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睩迷糊看了一眼羅睺,咕嚕一聲:“回來了。”然後,轉身爬上牀,撲在布偶上,她扯了被子胡亂蓋一角,就睡了。
羅睺升起曼睩,在布偶中間刨出一個空地,再將曼睩放在裡面。給曼睩蓋好,放下牀帳,他才傳音叫醒虛蟜。讓虛蟜悄悄抱聲兒去洗漱,吃早飯,不要打擾曼睩睡覺.....此時,陽光透過屋頂的琉璃瓦,將室內照得一片通明。羅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看清了,書案上單另放置的兩幅圖畫——
頭上四角的人首蛇身,居於圖畫左上角,羅睺心裡一跳...這是邪天御武!中間留白處一人拿刀直指邪天御武,在其身後,圍着無數百姓。百姓都趴在地上,手指插入地裡,拼命擡起頭。有的人,無比熱切地凝望着,持刀人;有的人,無比憎恨地怒視着,邪天御武...百姓大多隻剩半個身體,或者,肩膀和頭,甚至,只剩插入地裡的手指!羅睺頭腦轟的一聲.....“汝輩死後,魂靈凝結成血雲天柱,可壓制邪天御武三成功力。屠魔、方有勝算。今日、汝,可退。只讓,兄弟四人赴死。只是.....隔日,汝輩又退去那裡?門後?他鄉?還是、汝之孩兒身後?”
“把汝家,手腳撲騰,只會吸腳趾的嬰兒,獻出來吧——換取,苟活於世的、殘喘!”人羣裡,有人突然倒下...越來越多的人倒下。空氣裡,血腥味越來越重。走去哪裡,都擺脫不了這股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幾乎摔倒,腳下地面溼滑...一股一股鮮血從腳邊流過,甚至打溼了靴子...靴子裡的腳、、平白生出燙傷的感覺,腳不能沾地了...不行、、、停下、、、用別的方法!
地面上,沒有地方可站,橫七豎八倒滿了人,相互堆疊、、、沒有空隙下腳,怎生移動?
一切,像一出荒誕的啞劇——影影幢幢的周圍逐漸被清空了,巨大的柱子顯露出來。沒有慘嚎、沒有哭泣、沒有叫喊,只有——撲通、撲通、撲通.....的倒地聲連綿不絕,震耳欲聾。
包裹着,無數血色魂靈的柱子,無聲增長...以及,身陷無數屍骸,無法拔足,無處移動的自己.....
“大哥,你很厲害的。你用你的刀,幫幫我。我實在害怕,手抖得不行.....我的刀掉了,找不着了。”有人帶着哭腔,小聲說。
“啊——?”
這個稚氣未退的聲音,讓人想起鳳卿,看過去...纔是少年的身形,你又沒有孩子,你來幹什麼?!我,能救你......我的刀,是救人的,不是殺人的!“我替你!沒事,十萬,我替你補足。你.....再等等哈,一會就回去了。”
那人, 從屍堆上、連滾帶爬地過來,拖住自己的刀,“你、怎麼能死!!你死在這,誰去殺邪天御武!這些人、都白死了!!你.....替我們、殺了、邪天御武!”“噗!”插進這個膽小的人脖頸,自己的刀!眼前一片血紅,每一口吸進來的血腥都讓人窒息,倒下的人成屍山,重重疊疊將自己掩埋......
夜麟進來,就見羅睺倒在桌前,玄牝極力撐起,纔沒讓羅睺撲在桌上。夜麟趕緊翻羅睺過來,他又脖子紫漲,全無呼吸了...他手上的畫.....?
...巨大的能量從心臟衝向四肢,無法稍動的胸膛被頂起來,閉塞的鼻腔和咽喉被衝開...源源不斷的白芒一路勢如破竹,掃蕩黑暗,把周遭照成百花花一片.....醒來的羅睺,看見夜麟滿臉通紅,手墊在自己心口,一下一下砸擊.....只有,淚珠劃出一道道銀芒,有點不真實,羅睺眨了一下眼睛。
夜麟立刻發現了,他滑坐下去,又瞬間撲上來,抱住羅睺一隻胳膊,把羅睺拖起來,使勁搖晃,“你,說說話、說說話。你活着麼——?你不要嚇唬我!我看見你眨眼了.....”期間,淚下如溪。
羅睺張口,竟一時沒發出聲,只得擡手壓着夜麟的後背,讓他靠過來.....
在秋水興波,楓岫已經等候了一夜,也不見鳳凰鳴回返。楓岫尋思,鳳凰鳴被鮫祖絆住了,還是......好友在水下練功,這麼長時間,不離水換氣,也使人擔憂。而,自己一兩天不回去,刀無極安插的眼線發現不了端倪,時間再長的話,保不準就要露餡...趕他們走,刀無極還會送別人來...而且,這兩人見過曼睩,迴天下封刀以後,難保不揭發自己與曼睩的關係。始終是個隱患...總不能,殺了!罷了,用傀儡之術操縱,待刀無極迴歸正途後,再解術。簡單的傀儡之術,恐刀無極察覺...還得,分神寄體。還有,那副和曼睩賞玩紅葉的圖畫,也不能留下.....
最終,楓岫將它封印在了寒光一舍地底.....這少獨行、怎麼還不出水!楓岫幻出水鏡,見少獨行將自己連石頭上,既不揮刀也不運功,就像一風箏一樣,掛在水中...溺水了!!
楓岫入水,將少獨行拖出來,施救.....一千多歲的人了,練個功,還能自己溺死!楓岫氣得不行,把緩過來的少獨行倒吊在陣法裡。他每扇一下扇子,陣法就帶動少獨行像抖衣服一樣,一陣猛抖.....“好友啊,不知汝生死之間,頓悟了什麼奇功妙法?可否與吾分享一二!”說完,楓岫連續扇了幾下扇子。
少獨行被肺裡流出的水,嗆入鼻腔,一時間涕淚交流.....整整一個時辰,連身上的溼衣都被抖幹了。少獨行才言,“如果你消氣了,放吾下來。”
“你下來,幹什麼?”
“入水。”
“!......好,好...你去死!”楓岫猛然解除陣法。少獨行直直栽進水裡.....只不過,楓岫馬上開始計算,上次少獨行入水的時辰,然後,一隻線香扎進土裡.....隨着,線香燃完,少獨行仍不見出水。楓岫跌腳而嘆,完了,越活越回去了,離不了人了。楓岫又進水裡.....
鮫祖是在極其溫暖的水中,甦醒的...就像夏日,被曬了一天的水,暖洋洋地,輕柔地託浮着她.....但她漸漸覺出,不是水,而是暖熱的氣流...周圍沒有光線,也觸摸不到任何東西......“鳳凰——鳴。”
沒有人回答.....這裡有些像,天卷的內部.....靜默多時,雖然,氣流仍然將她漂浮在空中,卻忽然不再進入她的身體...鮫祖感覺雙臂微微發涼。她活動了一下身體,發現在划動中,身體能夠移動了.....
什麼都沒有摸到,也沒有邊際.....“人走了——”鮫祖累極了,停下來,又覺得有些冷.....她是冰系術法,按道理不怕冷。只是,人暖過,就會不適應寒冷,一點冷都不行。鮫祖縮回雙膝,用手臂包住,手指儘量張開貼在發冷的雙臂上.....
所以,鳳凰鳴回來就看見,鮫祖像一顆蛋一樣蜷縮着。柔長的黑髮像飄帶一樣,圈着她,胸前百寶囊發出柔和的光芒,照亮她的臉——是一張美麗、靜謐的臉,只是,毫無血色的脣邊,鋪着無數細小的珍珠.....於是,眼淚無聲地混入了鳳凰鳴的衣襟裡。
相比鳳凰鳴這邊的靜謐,羅睺這邊,可是:手鈴、銅磬、鐘鼓一齊響.....夜麟哭得氣咽聲吞,腦中還有個尖細聲音不停拔高——明明是我!救了你!他憑什麼、在你懷裡!我在你腳下?!是我救了你!是我!是我!!你看看我,又瘦回去了!他除了打你,什麼都沒做!!
吵得羅睺頭昏腦漲,忙用靴尖一挑,剛把玄牝接在手裡,那邊,曼睩起身,“兔子!哭了?!”
羅睺手一抖,玄牝又掉了下來——哇!你又扔下我!哇哇——!他憑什麼哭!哇哇哇——!
“沒。”羅睺的腳勾住了玄牝,捏了一下夜麟後脖頸。夜麟瞬間睡去...安靜一個,只有玄牝還在一起一伏地哭...“需要充能,玄牝。吾帶其、夜麟,出去。”
“早點回來,省得兔子擔心。”曼睩又倒下去,睡着之前,還在想...不是跟去了,夜麟還擔心什麼?不過,沒一下曼睩已睡着了。
......
這一覺,夜麟睡了整整一天。他醒來時, 簾幕這邊聲兒和虛蟜的鼾聲,一小一大此起彼伏;簾幕那邊,“曼睩,汝之畫工逼真,正可爲平冤閣每個苦主,留影。方便他們,日後出入天都。”
“不是給他們伸冤了,爲什麼他們還來天都?”
“事事艱難,其、可再來訴求。況,人意難料,天都刑事,恐有失當。吾已令,所有苦主償付酬勞,須親往天都。”
“這.....可否廣招畫師,我還有其它事......楓岫,他也.....”
“曼睩、汝之心意,吾知曉了.....汝可知,吾爲何,不斬那個代筆者?”羅睺本想說,確實沒人看,但出口前卻是再三衡量......“看書,圖一樂爾。民生多艱,豈會苦上加苦?非,君之過。”
話到此,曼睩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暗自思量怎麼打消羅睺的想法.....夜麟,也着實怕,羅睺這兩次人事不知,都和這舊事有關。他剛掀開簾子,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到手腳麻痹——玄牝,像一隻豬一樣吊在羅睺脖子上,布袋般肥粗的身體在四角處,伸出短短的觸手,巴拉着羅睺的外袍...有時,扒不住了往下滑,羅睺的手還在下面,往上兜一下......夜麟也不知道是什麼況味,只覺得心口洞穿一樣,不是很疼,就只空落落洞口周邊有些疼,頭和身體很沉,力氣憑空消失了.....