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筱暗暗籲出一口氣,不敢靠他太近,又不敢離他太遠被野獸叼了去,躊躇的在他一臂之遠的地方抱膝坐下,連呼吸聲都壓制着不敢大聲。
龍筱側身看向他,眸子裡忽然不見了害怕,黛眉蹙着道:“你騙走我的東西,拿去騙我大姑姑,悟出玄機鑿了個洞進去,你要害龍家,謀大燕的江山!”
“三小姐不也是聰明人?”夏夷歡不冷不熱道,“我悟出來的,你也參的透透的,要不然我們又怎麼會…在冰窟重逢,恍如夢中…”
龍筱鼓起勇氣看着夏夷歡冷靜的眼睛,“冰窟裡我恍恍惚惚,很多事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我記得…祭臺上放着個精緻的玉盒,我想去看裡頭放着什麼,你…攔住了我?”
夏夷歡早已經料到龍筱會問自己冰窟之謎到底是什麼,這丫頭屏了好一會兒也是沉得住氣,到了這會子纔開口。夏夷歡挑起眉毛,反問道:“你是龍家的女兒,你覺得裡面是什麼?”
——“我要是能猜到,也不用偷着進去。”龍筱撅起嘴,“不是藏寶圖不是兵法秘笈…還能是什麼?大燕數百年都沒人可以探知,又豈是我可以隨便琢磨出的?”龍筱忽的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瞥向夏夷歡,道,“我又想起來了,你說…玉盒裡的東西會污了我的眼睛?”
夏夷歡眉頭微動,“所以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大姑姑因它瘋傻,龍女因爲這個東西代代困在深宮,我也差點死在冰窟,我要知道。”龍筱犟氣上來,瞪着夏夷歡惱道,“玉盒裡到底是什麼?”
“是…”夏夷歡露出嘲弄之色,“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謠傳數百年的冰窟之謎,神龍也好,神諭也罷,竟都和那東西扯不上半點關係。若是世人知道…沐氏還有何威嚴立足燕國?沐氏自以爲是天命所歸,立足世間幾百年沒人可以撼動,冰窟之謎昭告天下,沐氏江山怕是會頃刻崩塌吧…”
龍筱越聽越懸乎,好奇心上來起身挪了幾步在夏夷歡對面坐下,燃燒的火苗映着她紅撲撲的臉,“你說下去。”
“龍筱。”夏夷歡鷹目灼灼,“我問你,自古皇室最看重什麼?”
“江山社稷啊?”龍筱不假思索道,“等等…”龍筱托腮想了想,“不是,皇室最看重的,是子嗣。對,是子嗣。”龍筱肯定道,“就像皇后姑姑要我長姐進宮爲妃,也是因爲鴻皇子夭折,皇后沒有嫡親的子嗣,這才…長姐也很想要一個皇子…”龍筱眼睛有些黯淡,“所以,皇室自古最看重的是皇嗣。”
“不錯。”夏夷歡點頭道,“皇室最重血統純正,帝位傳子也好,傳兄弟也罷,都是同樣的血脈相承,臣子百姓也都甘願俯首,這才鎮得住江山天下。若是血統不傳無端換做異姓,誰人會認?”
“當然沒有認。”龍筱應道,“夏大哥,你想說什麼?”
夏夷歡按了按還有些刺痛的傷口,低緩道:“如果,今日的沐氏皇族,並非是大燕開國先祖之後,又會如何?”
“怎麼會!?”龍筱瞪眼跳起身,“一代代都是姓沐的,怎麼會不是先祖的後人?夏大哥,我們龍家先人是陪着開國先祖打天下的謀士,如果沐氏皇族血統有異,龍家怎麼會不知道?”
“龍筱。”夏夷歡扯了扯她的手腕讓她坐下,“龍家知道,只不過,唯有你家的嫡長子…你爹,你大哥…都是知道的。”
龍筱半張着嘴怔怔愣住,她長到十七歲,還從沒聽過這樣荒謬的笑話,怕是活到死的那一天,也不會聽到比這更無稽的。
“很多事,我也是在看到玉盒裡的東西,順着這條線慢慢探查,終於…”夏夷歡低低的喘了聲,“查出了些名目,雖然我手裡沒有證據,但冰窟玉盒裡的就是最好的證據,你要是看見了,你也會明白…”
——“是什麼…?”龍筱無力道。
“是…”夏夷歡垂下長睫,幽幽覆住了複雜的眼神,“夏大哥告訴你之前,和你說一個故事…”
龍筱顫着手捂住桌上溫熱的茶盞,忽的周身有些發冷,她沒有應答,只是軟軟的點了點頭。
——“南平年間,君主無道,百姓苦不堪言,各地紛紛揭竿造反,天下大亂。君主無人可用,便起用了身邊一個追隨多年的臣子,領兵平叛。那個人也真是雄才偉略,廣納賢才,不足三年就平定了各地反軍,就要回京受封之前,他軍中的一個謀士,深夜去了他的營帳,二人密謀許久,也不知道商議了什麼…幾日後大軍凱旋迴朝,南平君主一夜暴斃,叛軍沒能傾覆的朝廷,一夜之間就被原本的臣子改朝換代…”
“那個謀士勸說臣子擁兵自重,奪了南平君主的帝位…”龍筱喃喃着道。
——“不錯。”夏夷歡繼續道,“但這樣的篡位對天下百姓不可謂一件好事。那個臣子出身寒微,知道民間疾苦,他登基之後勵精圖治,不過幾年國家就蒸蒸日上,得了天下人的擁戴。但此時,卻有件讓文武大臣,天下子民費解的事——帝王雖然不好女色,但後宮也有數位妃嬪,可是一晃好幾年過去,竟是沒有誕下一兒半女。君主無後是天大的事,一時間各種流言揚起,更有前朝不懷好意的舊臣,散播出不利君主統治的謠言…才平定的江山,開始有了異動。”
“儲君遲遲不立,旁人心思便起,歷朝歷代都是這樣。”龍筱聽得入神,張口幽幽道。
——“在這個時候,那個勸臣子擁兵自立的謀士又站了出來,替君主尋醫問藥也好,出謀劃策也罷。總之,不過一年…皇宮裡終於有了孩子的啼哭聲,還是,一個皇子。”夏夷歡深邃的眼眸彷彿可以穿越數百年消逝的歲月,他似乎看見了蒼都高聳宮牆裡,君主抱着來之不易的兒子熱淚盈眶的模樣,百姓奔走相告,都爲帝王有後欣喜不已,“這個皇子很快就被立爲儲君,儲君誕生,謠言不攻自破,朝野上下也恢復了平靜,一切都是從沒有過的安定祥和…”
“夏大哥。”龍筱喊了聲,“你到底想說什麼…”
——“龍筱,你還猜不出麼?”
龍筱怔住眼神,想說又不敢說,躊躇着道:“你剛剛所說,難道…那個皇子,不是君主的親生兒子?”龍筱說着又搖着頭道,“不可能的,我在皇宮待過,皇后妃嬪身邊有很多宮人嬤嬤,皇家子嗣怎麼會搞錯?”
夏夷歡擡起眼瞼,“龍筱,孩子一定是後宮妃嬪肚子裡生出來的,但這孩子是不是皇上的骨肉…”
龍筱撥浪鼓似的搖頭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妃嬪要是不守婦道和別人珠胎暗結,被人發現是要賜死的,何況皇宮守衛森嚴,哪有那麼容易?你也真敢想…”
“要是…”夏夷歡低緩着聲音,“這個妃嬪與人珠胎暗結…本就是皇上安排的呢?”
——“啊…?”龍筱手一個哆嗦驚慌道,“皇上讓妃嬪和別人珠胎暗結!?…絕不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夏夷歡朝龍筱壓近身體,鷹目閃爍讓她難以閃躲,“皇上無法生養,又沒有兄弟子侄…如果不這麼做,帝位定然不穩被心懷叵測的人篡奪了去…天下又將大亂…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盛世又要毀於一旦,這不是君主想看到的…唯有設法讓後宮產子堵住悠悠之口,斷去奸人的念想…才能守住江山,護下百姓的安生。”
——“你又怎麼知道實情?”龍筱毫不客氣道,“一切不過是你自己胡亂猜的。”
“我不是胡亂猜測。”夏夷歡終於要說出口,“因爲…大燕開國先祖昌武帝,原本就是南平皇帝身邊的內侍…也是…斷去命根的太監…”
見龍筱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夏夷歡看着她煞白的臉繼續道:“那個給昌武帝出謀劃策的謀士,你應該猜到是誰,就是你們龍家的先人——龍淵桐。如果我想的沒錯,昌武帝當年以太監之身伴在南平君主左右,卻文武雙全是個有本事的人,君主要用他,又怕朝中說自己寵幸宦官,便瞞住了他的太監身份。龍淵桐當年輔佐昌武帝的時候,也一定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否則…憑龍淵桐的治世之才,怎麼會把畢生智謀傾力在一個不可能有後的太監身上?”
夏夷歡輕輕搭上龍筱冰冷的手背,“昌武帝無計可施,便只有說出一切向大燕第一謀士求助,畢竟也是他把自己推上帝位,就算爲了天下安寧,龍淵桐也不可能袖手不理。龍淵桐震驚之餘,也已經沒有退路,只有一條路走到底,竭盡所能助昌武帝瞞住此事。其中關鍵,就是需要誕下一個皇子…”
夏夷歡見龍筱已經聽傻,沙聲繼續道道:“這幾個月,我讓人想法子找了不少和燕國有關的書籍史冊,史冊記載,昌武帝傳位予太子沐斯仲,太子是蝶妃所生,蝶妃產下皇子就體虛而亡…蝶妃一定知道自己是會死的,這樣大的秘密,怎麼可能存活於世…至於那個借種給昌武帝的男人,相信完事後也一定被早早滅口了吧…”
——“荒謬,太荒謬了…”龍筱抽出被夏夷歡按住的手,茫然搖頭低喃着,“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絕不可能有這樣荒謬無稽的事!”
“龍筱。”夏夷歡知道龍筱已經想起什麼,“你知道的,蝶妃名叫龍小蝶,是你家先人,也就是龍淵桐的長女。龍淵桐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到昌武帝身邊…他已經替昌武帝獻上了自己的計策,也選定了最穩妥的行事人選。沒有誰會比自己的女兒更容易駕馭,女兒,也是最順從自己父親的那個人。蝶妃產子去世後,被昌武帝追封爲忠烈聖皇后,親繪畫像供奉在你家祠堂數百年,龍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