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若嗅着玉修羅擦身而過的幽幽香氣,深重的喘出一口氣息,彆着手徑直往軒轅殿去了。
長春宮
芳嬤嬤和小舞早已經候在長春宮外張望了許久,見着龍希風和龍筱,年長的芳嬤嬤眼眶一紅,屈膝恭敬哽咽道:“老奴見過大少爺,三小姐。”
龍筱扶起芳嬤嬤,被長春宮滿目的殷紅色生生看愣,指着院子裡扎着的紅緞紅燈,詫異道:“芳嬤嬤,長姐喜淡色雅緻,從不喜歡這些個花紅柳綠,怎麼不換上長姐喜歡的東西?”
芳嬤嬤示意宮人關緊長春宮門,壓低聲音道:“娘娘還是新婦,自然要滿目殷紅討個喜慶。還有便是…這些裝飾都是皇后娘娘差人特意備下的,皇后的好意,淑妃娘娘是不能怠慢了去的…”
龍希風輕聲問道:“皇上,待淑妃如何?”
芳嬤嬤和小舞對視一眼,芳嬤嬤應道:“該也算是好吧…皇上後宮那麼多娘娘…能這般待咱們娘娘,也算是好了。”
——“大哥,筱兒。”龍櫻提着拖地的金曳裙走出寢屋,笑意中含着隱隱的淚光。
兄妹相顧無言,龍筱喊了聲“長姐”就疾步奔向龍櫻,拉住她的衣袖細細看着近兩月未見的姐姐,垂下如水的眸子道:“長姐更美更好看了,可是…爲什麼看着像是有些不快活…”
龍櫻拉過龍筱的手,柔聲道:“傻筱兒,沒有你們在長姐身邊,長姐怎麼會真正快活。”
龍筱知道自己失言,輕撫着龍櫻翩如燦星的金曳裙道:“宮裡的娘娘,穿的真是好看…”
龍櫻挽住妹妹的手往宮裡走去,低嚀道:“長姐每日都這樣好看,悅己者卻不知在何處…筱兒到了長姐身邊,長姐便不會那麼寂寞了。”
龍櫻不見兄長進屋,轉身道:“大哥,你與本宮月餘未見,不進屋一敘麼?”
龍希風低頭看着腳下的青石板路,低聲道:“淑妃寢宮…時候不早,我留下怕是有些不方便…筱兒會陪着娘娘您,我改日再來看娘娘。”
龍櫻見兄長待自己也夾着難掩的分寸,心裡也有些抑鬱,可仍擠出笑道:“大哥說的也是。不知皇上安排大哥今夜宿在何處?”
“我自在閒散慣了,哪裡住的了皇宮。”龍希風笑了笑道,“娘娘無須掛念我,我在蒼都還有些朋友,借宿更是簡單,還能把酒暢談不知道多愜意。”
龍筱探出頭道:“大哥,你可別就這麼回漣城去了,得來宮裡找我啊。”
“傻。”龍希風拂袖轉身,“大哥不會那麼早走的,”
龍筱帶着羨慕的看着大哥出宮的背影,再轉身環視着華麗的長春宮,心裡悵然若失。
龍希風腳步匆匆,像是想趕緊早些離開,才拐出長春宮的宮牆,只見不遠處的牆根下,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抱肩幽幽的注視着他急促的步子。
龍希風看清那人,驟然停下腳步,頓了片刻又強撐起步,一步還未邁下,那人已經朝自己走來——“龍大少爺,難得進宮,這就要急着離開麼?”
人影越來越近,細眉彎彎亮眸如星,脣紅齒白雲鬢斜綰甚是嬌俏,那人擋在龍希風身前,昂起驕傲的頭顱低笑了聲,“龍大少爺隻字不語,三年不見,你難道真是…忘了本公主?”
——“見過…昭陽公主。”龍希風抱拳俯首鎮定道。
“龍希風!”昭陽公主狠狠揮袖,笑目化作怒視,“三年前,你與本宮說,回了漣城便會讓你爹向我父皇提親,三年…你一回去就杳無訊息,你當本公主是什麼?”
龍希風澄定着身子沒有看她的眼睛,淡淡道:“我龍希風何德何能,如何能覬覦昭陽公主這樣的金枝玉葉。年少輕狂的戲言,讓公主錯愛了…”
“你住嘴!”昭陽公主呵斥住淡漠的龍希風,“三年,本宮沒有一日不在等龍府來求親的人,你卻再沒有踏入蒼都半步,若不是這回要送你三妹龍筱進宮,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這裡,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本宮?!”
龍希風沒有應她,低頭繞開朝宮門方向走去。
——“龍希風!”昭陽公主忍着淚花高聲喊住他,“三年…女子韶華有多少個三年,本宮已經不是當年的十六花樣…你還要本宮等到何時?龍氏乃大燕第一世族…你父親開口,父皇怎麼會拒絕,還是你當年…本就是戲弄本宮…”
龍希風步子未停,愈發急促的走開,沒有人聽到,他晚霞下的聲聲嘆息…
昭陽公主背靠着宮牆緩緩蹲下身子,夜風呼呼而過,也掩蓋不了她強忍的抽泣聲。
定遠侯府
新月如鉤在白雲裡時隱時現,初夏暮色至時天還微微亮着,沈煉踏着淡潔的月色推開自家的大門,徑直走到院子邊的大水缸旁,葫蘆瓢舀起涼水澆在自己黏膩的身上,冰涼徹骨怎一個舒爽可言,沈煉籲出一口氣,閉目享受着這盼了大半日的愜意。
花銀倚着長廊注視着沈煉,輕聲喚道:“初夏晚風涼的很,娘知道你身子骨強健,可也不能肆意傷了身子,快快去房裡沐浴更衣,大家還等着你用晚膳。”
“娘。”沈煉甩了甩溼漉漉的黑衫幾步走近母親,“燥熱了整日,讓我痛快下再說。”
花銀嗔怒道:“你本來還不願意和辰世子出城,他與你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你竟連身衣服都趕不及換…娘也知道今天是夏族人進蒼都,你哪裡認識什麼夏族人?難不成…是去見龍家的…”
“娘…”沈煉抹着臉岔開話道,“我回屋換身衣服,不是還等着用晚膳麼?”
花銀微張着嘴欲言又止,見幼子英姿颯颯直往後屋走去,也是沒有喚住,白淨的臉上溢出些許迷茫。
府中後園裡,石桌上已經擺了幾碟小菜,定遠侯沈嘯天手執書卷對着燭火細細看着,不時抿上一口酒水,口中低念着:“實意者,氣之慮也.心欲安靜,慮欲深遠;心安靜則神策生,慮深遠則計謀成…”
——“神策生則志不可亂,計謀成則功不可間.意慮定則心遂安,心遂安則所行不錯。”換了身銀色錦衣的沈煉瀟灑的踱近石桌,接着父親的話語熟練背誦着,“爹用膳也不忘誦讀鬼谷子的兵法論道,爹不拜得大燕國上將,又該是何人?”
不等沈嘯天開口,一旁的年輕男子面露不悅道:“沈煉,你以爲爹想這樣?還不是你遲遲不歸?你倒不如留在宮裡用膳,也省的我這個做大哥的餓着肚子等你。”
說話這男子便是沈煉的大哥沈追,沈追年長弟弟兩歲,弱冠那年被宣離帝封做蒼都都尉,官封三品,也算是大燕年輕子弟的翹楚,沈追眉眼帶着嚴肅,看着確是有些不喜歡這個弟弟沒有規矩的樣子,還不等沈煉坐下,沈追的筷子已經自顧自的伸向碗碟,夾起魚肉大口吃着。
沈煉也不應他,揮衫坐定道:“宮裡耽擱了些,是我的錯。下回大哥也不必等我,餓了先吃便是。”
“我倒是想。”沈追鼻子裡哼了聲,“可又怎麼能不等您這位聖上跟前的大紅人,蒼都小霸王呢。”
沈煉執起酒盞一飲而盡,低眉不語。
“皇宮那頭…”沈嘯天瞥了眼夫人花銀,沙聲道,“要是沒有聖上的傳召,你還是少去的好。宮裡新多了幾位娘娘,哪個的來頭都不小…太子爲首的幾位皇子也是瞧你不喜歡,何須讓旁人心裡不痛快…”
“爹。”沈煉按下酒盞道,“我自有分寸。”
不等沈嘯天開口,沈追搶道:“我可是聽今日出城的人說…你與龍家的小女兒談笑風生,進宮待了這麼久,也是等她面聖吧?我這個弟弟真是本事,皇上對你親厚,連龍女…也對你親睞有加呢。”
“大哥。”沈煉鷹目灼灼的盯着沈追,沈追被他這樣看着,身子不自覺的抖動了下,“你說我就罷了,扯到龍筱做什麼?若是詆譭了龍女的清譽,大哥怕也是會惹麻煩吧。”
沈追嘴脣動了動,悻悻的又執起筷子,胡亂夾了些吃食悶頭咀嚼,口中嘀咕道:“龍筱?龍女的閨名也敢直呼?真當自己是什麼了…”
“龍家和皇室有百年淵源,其中玄機無人可以參透,爹和娘也不想你和龍女扯上什麼瓜葛。”沈嘯天意味深長的注視着沈煉低沉道,“龍筱命定爲後,爹的意思,你懂。”
沈煉執起酒壺又替自己斟滿,沒有回答父親,沈嘯天還想再說,手腕已經被花銀輕輕按住,花銀夾了塊魚鰓肉遞到沈煉碗裡,溫聲笑道:“吃些東西再喝酒。”
沈煉傲視的黑目亮過了天上的彎月,彎月映在手中的酒盞裡,一如那個人笑目彎彎。
——“沈煉,真的是你?”
是我…
長春宮
龍櫻拉着龍筱在自己牀邊坐下,看着枕邊疊好的緞裙,低聲道:“本宮特意讓人悄悄照着瑛貴妃送來的緞裙,又做了身一模一樣的,明日有迎夏族使節的宴席,這件衣裳,也該穿出去讓瑛貴妃瞧見…”
龍筱攤開緞裙,撫着柔亮的緞面道:“用雄黃謀算長姐,瑛貴妃不光是想害長姐難以受孕,竟還敢暗諷龍女似妖?這事要是讓皇上知道,絕不會輕饒了她。長姐,證據確鑿,你爲什麼不去告知皇上?”
龍櫻見屋裡都是自己人,嘆了聲道:“筱兒有所不知,瑛貴妃得寵二十年,後宮佳麗三千,年輕貌美的更是數不勝數,瑛貴妃姿色不算絕頂,可就算已經年近四十,皇上每隔幾日便會去錦繡宮陪她,深得聖心。本宮這陣子也聽說了一些…你我的皇后姑姑,雖名爲六宮之主,地位卻不如瑛貴妃。這也是爲何她急着要本宮爲妃,瑛貴妃與她不合已久,若日後真是瑛貴妃的兒子沐容若稱帝…皇后乃至龍家…都是如履薄冰吧。”
見龍筱不語,龍櫻壓低聲音又道:“還有就是…筱兒你知道的,皇后姑姑誕下的皇子,六歲那年染天花不治夭折…”
龍筱點頭道:“我記得。當年我雖年紀還小,也記得漣城盡束白緞,哀悼夭折的鴻皇子…”
“本宮也是進了蒼都才聽說…”龍櫻閉目露出驚恐之色,冰冷的手心覆上了妹妹的手背,“鴻皇子夭折,並非只因染上了天花…其中玄機…細思極恐讓人髮指。”
“長姐…”龍筱後背一冷,“鴻皇子夭折…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