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下了船,立馬就有一隊紅袍衛士前來迎接。守衛們穿着薄而鋥亮的鋼鐵鏈甲,外面套一件深紅色罩袍,胸前繡有瀑布及花朵的圖案。頭髮綁成無數小辮,用幾根絢爛長羽毛裝飾的守衛隊長背上綁着巨斧。他高大粗壯,宛若一座大山地朝他們走了過來。
“問問這些白人,他們是不是來自魔鬼的城市?”守衛隊長對充當翻譯的男性奴隸說道,“見鬼,我們怎麼接到這個活,竟然要與一羣玩弄把戲的魔鬼打交道。難道魔鬼既沒手又沒腳,所以需要貼身保護嗎?依我看,鮮血和刀劍纔是最好的歡迎手段。”
瓦利亞語的發音方式實在有些古怪。守衛隊長的話好像就從喉嚨裡直接冒了出來,嘴巴動也不動,就看見舌頭與喉結上下翻舞。李歐基本可以聽懂。但他臉上始終保持笑意,茫然地看着男性奴隸,等待對方開口。
“大人問,諸位貴客是否來自鍊金之城?”就一位臉上被打上恥辱烙印的奴隸而言,他的西大陸通用語講得不錯。這男人身體瘦削且佈滿鞭痕,一張方臉上有一條大鼻子及肥大耳朵。他是薩拉薩人,卻被剃光了被他們視作生命及榮耀的長髮。
“他們稱呼你們爲魔鬼。”
“麻雀,閉上你的嘴巴!”羅茜在一旁低聲威脅吟遊詩人,“你最好裝作什麼也不懂。”
“我們是自艾音布洛而來的正式使節。”紅鴿尤金公式化地回答並且不滿地質問道,“爲何只有你們前來迎接?”
“魔鬼十分不滿。”翻譯對守衛隊長說,“他問迎接他們的爲什麼不是流水宮殿的長官。”
守衛隊長臉上滿是譏笑。他不懷好意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艾音布洛豬都這麼自以爲是嗎?”他哈哈大笑道,“對付白皮膚的魔鬼,當然只有刀槍和棍棒,難道他們還想有美酒與女人嗎?親王殿下真應該用枷鎖和鐐銬把他們統統關起來。實話告訴他,奴隸!”
“他們在詛咒你們。”吟遊詩人忍不住小聲說。
“閉嘴!否則我就割掉你的舌頭。”學士小姐發了話。她的瓦利亞語遠比李歐說得還要流利,只是他們早已約定好,裝作一無所知。
然而紅鴿尤金卻是真的無法聽懂。家養的鴿子始終都被關在籠子裡,只會被玉米粒吸引,又怎麼瞧得起地上蠕動的蟲子呢?“他說了什麼?”他詢問奴隸。
“大人說,長官們事務繁忙,無法抽空到此迎接。”他的腦袋轉得倒挺快。“不過他們已在流水宮殿設好宴席,款待諸位客人。”
到時候沒有這些纔有好戲可看,李歐忍不住心想,他正好可以看看飢餓的鴿子會不會憤怒地用嘴巴去啄爲它提供米蟲、白蟻的餵食人。
“我希望得到作爲使節應有的待遇。”
“魔鬼說他們需要休息,還需要美酒和食物。”翻譯說。
“幸好他沒要女人。”守衛隊長皺起了眉頭,“或者說他礙於身邊的女人所以沒有開口要求?說實話,她們長得就像醜八怪。白魔鬼有此要求理所當然。”
“是的,大人。她們的確很醜。”翻譯附和道。
很難假裝聽不懂。學士小姐臉上的笑容僵硬無比,羅茜的雙手更是緊緊捏成了拳頭。不過人人俱有差異。摒除主觀的厭惡不談。這些渾身黝黑,唯有牙齒潔白如霜的瓦利亞人在他們眼中才是更像是神話故事中的魔鬼。
“告訴他們,給他們準備的只有牛欄和馬尿。”守衛隊長煩躁不堪地揮揮手,“告訴他們,魔鬼只配享用這些。”
聽到這番話,李歐明白自己的嘴扭曲了。他看到了嗎,還是他既遲鈍又愚蠢呀?他迅速扭頭,試圖掩飾臉上的表情。
“真要這麼說,大人?”
守衛隊長拍了他一巴掌。“當然不能這樣說。你是男人還是老鼠,問得出這麼愚蠢的問題?你這個奴隸,你想一死了之,我可不想。告訴他,他想要什麼都有,除了女人。真是活見鬼!告訴他要找女人的話就自己去妓院。”
翻譯飛快地說,“大人說,他會讓你們感覺賓至如歸。”
“多謝你們的款待。”紅鴿尤金悶聲悶氣地說。
守衛隊長縱聲大笑。他揮了揮手,紅袍衛士們便走上前來,幫助他們把貨物搬運到一艘艘長船之上。“讓你們的白魔鬼騎士跟着我們神聖潔淨的紅袍衛士。”守衛隊長說,“長舟無法負重魔鬼的盔甲和馬匹。”
藉由翻譯,紅鴿尤金與他對話。“騎士負責我們的安全。”
“我們一樣能。告訴他。”他抓着翻譯的肩膀,“長舟遠比馬匹快,如果他今晚想被人敲暈了剝光,早上醒來才發現自己身處舊巷的豬糞堆裡,那就隨他的便。”
“長舟將會直達流水宮殿。紅袍大人也早已發誓會用生命保護諸位。”
“那傢伙像小丑。”羅茜評論道。她顯然指的是啪啦着翅膀的鴿子。
“翻譯纔是這場交鋒裡的贏家。”李歐告訴她,“看緊我們的詩人。在這裡我們是聾子。”
長舟在狹窄的水道中穿梭。河道兩旁是僅能容納三匹馬並髻而行的碎石子小道。一排排低矮的石頭房屋並列兩側,葡萄架子和花藤搭滿平整的屋頂。有幾艘長船迎面駛來,但是站立船頭的紅袍衛士卻使得他們迅速停了下來,匆匆遊至兩旁,爲他們讓開一條水道。
那些長船上既有皮膚黝黑的瓦利亞人,也有皮膚呈棕色的人,還有好些是皮膚白皙的列奧島民。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李歐並未瞧出他們彼此之間的厭惡及敵意,可唯獨對掛着刀劍魔火旗的他們呲牙咧嘴,不住地低聲咆哮。他詢問翻譯。
“因爲你們玩弄戲法,不敬神明。”紅袍衛士的隊長扭過頭來冷哼道,“我們雖然不信仰安達爾,但是我們歡迎她的牧師。可你們這些無信者只是貪婪的小賊,忘恩負義的戲子。”
對此李歐無話可說。世上總是愚昧者甚衆。
長舟在迷宮裡拐來拐去,不出意料地,李歐在錯綜複雜的水網中失去了方向。
“流水花園就在前方。”翻譯轉達守衛隊長的話,“逆流而上便是。”
但他們此時卻從一處市集中經過。
這處水道雖然寬闊好似小湖,彷彿平地上的廣場。但密密麻麻的長船佔滿了每一處縫隙。小販撐着長船來回穿梭,高聲叫賣。買東西的人也同樣乘着長舟,就在河上大聲地討價還價。對於商人來說,紅袍衛士的船隊顯然沒有金幣更有威懾力。他們所乘長舟只得緩慢前行,而小販們恰好趁機大聲向他們推銷各式商品。
“來看喲,來看喲,地地道道的狹海綠椰果,酸甜又可口喲。”一名小販舉着拳頭大小的帶刺果子衝他們喊道。“先生,小姐,來瞧瞧,來看看。”另一位則賣力推銷他船上的珊瑚與珍珠,還有些奇形怪狀的東西。“這裡有一千座湖裡最美麗的東西呀。”
“這是什麼?”女劍手指着一根長而彎曲的潔白長牙詢問翻譯。
“海象牙。”奴隸答道。
“象牙?我一直以爲只有陸地叢林裡纔有巨象。”
“海中象比陸上象大好幾倍。”棕色皮膚,穿着褐色短襯衫的商人惱怒地叫了起來,“瞧瞧,只有海象牙纔有如此優美的弧線與潔白的外表。每一座聖堂都爭相將它作爲獻給神的貢品。只有它才配的上神的聖潔。”
李歐驚訝道,“你能聽懂通用語?”
“當然,商人就是要走南闖北,見識各個地方,掌握數種語言才叫合格呀。”對方用一口混雜濃厚鼻音,翹着舌頭的方式說道。他的通用語不如奴隸翻譯熟練,但是他們都能聽懂。
“這是假貨。”奴隸指出。
“這貨真價實!只會吃沙子的薩拉薩蠢貨怎麼知曉大海的廣闊。”他抓起海象牙,“睜大你的狗眼瞧個清楚,伸出你的手好好摸摸。這牙齒比利劍還要鋒利!”
海象牙幾乎湊在了奴隸的鼻子底下。忽然,商人一步跨了過來,將奴隸直接擠下了船,落入水中。他在細如柳葉的長船上快步前行,海象牙筆直朝着紅鴿尤金刺去,守在船頭及船尾的紅袍衛士根本來不及救援。
正如他所言,海象牙果真比長劍還要鋒利,輕輕一劃便絞下一大片鮮血淋漓的羽毛。紅鴿尤金慘叫一聲跌入水中,深綠色的水立即一片通紅。
一擊得手之後,商人用海象牙擋開女劍手刺向他的長劍。他的眸子裡透着笑意,好像在說,“瞧啊,我沒撒謊。”他狠狠一跺船身,長船便一陣搖晃。他們隨之搖搖晃晃,而商人則藉機跳上旁邊一艘長船,彷彿靈貓在一艘艘長船上起伏跳躍,輾轉騰挪。紅袍衛士姍姍來遲的*稀稀拉拉地咬住了他的尾巴,而他彷彿蜥蜴自斷尾巴,一頭扎進了污濁不堪的河水。
周圍的攤販一個不剩地架舟逃離,只留他們還呆着在原地,守着泛紅的河道。紅鴿尤金被紅袍衛士從水中撈起時已奄奄一息,但他總算揀了條命。海象牙沒有刺穿他的肺部,也沒有傷及他的心臟。全是恰到好處的外傷。“這更像是某種警告。”李歐告訴他們。
學士小姐點了點頭,轉而憤然質問紅袍衛士。“這是這麼回事?”她大聲說。
僥倖逃得一命的奴隸驚恐地用顫抖的語調轉述守衛隊長的話。“這是意外。”他的腳下淌着一灘水窪。“大人們敢向他們信奉的神明起誓。”
“這是我第一次受此禮遇。”李歐說,“得以親臨一場如此別出心裁的盛大歡迎儀式。”
“他說什麼?”
“他說,歡迎別開生面。大人。”
“告訴這些帶來厄運的白魔鬼,如果不是因爲命令,用不着刺客,我們早就親自動手了!”守衛隊長惱怒道,“他應該感謝我們剋制住了手中的刀劍。”
“大人說,他很自責。”奴隸玩弄口才。“這是他們的過失。他向你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此類事件發生。”
“美麗的意外。我同意。”李歐迴應他。他環視左右,“這裡是精心佈置的舞臺。我希望以後排演歌劇時由我來做導演。”
“他感謝您的好意。並且希望幾天後有機會能與大人一同觀賞賽拉達女人表演的歌劇。”努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