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馨娘回家了,只剩下白凡抱着鶯兒坐在桌子邊。
白凡心裡雜亂糾纏,漸漸陷入了沉思。說是沉思,更準確得說,是發呆。因爲白凡大腦裡面一片空白,根本什麼也不願去想。其實白凡也偶爾能夠感覺到,自己就像是漸漸凝滯的死水,又像是已經腐朽的車輪。早已將過去和未來都拋棄,正隨着時光靜靜飄逝,感受不到痛苦的同時,也不再擁有自主鮮活的意識,只剩下一副軀殼,正逐漸融入瑣碎的日常,淪爲行屍走肉。
可是他不願意去改變現狀哪怕是一絲一毫,因爲絲毫的牽引都會讓他回憶起昔日點滴的美好,心裡哪怕是升起一丁點的希望,都會讓自己的心痛到窒息,同時,讓他千百倍得討厭現在的自己——就像是久久浸染在黑暗中的人害怕看到光明一般。
黑暗成了最好的庇護,絲毫的陽光都會刺痛熟悉了黑暗的眼睛。
可就算是黑暗,生活得久了,也會難以捨棄。更何況黑暗裡面也有最美好的事物時時刻刻相伴左右——“麻麻麻,麻麻麻……”被小傢伙發出的一陣高低不同的調子給喚回神來,白凡看着她安心得笑道:“你說什麼呢?什麼麻麻麻,凡兒聽不懂呢!”
“麻麻麻麻……”小傢伙煞有介事得解釋着。
白凡歪着頭看着她,自言自語得揣測道:“你是不是想要學說話?”
“啊嗚啊嗚啊嗚~”
白凡不顧小傢伙嘴裡還嘀咕着,把她放到自己的大牀上,用枕頭和疊成方塊的被子抵在她身後,讓她坐立起來,然後,趴在小牀邊緣告誡道:“你以後若要喚我的話,就喚凡兒,知道嗎?”
小傢伙有些迷惑不解得看了白凡一會兒,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別處,“哎~別走神!”白凡拍拍她的肩膀,又把她的臉撥了過來,一字一頓清楚得教道:“凡~兒~”
小傢伙仍舊不明其意,白凡靠近一些,指着自己的嘴形又道:“凡~兒~”
小傢伙這回不但沒有跟着白凡學話,反而因爲看到白凡這般模樣,覺得好玩,便歡快得揮舞着手臂笑了起來,笑着動着,軟軟的小身子就往一旁歪去。
“喂~有什麼好笑的,你認真點。”白凡一面將她的身體扶正,一面又仔細得重複道:“凡~兒~嘶——”白凡正專心致志得當着鶯兒的語言啓蒙老師,豈料鶯兒趁他一靠近,就一把抓住他黑亮的長髮使勁一扯,痛得白凡一咧嘴,“小東西,不好好學習,就愛瞎胡鬧,力氣倒是出奇得大……凡兒不理你了,哼!”白凡把自己的頭髮從那小魔爪中解救出來,埋怨一句,佯裝生氣的模樣,兩手環在胸前站了起來,鶯兒的小腦袋也隨着他的動作仰了起來,正好一陣冷風吹進來,白凡渾身一顫,害怕鶯兒着涼,又見她好端端得坐在那裡,便放心得轉身去關窗子。
可就走開了那麼一小會兒,當白凡再次轉過身來,就看見鶯兒三兩下翻下牀來……
就在鶯兒的頭着地前一刻,一個黑色的身影瞬間飄忽而至,將她抱在了懷中。
小傢伙似乎覺得很好玩,在那兒沒心沒肺得大笑着,白凡卻是嚇得手腳冰涼,半天沒能回魂。
等白凡回過神來,才覺得這身影很熟悉~不!應該說,除了他,還會有誰?
白凡站在窗邊,眼睜睜得看着他站起身來,轉過身來,然後走過來……
“雲、雲……”白凡心中千頭萬緒,翻涌不止。
“凡兒~”
久違的,熟悉的,讓白凡心底感動得快要溢出眼淚的呼喚,又再次迴響在耳邊。
白凡真的很想很想撲過去,緊緊抱住眼前那人,可似乎有什麼,阻擋在彼此身前。不是在他身前鬧着的小人,不是他那比夜色還黑的斗篷,也不是他此刻仍舊若隱若現的尖牙,而是,而是……
白凡只是靜靜得站在那處,睜大眼睛看着對方,牙齒咬得嘴脣都快要滲出血來。
“你還好嗎?”
“你還好嗎?”
長久的沉默後,兩人同時問出口。
“我很好~”
“我很好~”
又是異口同聲的回答,帶着些急迫和匆促,彷彿生怕對方擔心。
在這之後,兩人都低下頭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半天后,瀲雲初開口又道:“其實我早上就來了,還看見你們玩得很開心,就沒有打擾……”
原來如此,這麼說,今天早上在花園中聽到的聲響並不是錯覺。
“我剛剛來的時候,看到那個混蛋尚書鶴,不對,應該是混蛋御史鶴氣沖沖得走了出去,你們吵架了嗎?”等到氛圍一沉寂下來,瀲雲初又找話道,“呵呵~鶯兒長大了呢,和之前相比,沉多了,愛笑了,還會翻身了。”
瀲雲初正說着,感受到一隻小手正慢慢伸了上來,扒拉着自己的嘴脣,讓自己的尖牙完全暴露了出來。
鶯兒覺得他似乎有些與衆不同,正好奇得打量着眼前的人,卻被白凡有些驚恐得抱了回去。
白凡似乎是回憶起什麼,渾身都微微顫抖起來。
瀲雲初樂觀得笑道:“凡兒你放心,雲初哥哥現在不會失控了,更不會傷害鶯兒。你摸摸看,我已經恢復了心跳。”
瀲雲初說着,握住白凡的手,緩緩拿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白凡慢慢將五指攤開,按在那結實的胸膛上,那裡,一顆強有力的心臟正在生生不息得跳動着。
白凡無限繾綣得望着那處,心裡變得柔軟起來,又聽瀲雲初道:“雲初哥哥只是想讓凡兒知道,雲初哥哥心裡永遠裝着凡兒,還有這個……”瀲雲初說着,從自己腰間解下一個金色的小鈴鐺,放到白凡手中,溫情款款得道:“凡兒曾經說,不管雲初哥哥要什麼,凡兒你都會給;雲初哥哥也是一樣——不論凡兒有什麼要求,都可以向雲初哥哥提,只要使勁搖着這個小鈴鐺,雲初哥哥不管身在何方,都會馬上來到你的身邊。”
瀲雲初說完,握住白凡的手輕輕搖晃一下,那鈴鐺便發出了優美動聽的清脆聲響。
白凡看着那鈴鐺片刻,拿着鈴鐺的手逐漸顫抖起來,到後來,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一把將鈴鐺甩出老遠,轉過身去再不看瀲雲初。
瀲雲初將鈴鐺拾起來,放在桌上道:“天色已晚,雲初哥……我就不打擾你們休息,先回去了。”
感受到身後有一陣風颳過,白凡快速轉過身來,早已不見了瀲雲初的身影,有些後悔又有些期待得奔出了門外,卻四處再也尋覓不到。
白凡悻悻得回到房間裡,坐回桌子旁邊,拿起那鈴鐺看了半響後,緊緊得握在了手心。
“爲什麼不告訴他真相?”身旁的炎戀夕對站在大樹上的瀲雲初道。
瀲雲初看着白凡和鶯兒被燭光映在門上的輪廓,淡淡得開口道:“沒必要,他現在過得很好——我本來沒打算出現的……”
況且,我也確實曾經因爲失控而到處吸食人血,還差點連累凡兒和他腹中的鶯兒一起喪命。
瀲雲初說完,使輕功,轉身踏樹而行。
炎戀夕緊隨其後,有些情緒激動得道:“你爲什麼不告訴他你是因爲他才變成那般;爲什麼不告訴他你在極寒之地歷盡千難萬險差點死在那處靠喝野獸的血才支撐過來;爲什麼不告訴他你本來能夠完全克服施花之蠱迴歸正常,卻不惜折損壽命去製造那個蠱鈴並且以後都將是這般模樣被武林被全天下唾棄;最重要的是你爲什麼不告訴他,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你殺的……”
瀲雲初和炎戀夕降落在御史府外面的一處林地,炎戀夕一面急行,一面一口氣說完那些話,此時已有些氣喘吁吁,瀲雲初轉過身,來到他面前站定,痞痞一笑道:“你這麼關心我啊?”
“誰、誰關心你?我只是,我只是……只是覺得憋屈。”
瀲雲初換下嘻笑之態,轉而認真道:“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極地,我早已命喪那處;若不是你閱遍教中典籍,我也不能駕馭施花之蠱;如今我這幅模樣,被全江湖唾棄,也只有你完全不嫌棄我。我很感激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炎戀夕看着瀲雲初的眸子,失神了那麼片刻,趕忙垂下頭來,嘟囔道:“這麼多年的兄弟嘛!應該的。”
“戀夕~”
“什麼?”炎戀夕擡起頭來,猝不及防得被瀲雲初在嘴上啄了一口,立即滿臉紅得跟個猴子屁股一般。
“哪哪哪~我事先跟你說好了,我不會負責的哦。”瀲雲初說完,像個街頭混混一般轉身就跑。
“瀲~雲~初~”炎戀夕又羞又惱,直追在他身後跑去。
兩人跑了幾圈,來到一處河邊坐下並躺了下去,累得不停喘氣,卻十分暢快。
瀲雲初忽然漫不經心得開口道:“戀夕,你讓魔教改邪歸正吧……凡兒不喜歡。”
凡兒,凡兒,一天到晚都把他掛在嘴邊,你當我是死的?
炎戀夕心中惱怒,臉上依舊平靜無波,嘴上也漫不經心得回道:“好啊~只要你答應加入魔教,並且今生今世若沒有我的允許,就絕不許離開半步,那我便也答應你。”
“好!一言爲定!”瀲雲初坐起身來,朝炎戀夕伸出一隻拳頭。
“一言爲定。”炎戀夕也起身來,朝他伸出拳頭,和他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