡的那個人所言,他的母親根本就是父親害死的?
深寒的冷意,像毒蛇般爬過四肢,周彥召緊抿着脣,一言不發。
“你去送送你輕姨。”
周晉諾卻已經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向書房的位置:“秦鍾,跟我書房裡報賬吧。”
……
葉輕進廚房的時候,譚惜正在小心翼翼地斟茶,聽到腳步聲,便扭過頭,笑着叫她:“輕姨?”
葉輕也微微笑着,步至她的肩側,瞅着案上瓷質勻膩的白瓷茶杯:“你在忙什麼呢?”
“慶嫂說伯父……”譚惜說着,忽然掩了掩口,匆忙低下頭去,“不對,是爸。”
紅微微紅起來,她咬了咬脣,小聲說:“她說爸胃不好,飯後要喝養胃茶。我就來煮茶了。”
葉輕笑容更溫柔,瞅着她的眼眸如水般安寧:“這種事情,交給慶嫂去做就好了。”
譚惜這才擡起頭,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慶嫂做的是慶嫂做的,我來做是我的心意、阿召的孝心。”
葉輕摸摸她的發,稱讚道:“好孩子,看到你和阿召這麼融洽,我也就放心了。”
譚惜一怔,恍然意識到了什麼,於是就問:“您要……回去了嗎?”
“你伯父說日本的雪下得正好,讓我跟他去看一看呢,”提起那個人,葉輕的笑容愈發溫婉,綻放在脣邊,就像是水中徐徐盛開的荷花,“我們,也有好些年沒有去國外度過假了,看着你和小惜,總讓我想起,我和他年輕的時候。也許這次去日本,能找到一些年輕時的感覺呢。”
似是被她所感染,譚惜的脣角也不覺漾起一抹笑容:“真羨慕你們,這麼多年了,還能這麼恩愛幸福。”
“幸福是爭取來的,”葉輕拉着她的手,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既然爭取到了,就要好好守護。”
心也彷彿因此注入了溫暖的力量,譚惜展顏一笑,重重地點頭:“我會的,守護好阿召,守護好我們的婚姻。”
“你們在說什麼呢?”就在這時,身後驀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譚惜扭頭,笑着走到周彥召的身邊:“在說你呢。”
她指了指桌案上的茶壺:“剛剛煮好的茶,是我送去,還是你送去?”
她看得出來他們父子的關係並不好,以前這跟她無關。可是,現在她是他的妻子,是公公的兒媳,當然希望,他們一家能其樂融融,和睦相處。
這茶如果由阿召親手送過去,公公一定會很欣慰吧。
周彥召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從她手中接過茶托,他淡聲說:“我去吧。你再陪輕姨說會兒話。”
聞言,譚惜溫柔淺笑,細心交代說:“那你要小心點,別燙着了。”
“不會的。”周彥召也回她一個淺淡的微笑。
……
書房裡。
全實木的傢俱和裝潢,讓整個屋子顯得陰沉沉的。
向周晉諾報完賬目後,秦鍾站在那兒,看着窗外同樣黑沉的夜色,不覺胸口一陣擁堵。
不由得嘆了口氣,他低聲說:“爲什麼那麼對阿召說,你知道阿召素來不喜歡蕭家的人,好不容易你們兩個的關係才融洽了一些……”
緩緩地把賬目闔上了,周晉諾擡頭看他一眼:“這其中的緣由,阿召不明白,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眼神微微一眯,秦鍾側過身,彷彿陷入了某種回憶:“當年,蕭文晟爲了從你手中搶下舊城新建這個項目,匆忙飛往國外收攬資金。你爲了爭取時間,故意設法,讓航班延誤。這件事,你是交給我辦的,我又怎麼會不記得。”
他說着,眉頭也輕輕皺起來:“只是我們都沒有想到,那趟飛機居然遇上了強對流,飛機上整整一百多個人都死於非命。”
“蕭家那個孩子,雖然狂妄了點,是該教訓教訓,卻到底犯不上枉死。我們……”周晉諾閉了閉眼,深深地嘆息,“欠蕭家一條命啊。”
“怎麼能說是欠呢?”
秦鍾卻驀然轉過身,面帶不快地反駁說:“沒錯,蕭文晟的死我們是有責任,可是事後,你不是主動退出了舊城新建項目?爲了彌補,你還向東成大量注資,想幫蕭寧度過難關?”
因爲久病而顯得蠟黃的臉色變得微微僵硬,周晉諾站起來,走向落地鋪就的窗子,嗓音低沉:“蕭寧……我跟她到底曾是夫妻,我不想把她逼上絕路。”
窗簾被夜風簇簇打起,翻飛如同羽翼。
目光復雜地凝視着他的背影,秦鍾壓抑而隱忍地輕輕冷笑起來:“你該不會是對她還有感情吧?”
門外,周彥召靜靜地坐在輪椅裡,雙手微微握在輪椅的扶手上,他的眼是結了冰的深湖,沒有人能看得清裡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