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九二~”
聽到卓昱航甜膩的呼喚,九兒頭也不回,粗着嗓子道:“還九一呢,你走遠點,別打擾我。”
卓昱航不但沒有走開,反而湊了上去,兩手搭在他肩膀上問道:“你在幹嘛呢?”
“我在算賬……”九兒嫌惡得把他的手扒拉下去道:“哎呀~都說了別打擾我,你總是纏着我幹什麼,不需要去保護我家老爺嗎?”
卓昱航嘴巴一斜道:“御史大人現在正在書房呢,裡三層,外三層的侍衛護着,安全得很!”
九兒手中算盤打得敞亮,一面頭也不擡,一面怨忿得說道:“哎,我說你一個堂堂一品御前帶刀侍衛,以前遠遠看着,總覺得英武不凡,威風凜凜,端莊嚴肅,只可敬畏,不可觸碰,但一到了跟前,怎麼就跟只貓似的,總愛挨着人蹭,你不嫌煩,我還嫌煩呢。”
卓昱航“噗嗤”一笑道:“原來,我在九兒心裡是這麼的高大啊!”
“那是以前。”九兒眼睛往身後一橫。
卓昱航伸出兩隻胳膊,環繞在九兒頸部,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威風凜凜,端莊嚴肅——那是對外而言,對你這個內人,還擺出那副模樣,我不是有病嗎?”
九兒聽罷,心頭一甜,轉而想到什麼,惱怒道:“誰是你內人?你別亂說……哎呀~我剛剛算到哪兒了?都怪你!”九兒嘴上說着責怪的話,但並沒有真的生氣,只是舉着算盤使勁一篩,復又釋然得放了下去,興趣缺缺得拿上擱在一旁的毛筆在紙上划起來。
“九兒~”卓昱航仍舊兩手環着九兒,把頭靠在他頸邊,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沉鬱。
“嗯?”九兒很自然得回了一聲,繼續着自己手中的動作,又聽卓昱航娓娓道:“你有沒有那種時候——隱隱能夠察覺到某些事情,不想放下,不願放下,又不得不放下,卻還是時不時得記掛着。”
“等等等等,你說什麼呢?繞口令還是啞謎啊?我書念得不多,你可別糊弄我。”
卓昱航釋然得笑了笑,轉而道:“沒什麼!”
卓昱航所說的這種隱隱的感覺其實他自己也不是特別明白是什麼,就好像是悠揚高昂的音律裡面偶爾蹦出的那幾聲低沉沙啞的調子,可就像是大多數人一樣,只愛欣賞歡快的曲調,刻意去忽略那幾聲沉啞,卓昱航也想要忽略過去,將它忘掉,可是那“曲調”卻仍舊偶爾徘徊在自己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上一次自己如此是因爲白公子——那個弱不經風卻又十分堅強的少年。
那一次,他來找御史大人,卻被大人說了那些狠絕的話氣走。可能因爲自己常伴君側,可能因爲自己熟知御史大人秉性,也可能是因爲自己旁觀者清,所以,當時能夠很容易辨別御史大人說得那些話並非真心,可少年卻被深深得傷害了。
御史大人擔心宰相的人會對他不利,便讓自己去護送他離開。後來,將他送到河邊,看到他心碎的樣子,差點就忍不住道出實情,可是,對於聖上的忠誠還是讓自己在最後那一刻有所保留。
自己那個時候說得那些話,希望那少年能夠明白。六年了,那少年卻還是沒有下落,或許……他是真的沒有明白!
每每想到這裡,卓昱航的心都會泛起一絲愧疚——要是自己當時能說得清楚一點,他是不是就能活下來呢?
可是,就算明白了,真的還能挽回嗎?
“喂喂!你看我寫得這幾個字怎麼樣?”卓昱航飄移的神思被九兒得意洋洋的問話所打斷,擡頭一瞧,看到紙上盤踞着三個歪歪斜斜如蚯蚓爬過的大字,頓時語塞,半天之後才從喉嚨中艱難擠出幾個字:“顏筋,柳體……”
九兒從自家老爺那裡聽過這兩個人的名號,知道是有名的大書法家,此時聽到他提起來,兩眼放光,滿是期待,催促道:“什麼,什麼?”
“……都沾不上邊……九兒你風格獨特,自成一派。”
九兒眼裡的光立即熄滅,癟着嘴喃喃道:“爲什麼都聽不出你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
卓昱航訕訕得笑了兩下,心裡剛剛放鬆得呼出一口氣,眼光又落到那不敢恭維的字上面,無意中發現頂頭的那個字還有些像“卓”,後面那倆兒字雖然走形得厲害,不過仔細辨認還能認出是自己的大名。
“我可是練習了好久呢。”九二接着喃喃。
聽到這裡,卓昱航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快速伸出頭去,對着九兒的嘴巴就是一頓亂啃,啃完覺得味道怪怪的,皺起眉頭,退開來些,用手一摸,發現自己滿嘴的墨水。
“哈哈哈哈……”堂堂英姿勃發、威嚴肅穆的一品帶刀侍衛變成了大花貓,九兒見狀大笑起來。
卓昱航擡頭一看,九兒也是滿嘴烏黑,遂也笑回道:“笑什麼笑,你自己還不一樣?墨水是給毛筆吃的,你怎麼也吃上了。”
九兒用袖子一抹嘴,不在乎得道:“人家誇讚我家老爺文采好,都說他腹中有墨,如今,我九兒也往腹中灌點墨,有什麼不可的。”說完繼續去鬼畫符得重複着書寫那三個字。
“可以,你說什麼都可以!”唉~好九兒,不管說什麼,三句話離不開他家老爺。
卓昱航說完便不說話了,只是一直牽着嘴角,在一旁靜靜得看着。
昏黃如豆的燈在夜裡閃爍着,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搖搖晃晃得扭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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