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非常好啊……哈哈哈……”不知道爲什麼,聽完了苻堅的回答,雷弱兒突然大笑了起來。他那顆花白的頭顱隨着自己的笑聲不住地搖擺,狀似癲狂,在這個形勢尖銳的時刻,這個仰天狂笑的老人,讓今日的宮殿內,更蒙上了一層陰霾。
“老匹夫,休得張狂,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苻堅有些受不了這陣刺耳的笑聲,他自覺已經勝券在握,將大手一揮,直接命令道,“所有人聽令,馬*這些犯上作亂的反賊盡數圍殲,一個不留!”
今天的兩方面,不管是苻堅還是雷弱兒一方,在名分上來說,都是屬於反賊這一行列。如果苻健尚在,這些人都不會有這種膽子公然造反。但是現在,那一個名正言順的帝國繼承人,卻被這兩方都給忽略掉了。他們的眼中,只有了彼此。
今日隨着苻堅一同前來的,除了那些精心訓練的心腹死士,是斷然無法來到這個地方的。他們只聽從苻堅的命令,此刻別說是進攻雷弱兒,就算是衝進去把苻生殺了,他們也是不會有一絲猶豫的。
一聲令下,苻堅身後的上千人馬,呼啦一聲就衝着雷弱兒那一方的隊伍攻過去了。而雷弱兒一方,雖然實力上出於劣勢,但是今日拉到皇宮裡來的,同樣是精心訓練的死士。兩方人馬各不相讓,就在這個皇宮之內,你來我往地廝殺開了。
雷弱兒這一方的軍隊,雖然也是精心訓練的精銳之師,在一開始打起來的時候,也還能有模有樣地打得不分高下。但是時間稍一長,兩方面的差距就顯現出來了。
苻堅帶軍多年,這些人都是跟隨他血海里殺過來的。經歷過生死搏殺後護活下來的人,骨子裡那種冷血嗜殺之氣,在平時看不出來,這一動起真格的,很快就顯現出了他們的優勢。
剛開始兩方的軍隊都是衝到宮殿外的廣場中軸線上大打出手,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戰場的位置悄悄發生了改變。戰線逐漸向東退卻,越過了中軸線,苻堅的軍隊穩穩地前進,逼迫着對面的敵人步步後退。在他們的身後,留下了滿地的屍山血海。本是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已經被鮮血染紅。夕陽斜照,映在這暗紅色的地面上,似乎就連夕陽的餘暉,也被染上了一抹詭異的殷紅。
“呂將軍,可以了。”酣戰許久,苻堅遙遙地望着戰局的變化,忽然回頭,對着一旁躍躍欲試的呂婆樓輕聲說道。
“好嘞,看我的吧!”呂婆樓興奮地答道。
看着前面的士兵不停廝殺的呂婆樓,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是苻堅手下的頭號猛將,一見到人血比打了雞血都興奮,如今終於聽到了苻堅的命令,他馬上抓起手邊的一杆厚背刀,一招手,一頭就上前衝了過去。
“雷弱兒,你呂爺爺來砍你的狗頭了!”
呂婆樓的腳程極快,幾步的功夫,他就已經衝進了混戰在一起的戰場中。他揮刀砍下一名敵兵的頭顱,一道豔紅的血箭噴灑在空中,他還沒忘了喊一嗓子,直氣得後面爲戰局不利而焦灼的雷弱兒,一把就把自己的鬍鬚給薅掉了好幾根。
“豎子!豎子!”雷弱兒氣得直哆嗦,往日裡他身爲苻秦帝國的宰相,就算是苻健見了他也要客客氣氣的說話。何曾有一個人像呂婆樓這樣,如一個街頭無賴一樣,這麼破口大罵?
這股氣鬱積在雷弱兒的心頭,他還沒想出怎麼反脣相譏,這一擡頭看着前面,他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
“這……這是怎麼了?”雷弱兒顫巍巍地看着前面的戰況,不可置信地自語道。
原來,就在呂婆樓破口大罵的這一會兒的功夫,前面的戰局,已經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本來在苻堅軍隊的猛攻之下,缺少實戰經驗的雷弱兒這一方的軍隊,就有些支撐不住了。之前還可以一點點地後退,現在卻已經,變成了大步後退。眼看着,再有個一盞茶的功夫,就要退到雷弱兒的身前了。
雷弱兒呆呆地看着己方士兵節節敗退,卻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雷弱兒是文臣,要說搞個陰謀詭計還是個中好手,面對這種野蠻血腥的殺戮,特可就是純粹外行了。好在,在他這一方面,還是有一些明白人的。
“雷大人,這個呂婆樓勇猛無敵,要是再被他這麼猛攻下去,我們的士兵,很有可能崩潰啊!”一名將領從雷弱兒的身後閃出,低着頭對雷弱兒說道。
“他有這麼厲害嗎?比你如何?”雷弱兒有些慌亂地循聲看去,他認得說話的這人,他是晉王苻柳手下的一名部將,卻不知道名字是什麼。
“呂婆樓沙場驍將,我……”那名將軍擡頭看看前面有若猛虎下山一般的呂婆樓,搖着頭苦澀一笑,心有不甘地說道,“……卻是遠遠不如了!”
“如今這種時刻,怎可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都什麼時候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是你看出來的,這個斬殺敵將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前面的呂婆樓砍瓜切菜一般殺得血肉橫飛,雷弱兒也是看得眼皮亂跳。如今有人毛遂自薦,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扎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慌不迭地下了命令。
“這個……”看着那名將軍只是想要說一說自己的看法,他可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對於前面那個殺神,他可是不敢招惹。誰知道雷弱兒胡亂點將,居然要自己上前面抵住呂婆樓,他馬上就愣住了。
“還發什麼愣?這馬上就殺過來了!等他過來,我們都別想活了,還不快去!”雷弱兒可沒有給他發愣的時間,一隻手推住他的後背向前一用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眼下的危險讓他老人家發揮出了自身的潛能,這個老人的一用力,居然把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一推推進了十幾米,一頭扎進了混戰中。
這名將軍一頭鑽進了亂軍中,兩邊的士兵似乎也聽到了雷弱兒的命令,齊刷刷地讓開一條路。而在他的對面,就是那名殺得正歡的呂婆樓。
呂婆樓正殺得興起,一刀剛砍下一個人的左肩膀,大塊的肢體帶着一蓬血霧落在地上,他一擡頭卻發現兩邊的士兵突然都退後了好幾步,眼前,居然沒有人,可以讓自己的刀來沾沾血了。
“這幫龜孫子,老子還沒殺過癮呢,怎麼這麼快就不行了?”呂婆樓不滿得嘟囔了一句。不過一轉頭,他卻發現面前多了一個人。看他的樣子,好像還是一個級別不低的將軍。
“沒了小魚小蝦,就試試你,看你有幾斤幾兩了!”呂婆樓猙獰一笑,身上還帶着不少的人體碎屑,他也不在乎,將手中的厚背刀當空一揚,邁開大步就迎面衝了上去。
“當!”
呂婆樓飛快衝到面前,一把厚背刀上還飛着血珠,不管不顧地兜頭劈下。退無可退的那名將軍只好硬着頭皮,擡起手中的長槍,橫着接了下來。
這一接不要緊,清脆的一聲金屬撞擊聲響過,那名將軍只覺得自己整個手臂連帶着肩膀,都是一陣的痠麻,幾乎連手裡的鐵槍都握不住了。而再看看對面的呂婆樓,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將手中的刀向後一轉,連歇都不歇一下,刀刃一轉,橫着就抹了過來。
看着妖怪一般的呂婆樓渾若無事,那名將軍看得心驚肉跳,兩隻手慌慌張張地握着迎上呂婆樓橫削過來的刀刃。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完全接下來這一刀。
“當!”
又是一刀,只是這一刀的後果,發生了變化。整個上半身被震得痠麻的那名將軍,這一刀雖然勉強抵住了,但是這一刀的力道實在是大,一刀下去,他兩手的虎口同時裂開,鮮血直流。而再次如遭雷亟的他,手中的鐵槍再也握不住了,“噹啷”一聲,掉在了青石地面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龜兒子,再吃我一刀!”看着對手吃癟,呂婆樓心頭大快。雖然殺到現在,他自己也是有些疲憊了,但是他還是鼓足力氣擡起長刀,大喝一聲又劈了下來。
一連兩招,已經見識到呂婆樓威名的那名將軍,手中兵器都已經失去,雙手還受了傷,哪裡還有勇氣再接呂婆樓的這一刀?一見呂婆樓不依不饒地還要再砍,心中一寒,轉頭就跑。
只是這名將軍忘記了他現在的位置,兩方的人馬都混戰在一起,戰場上本來就沒有多少閃躲的空間,再加上現在這個宮城中擠進了這麼多的人,哪裡還有地方足夠他閃避?
呂婆樓不依不饒地緊追其後,手中的厚背刀勢大力沉,在他的手中卻靈活無比。鋒利的刀鋒就一直在對手的頭上壓着,對方雖然嚇得亡魂皆冒腳下不停,然戰場之上實在沒有空間了,“唰”的一聲,這一刀,終於還是劈了下去。
呂婆樓手中的刀直直地劈了下去,從對方的頭頂向下,沿着眉心一路向下,將一個大好頭顱像西瓜一樣劈作兩半,白花花的腦漿四處飛濺,落到了附近的士兵身上。但是更多的,還是落在了呂婆樓的臉上。
“哈哈哈……痛快!痛快!”呂婆樓伸出手來在自己的臉上一抹,卻將腦漿抹遍了整個臉上,看上去更加猙獰可怖。看着這個滿身鮮血腦漿的大個子在那裡縱聲大笑,兩邊的士兵,突然有了一種無力的恐懼感從心頭生起。
“敗了!敗了!快跑啊!”
呂婆樓一刀砍死了對方,戰場上突然出現了片刻的詭異寧靜。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喊出了這一嗓子,緊接着就聽着“噹啷”“噹啷”的聲音不絕於耳,隨即就是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整個雷弱兒一方的士兵,齊刷刷地轉身向後,衝着門口那裡就衝了過去。
“跑什麼跑?給老子殺!”呂婆樓瞋目怒喝,一人一刀,第一個就跟着這些逃兵追了過去。而在他身後的那些士兵,見自己的主將如此驍勇,一個個也是膽氣大壯,也跟着殺聲震天地追殺了過去。
戰場上的主力軍紛紛離開了這裡,逃的逃,追的追,只是一會兒的功夫,原本殺聲震天的宮殿前的廣場上,已經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十人。除了苻堅這一面還留下了包括苻堅在內的幾十人,就只有在對面癱坐的雷弱兒這位老人了。
廣場中央,只剩下了滿地的人體殘肢斷臂,還有那股濃重得怎麼也化不開的血腥氣。苻堅帶着身邊的這些心腹緩步從其間走過,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徑直走到了雷弱兒面前,在對方身前三步外停下腳步。
“雷大人,看來今天,還是我贏了。”苻堅在雷弱兒面前佇立良久,忽然說道。
雷弱兒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一頭花白的頭髮在風中隨風飄揚,聽到了苻堅的這句話,他一點一點緩緩地擡起頭來,看了苻堅一眼,隨後又一點一點地低下頭去。
“是啊……你贏了……”雷弱兒低着頭,嘴裡喃喃道。
“其實我一直對雷大人很敬重,本來還打算在我獨掌大寶之後委以重任。卻沒想到,雷大人卻非要與我爲敵,如今你我兵戎相見,實在是……”苻堅滿帶遺憾地嘆道,只是他的語氣很遺憾,但是他那雙眼睛中,卻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一抹深深的嘲弄。
“苻堅,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大哥,爲什麼會跟我站到一起?”苻堅的感嘆雷弱兒置若罔聞,苻堅正覺得老大的沒趣,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雷弱兒,突然擡起了他的頭來,眼神灼灼地望着苻堅。
“你想說什麼?”苻堅雙眉一緊,厲聲問道。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一向手足情深的大哥,爲什麼卻要背叛手足兄弟,還要跟着外人爲難自家兄弟?你殺了他,只是你的心裡,這個疑問,總是無法釋懷吧?”雷弱兒坐在地上看着苻堅,不知道是不是苻堅的錯覺,他的眼神中,竟然有一抹嘲弄,就和自己之前的一樣。
不知道爲什麼,看着現在如甕中之鱉一樣的雷弱兒,苻堅忽然覺得有些焦躁,他厲聲喝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哈哈哈……”看着明顯有些色厲內荏的苻堅,雷弱兒忽然仰頭大笑,滿頭白髮四處飄揚,如瘋似癲。
“老傢伙,死到臨頭,你還笑什麼?”看着苻堅面色陰沉,一名察言觀色的部下,擡起腳來就給了雷弱兒一腳。
“你想說什麼?”苻堅面色陰沉,冷冷問道。
雷弱兒被踢了一腳,整個身子在地上翻滾了一圈,良久之後,他才從地上爬起起來,嘴邊已經有了血跡,明顯內腑受了重創,他卻還是大笑不已。
“很好啊很好……”雷弱兒笑夠了,他搖晃着腦袋看着面色鐵青的苻堅,幽幽說道,“苻雄如果地下有知,知道有這麼一個有出息的野種,恐怕也會對他的夫人感激涕零吧?怎麼說,最後供奉到太廟裡的,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不是?哈哈哈……”
“老混蛋,死到臨頭,還想要污衊我父母不成?”苻堅咬牙切齒地說道,一隻手,已經摸上了掛在自己腰間的刀柄。
“想要殺了我?也罷,成王敗寇,我死了也沒有什麼怨言。不過下去見到了苻雄,我一定要和他說說,看看他的夫人給他生下了一個多麼了不起的兒子,現在都當上皇帝了!只是可惜啊,這個兒子,都不知道是誰的種,就算是死了,他頭上的帽子也依然是綠油油的!有趣啊有趣……”
“你這個王八蛋,臨死還要污衊我的父母雙親,我殺了你!”苻堅怒聲說道,一隻手已經把刀鞘中的刀抓了出來,明晃晃的刀刃,就在雷弱兒的頭頂閃着寒光。
“你爲什麼生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說的,其實是實話?”利刃加身,雷弱兒卻視而不見,他只是看着苻堅,嘲弄地說道,“你的母親,看着高貴不可侵犯,其實在骨子裡,她就是一個賤人!一個人儘可夫的蕩婦,一個比妓女還要下賤的蕩婦!你的父親就算不死隴西,到了最後,也要被這個賤女人氣死!”
“我殺了你!”苻堅氣衝上頂,整張臉由青轉紅,手中的刀晃悠悠地壓到了雷弱兒的頸上,鋒利的刀鋒一觸,就在雷弱兒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明顯的血痕。一道鮮豔的血跡,出現在了雷弱兒鬆弛的後頸上,滴在了雷弱兒花白的頭髮上。
“殺吧殺吧,下去了,我也要和苻雄好好說說,這個便宜兒子,可是非常了不得啊……”雷弱兒一點都不在乎自己脖子上的利刃,毫不退讓地看着苻堅,。
“混蛋!”苻堅再也忍不住了,雙臂一震,手中的刀順勢一轉,雷弱兒的笑聲戛然而止,一顆頭顱“骨碌碌”滾到了地上,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明顯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