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其實不大明白,爲什麼有的媳婦哭着、喊着、鬧着要管家理事,她真心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差事。
作爲管家媳婦,每天早起晚睡不說,別人看花賞景的時候,她們全副身心都得用來關注這些美景背後的雜碎瑣事。
什麼花朵葉片上不能有蟲子,有也得想法子捉乾淨了,免得大姑娘小媳婦們賞着賞着突然被毛毛蟲驚嚇到;
什麼水裡遊着幾隻白鵝是很美的,但岸上千萬不能有鵝屎鴨糞,踩着繡鞋上可就不美了;
玉橋臥波是很有意境,但水氣重的時候千萬要及時抹乾爽,不然哪個客人搖着扇子正悠然自得、詩興大發,突然腳下一滑,跌個四腳朝天就糗大發了;
還有,花園子裡的鳥雀不能太多,免得一個不慎從空中拉下一坨鳥屎,淋到誰頭上都壞了興致。
諸如此類,簡直煩不勝煩。
所以,當別人說說笑笑,衣袂飄飄,抒發情懷的時候,她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漫天神佛保佑,千萬別出漏子。
。。。。。。
壽者,久也,年老也。
按古風,一個人年紀不到五十,或者父母依然健在的,即便是七老八十了也不能言‘老’,更談不上什麼“做壽”,正所謂:“尊親在不言老”。
所以,別看盧氏也是有孫子的人了,過生日也只能是稍微熱鬧一下。而且,自來過生日是不下帖子請人的,所謂的小宴不過是相熟的人家打了招呼過來湊個熱鬧。
這種場合吃不是重點,關鍵是刷個人情。盧氏畢竟是穎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身份地位擺在那裡,所以過生日要來的客人正經不算少。
西府的自然不用說了,盧氏孃家、程老太太孃家、沛國公府上、武安侯府上以及盧氏的手帕交,還有世子衛放的好友等一干女眷都是年年要來的,便是三房張氏和四房趙氏孃家的女眷也都一個不落地前來湊熱鬧。
不管平日裡是好是壞,能借個由頭來國公府上走動走動那也是難得的體面。
有些人家更是提前好些天就開始置備衣裳首飾了,就連誰來誰不來都掙了兩三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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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生日這天是個好天氣。
晴空萬里,豔陽高照,碧波湖上微風習習,荷香淡淡。
湖畔上繫着一排小船,有敞篷的,有帶頂的,每個船上都配了兩個衣着利落的船孃子候着;另一邊的石舫上淺綠色的輕紗縵縵,又隱隱約約有絲竹聲隨風飄進耳朵裡,若是不經意捕捉,轉眼便隨風消散了去。
此時站在湖中的玉橋上看去,當真是仿若仙境一般。
生日宴雖然是中午,可客人們上午巳時左右就開始上門了。在大房的自華院說說話就往碧波湖這裡來遊玩兒了。
四五十個衣着華麗的老少女人嘰嘰喳喳一股腦地涌了進來,眨眼間原本一派仙境的碧波湖成了燕語鶯聲的郊遊場。
皎月不由暗自一嘆,此情此景,合該寥寥幾人欣賞,人多了倒像是趕鵝下河了。
只是今天她的任務是看着場子儘量不出意外,咳咳,其實她想說,碧波湖這裡一向是半野生狀態,如果很不巧有鳥兒飛過落下一坨屎什麼的,她還真是沒法子。
但願沒人那麼倒黴吧。
老太太們體力有限,在湖邊溜達了一會兒就到水榭裡坐下聊天了,夫人們也沒幾個真心來看景的,都藉着機會互相攀談套交情,就連年輕的媳婦和小姑娘們也都心思不在景上,倒是辜負了眼前到大好風光了。
史氏作爲兒媳婦自然是要陪在盧氏左右支應着,皎月是這裡的主人,注意力都放在各種場地設施上,只盼着不要發生什麼意外才好。
皎月懶得應酬這些三句話不離打探別人的女人,便藉着巡視的由頭往湖邊漫步而去,只是沒走幾步就聽見有人似乎提到她。
“。。。。。。那好幾車的東西大家親眼所見,想是假不了。怎麼你們竟沒跟着沾沾光?”
“別人發財跟我們什麼干係?人家就是金山銀山,我們該喝稀粥還是喝稀粥,說這個有什麼意思。”
“你可真蠢!怎麼會沒幹系?就你們那家子,老太太是個死摳的,男人又掙不了幾個錢兒,一大家子要吃要喝的,人家拔根牛毛都比你們腰粗,你伸伸手就能好過些,又怎麼了?”
皎月翻了個白眼,繼續往前走,結果沒走多遠,又聽了兩波。她乾脆也不逛了,轉身回了水榭這裡,免得不小心來個‘巧遇’什麼的。
只是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她這裡剛落座,就有人過來打招呼了。
“這是封哥媳婦吧?”
一個身穿淺橙色白芍藥衣裙的三十左右年紀的女子湊了過來。
皎月還真沒見過這人,但這個聲音她耳熟。而且,聽着口氣似乎是親戚?她一時拿捏不定,不由去看史氏。史氏正跟身邊的丫頭說着什麼,沒有注意到這邊。
皎月也不好晾着人家,只得打量兩眼,遲疑道:“對不住,恕我眼拙。。。。。。”
那婦人很是熟絡地笑道:“你成親的時候我沒來,我和你乾大嫂子是姐妹。”
若是乾大奶奶的姐妹也能算是搭個邊兒的親戚,皎月也含笑點點頭,寒暄了幾句。
她的耳力不用懷疑,這個女子就是先前說話的一個。此時尋過來就不知是爲了什麼,她決定按兵不動,且看對方到底是什麼心思。
不過這女子只是寒暄了一下倒也沒糾纏,略說了兩句就慢慢往別處逛了。
這時史氏漫步走了過來,手裡拿了把扇子擋着半邊的臉,悄聲在皎月身邊嘀咕道:“這個是乾大嫂子的堂妹。”
乾大嫂子的堂妹?姐妹?
皎月擰起了眉毛,乾大奶奶小安氏是五老太太的孃家遠房侄女,她姐妹還罷了,堂解妹又遠了一層,這到底是隔了多遠的親戚,居然還套得這麼熱乎?
“多虧你提醒。不然我還真不知道。”
史氏笑一笑,道:“我也是剛問了身邊的丫頭才知道這號人的。”
原來她剛纔不是沒看見,而是眼角見了卻沒印象,趕緊跟人問來着。
皎月自嘆不如,身邊也沒這麼機靈的人,好在她也不怎麼在意這些。
“她跟乾大嫂子關係很好?”
史氏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湖面的荷花,嘴裡卻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她們都是安家的人,不是跟着五老太太來的就是跟着乾大嫂子,總歸是一脈上的。”
皎月心話,她跟姓安的又沒啥親戚,憑啥連這種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惦記着她的錢?
皎月倒不是個小氣的。
這些日子不說她這裡,就是衛封那裡也借出去幾千兩了,身邊的朋友需要支援,不管是救急還是救窮,除非是好吃懶做慣來伸手的,她們都沒怎麼推辭過。
畢竟錢財這個東西是死物,她們又恰好拿得出來。她們不指望人家能還上,但只要能記得這份情就好。
正所謂: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誰知道十幾年、幾十年後又是怎樣呢?
皎月覺得自己想得算長遠了,結果衛封比她還能想。他甚至已經開始準備在孤兒和家生子中物色三到五歲的小兒,打算培養一批身手好的苗子,將來給自己的兒女用。(天知道他們兒子女兒在哪等着投胎呢。)
原先他不是沒想過,只是習武是個無底洞,非常耗費錢財。
“窮讀書,富習武”,要想學得一身好功夫,沒有好營養、好藥材條理身子骨是出不來的身手的,而且,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這些人學習期間是不可能去幹活的,正真是養一羣吸血鬼一般。
即便如此,一百個人裡能出十幾個好的就不錯了,大多數也是隻能算是習武之人罷了。
他們剛成親底子還太薄,衛封便是想到了也默默壓了下去,暗自籌謀着。
此時皎月聽了衛封的打算,二話沒說就拿了五萬兩出來給他做啓動資金,甚至有合適的苗子自己也會留意,至於藥材什麼的也不在話下,雖然所謂的兒女還不知在哪兒,這對愛操心的爹孃卻已經暗地裡忙活開了。
自打成了親,皎月發現衛封雖然霸道了點,但喜歡爲家裡操心這點她還是很喜歡的。
他雖然大多是時候在大營訓練,但回家後總會擠出時間張羅些安園裡的或者二房的事,甚至走路看到井欄不夠高,也會吩咐人改造,免得小孩子不慎跌進去什麼的。
最好笑的是,昨天他看到院子裡的花廊花葉茂盛,卻皺了眉頭問木蕊:“夫人坐這底下會不會有蟲子掉下來?”
想起皎月從前的院子裡有秋千架子,便張羅着讓人弄兩架子,免得她想玩兒還得特地去花園子裡;出去轉了一圈兒,回來又讓木蕊在院子角移栽幾株櫻桃和石榴什麼的。
又不知從哪兒聽說葡萄樹容易招蛇,便不許在安園種這個,凡是種了的也要移到別處去。所以這兩天可把木蕊和竹葉給忙壞了。
不過皎月覺得他這樣挺好,一個男人若是對自己媳婦和自己家都不上心,憑他怎麼光輝厲害也做不得丈夫。
皎月偶爾也嘀咕“封哥哥變了,小時候他可不這樣。”
落英幾個聽見便笑道:“瞧姑娘說的,成了親的人哪還能跟沒成親的時候一樣?不管幾歲,成了親就是大人了,要正經當家立業過日子的。姑爺是個有擔當的,姑娘就知足吧。”
“就是,我看姑娘和姑爺這樣就很好。”
連冷嬤嬤也跟着道:“奴婢多句嘴,少年人沒成親的時候怎麼樣清高都行,可成了親,任你是天上的神仙也得落下凡塵,沾上煙火氣。不然,少爺端着少爺的架子,小姐拿着小姐的把兒,這兩口子的日子可沒法過。”
皎月就是那麼一說,倒是被下人們狠勸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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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正神思飄忽的功夫,荷花池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驚呼和喧譁聲。
“真是不省心啊!”她就知道再怎麼防範也不會消停了。
她趕緊回神兒快步趕過去。
此時荷花池畔的幾株垂柳下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怎麼回事?”皎月一眼就看見她安排的管事婆子在人羣裡張羅着,當即出聲詢問。
那婆子趕緊過來回話:“回少夫人,剛纔這兩位姑娘夠着去摘花,不小心滑進水裡去了。”
皎月掃了一眼,這裡荷花池的淺水區,除了荷花還有不少菖蒲,開着一串串紅的,粉的,橙的,白的各種顏色的花,像蝴蝶似的非常好看。不少人都喜歡來這裡就近看花,也會剪幾支回去插瓶。
這裡她是特地關照過的,船孃也試過水,頂多漫到膝蓋上,就是滑下去也不打緊。果然,越過人羣見到兩個溼漉漉的姑娘好生站着,並沒有什麼昏迷不醒的。
一個身穿粉色裙子的姑娘正被幾個丫頭圍着收拾,另一個眼含憤怒地站着,手裡還抓着幾根水草,身上的石榴紅裙子已經被水污了好大一片。
“胡明玉,你這個壞女人,我這條裙子今天剛上身,這下子再不能穿了,嗚嗚
嗚。。。。。。”
這姑娘看年紀也有十四五歲了,身姿出成,眉目秀麗,只是身上的淺色短衣和火紅的裙子都緊緊貼在了身上,很是破壞美感。
那姓胡的姑娘年齡與之相仿,聞言眼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笑,她昂起頭哼着鼻子不屑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不過是一條裙子罷了,換了就是。難道你出門就這一條裙子?”
皎月此時大約明白了,恐怕這個胡什麼明知道對方只有這一條裙子,才故意弄溼的。
她溼了可以換,而對方只怕沒得換。要麼委委屈屈地回家免得丟人,要麼借一條穿了,可如此一來照樣丟人。不管怎麼說,她的目的都達到了。
對於這種小兒把戲,皎月真心覺得沒意思。不過既然是發生在自己地頭上,作東的少不得要出面解決。
“去把蓉姐兒請過來。”皎月也沒多問,而是轉身走了,這些小姑娘的事還是讓小姑娘來辦,大人插手就太給臉面了。
衛蓉很快就從玉橋臥波那邊趕了過來。
她打量了兩個人一回,嘆道:“這石榴裙子最是嬌氣了,顏色和料子都經不得水,下一回水顏色就顯得舊了,更別說弄這麼髒了,真是可惜了。”
其實她不說圍觀的人也都心裡有數,只是她這麼說出來,對方的用心倒是有些藏不住了,剛纔放言的姑娘目光也有些閃爍起來。
不過衛蓉沒等她說什麼辯解的話,她對雙兒道:“到底是在咱們府上弄髒的,記得我好像也有一條石榴裙子,你去尋出來給這位姑娘換上。”
又回頭對二人道:“兩位都淋溼了,不如跟着我的丫頭去旁邊更衣的閣子裡歇歇,那邊什麼都有,倒也方便。”
兩個人都是姑娘家,到底不好在衆目睽睽下吵鬧,便在丫頭婆子的簇擁下去了。
衛蓉三兩下處置完,便來尋了皎月說話。
“那個姓胡的是大伯母孃家嫂子家的親戚,穿石榴裙子的是大伯母庶妹的女兒,姓秦,她爹沒了,跟着她娘和弟弟妹妹寄住在盧家。”
皎月好笑地瞧着她,剛纔還一副不認得人家的樣子,現在看來人家的底細她知道的也不少嘛。
衛蓉見她神情古怪,不自然地扭了臉過去,道:“哼,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哪年不生幾回?本姑娘才懶得搭理,不認識比認識要好。省得有人藉着我往上踩。”
嗯,這倒是個法子。
“秦姑娘和姓胡家的也不搭界,做什麼她要針對秦姑娘?”皎月覺得必有緣故。
衛蓉撇嘴道:“還能是什麼,爲了親事唄。”
見皎月不明所以,只得小聲解釋道:“姓胡的喜歡盧家的二表哥,二表哥卻對秦姑娘另眼相看。關鍵是秦姑娘的娘想在外頭給她尋親事。”不然也不會想法設法讓女兒跟着人家出來走動了。
然後,衛蓉用‘你知道的’的眼神看着皎月。
皎月立馬領悟。這就是什麼‘我喜歡他,他卻喜歡你,而你竟然不珍惜還去惦記別人。’
真是扯不清了。
皎月果斷地點點頭,道:“找個人專門看着這兩,萬一一次不成,再來一次就不好看了。”
雖然她不打算參與這些破事,可到底在她的地盤上,想搞什麼陰謀詭計最好給她收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